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步履稳健地走过来,不卑不亢地欠了欠身,语气却是隐含着怒意,她说了简单的两个字“住口”,许老爷立马不吱声了,眨巴着眼睛瞅着她,时不时地看向虚掩着门的阁楼,生怕阮尚书听见或是王妈进去。
许老爷整理好两鬓的乱发,慌忙将玉顺扯出来的中衣领子塞进去,用脚尖踢了下阮氏的腿,阮氏揉着酸痛的腰,两手撑地艰难地爬起来,嘴里发出“哎呦,哎呦”的呻吟,满脸委屈地看着王妈,只等她问起就把责任都往玉顺身上推。
翠菊扶起玉顺站到王妈身后,愤愤不平地怒视着许老爷和阮氏,要不是碍于许家恒是许家的子孙,真恨不能骂他们一声“狗男女”。玉顺眼角垂泪,隐忍着没有哭出声响,她瘦弱的身子颤抖个不停,用力地咬着下唇,双目赤红地瞪着许老爷。
许老爷忍不住缩着脖子,玉顺性情大变蛮横无理,就像是街头没教养的泼妇。王妈平时很少插手他们夫妻的事,她也从不离开老夫人半步,今儿个怎么这样反常?!许老爷伸出手背蹭去额头上的冷汗,一个玉顺就够他缠不清了,王妈也想来掺和一脚吗?!
“老爷,借一步说话!”王妈淡淡地瞥他一眼,温和的口吻听着却像是下命令,让人不得不从。
许老爷心想你王妈再怎么说也是个下人,平日里尊敬归尊敬,那都是给老夫人面子。无论如何,许家还是他说了算,如果她想管许家恒的婚事,未免太不自量力了。想到这儿,许老爷重又挺起胸膛,他倒要看看一个下人想