后腰上钻心的剧痛传来的时候,我猛然就张大了嘴巴,一股冷气迎面灌进来,让我有窒息的感觉。无论如何,我都不相信老神会在背后对我下手,之前他被蛊惑,所吐露的都是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和感受。
我看着老神脸上那凝固的复杂的笑意,又不由自主的低下头,老神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攥着一把像蛇一样的锥子,锥子细且尖利,深深的捅进了我的后腰,鲜血顺着伤口和锥子,一直流到老神的手上。
我倒抽了一口气,锥子扎出的伤口虽然很深,但对于我来说,这样的创伤用长生诀很快就可以抚平,最要命的是,我觉得自己提不起力气了,全身上下所有的精力好像在急速的顺着伤口流逝出去。
这种流逝是非常可怕的,可能就在瞬息之间,我的手已经酸软了,甚至抓不牢身后的老神。
“你?”我盯着老神,不仅仅是身体上出现的异状,我的心,好像在这一刻崩碎了。伤痛并不算什么,可是我接受不了背叛和欺骗,尤其是一个在自己心里被认为绝对可以信任的人背叛时,那种打击,远远不是伤痛可以相比的。
老神不说话,脸上那种复杂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只剩下眼睛里在隐约闪烁的目光。
我真的没有力气,浑身软绵绵的,连手也抬不起来,可是在看到老神此刻的目光时,我心底涌动着一股潜在的气,这股气让我暗中咬紧牙关,悄悄探手进怀,抓着铜镜,淬不及防的兜头朝老神的脑门上盖了过去。
嘭……
两个人距离太近,而且老神显然没想到我在这个时候还能奋起反击,他躲闪不及,铜镜拍到他的脑门上,一声闷响。
老神仰面就倒了下去,在他倒下的同时,我看到一团黑影好像伏在他的后背,但已经附着不住,被铜镜的余威从身上震了下来。
黑影就地在雪地里一滚,噗的没入了深深的积雪中,紧接着,黑影又从积雪里探出了头,这一次,我的目光模糊,却足以看清楚,那是裹着一身黑衣的鬼方大巫师。
现在的处境已经非常明了,若在平时,我和鬼方大巫师有对等的实力,足可以放手一搏,可是现在,我没有一点力气,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但很奇怪,我心里并不怕,反而隐隐有些欣慰。老神重重的栽在积雪中,他估计还没有完全清醒,自然而然的轻轻抽动着手脚。我的欣慰,只因为我知道了,老神没有背叛我,尽管是他亲手把那根要命的锥子捅进了我的后腰,但那不是他的本意,他只不过是被鬼方大巫师控制了。
这可能是我人生第一次出现的感触,原来某些时候,背叛比死亡更让人觉得痛苦。就算真的难逃一死,但死在敌人手里,总比死在自己人手里要痛快一些。
“如果你方才就说出天物的下落,也不至于落到这一步。”鬼方大巫师可能知道我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他不紧不慢的从积雪中
走过来,在我身边慢慢的蹲低身子。
他看着我的时候,眼神里的目光,真的很复杂,让人看不清楚,说不清楚。这只是很细微的变化,却被我察觉了。在我刚刚来到王都时,鬼方大巫师第一次见我,他对我的态度,就是单纯的敌人,绝对没有别的任何情感,可是现在,他仿佛也变了。
“我不想我的孙女守寡,我没有亲手把她养大,我却知道她这个人。”鬼方大巫师用短杖支撑地面,单腿一弯,在风雪中把声音压的很低很低:“她的性子极烈,若你死了,她一定不会独活。”
“谁都会死,不是吗?只不过是早一步晚一步的事。”我没有愤怒,事到如今,愤怒也不会有半点用处,我只是用我自己的态度向他表明,不管怎么样,即便死去,我依然不会说出黑石头的下落。
可是在我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却难言的酸楚,因为我想到了小红花,鬼方大巫师说的没错,无论是过去的小红花,还是现在的小红花,在她看似柔弱的身躯里面,是一颗不会弯折的心,她的心,可以打碎,但绝不会扭曲,不会改变。我不敢想象,假如在这个风雪连天的夜晚,我突然消失了,彻彻底底的从这个时空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小红花该怎么办?
还有我的母亲,她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中,这两个女人,已经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甚至,已经超过了我在这个时空中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我很相信,如果我真的死了,母亲活不了多久,小红花也活不了多久,我很痛苦,不甘心离她们而去,却不能妥协。
“若你方才就说了,今日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鬼方大巫师接着慢慢说道:“你做你的宁侯,好好的待她,人间的荣华富贵,任你享用,若你愿意,在西方或者南方,任你裂土称王。”
我不想说话,因为不知道说什么,也没什么可说,鬼方大巫师对小红花的眷顾,绝对真实,在我回想着母亲,还有小红花的脸庞时,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屈服了。
“可我知道,你不会。”鬼方大巫师重新站了起来,在漫天的风雪中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若你是那样的软骨头,你就配不上我的孙女。”
“你知道就好。”我忍住心里的痛苦,若无其事的彻底躺倒在雪地里,但表面的波澜不惊,却盖不住心如刀绞。
“带他走。”鬼方大巫师转过身,朝着远处走去,他的脚步一动,从远处的积雪里,哗啦的冒出几个全身白衣的人,这应该是他的随从,一身白衣,隐匿在积雪中,屏气凝神,很难被发现。
“等等。”在鬼方大巫师转身要走的时候,我喊住了他,因为没有人想死,而且我之前猜测过,如果真的落到敌人手里,我不肯说出黑石头的下落,那么下场可能会比死更惨痛,我想弄明白,此时此刻,究竟谁才是这件事的主导者,到底是鬼方大巫师,还是祖甲。
而且,我更想弄明白,他们全力在寻找铭文,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获取铭文所能赋予的神能?还是利用铭文去做什么事情?
鬼方大巫师听到我的喊声,微微的抬了抬手,几个白衣人马上在原地停下脚步。
“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我把自己问的问题都问了出来,鬼方大巫师没有马上回答,低着头想了片刻。
“我和祖甲不同。”鬼方大巫师明白,我已经拆穿了祖甲的真面目,所以他也没有隐瞒:“为了这件事,朵骨荣家族奋斗了许多许多年,天物,已经是我心头的烙印。”
从很早以前的鬼方部落开始,鬼方大巫师的先人就在这条路上奔走着,事实上,到了今天,朵骨荣家族追索铭文的秘密的目的,已经模糊了,甚至连鬼方大巫师自己都说不清楚,寻找还有破解铭文,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个家族,世世代代都为了一个目的而奋斗,可能在很多代以后,对于做这件事的初衷,后辈已经淡忘,他们完全是出于一种责任,去完成祖先没有完成的意愿。
继而,鬼方大巫师在这件事上付出了自己所有的时间和精力,他的一生,几乎都是在探秘和寻找中度过的,一个人,一辈子都为了一件事而活着,就好像穷尽毕生的精力,去盖一座房子,这座房子,就是他的世界,他只为了把房子盖好,至于房子盖好以后会怎么样,他没有多想。
鬼方大巫师只是一个部落的精神领袖,但祖甲不一样,祖甲的目的性非常明确,从武丁时代开始,武丁就已经知道,铭文能赐予人无尽的寿命,祖甲可能进一步获悉,铭文所带来的,不仅仅是漫长的生命,还有足以颠覆一切的超然神能。
生命无尽,呼风唤雨,为所欲为,无论自己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想拥有什么,就拥有什么,一念之间,就能改变这天地,这世界,那已经不是人了,而是神。
祖甲所追求的,是这些。
当我想明白了这些,就知道,我再说什么,都不会有用。抹不掉鬼方大巫师心头的那个祖辈相传的烙印,就不会撼动他的信念。
信念,是最强大的,一旦形成,就无法摧毁,无论这个信念是善,是恶。
我说服不了他,他同样说服不了我,鬼方大巫师又沉默了一会儿,挥挥手,让人把我带走。
风雪依旧在呼啸,我心里已经有数了,他们把我押解回去,就会用尽各种办法来逼迫我就范。即便鬼方大巫师看在小红花的面子上,不会下死手,可祖甲呢,祖甲或许知道,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然而在这种几乎任何人都抵挡不住的诱惑里,兄弟之情,又算的了什么?为了一个王位,兄弟可以相残,父子可以相弑,利益,可以泯灭所有感情。
我身不由己,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几乎是被人架着在积雪中蹒跚而行的,事到如今,我想不出脱身的办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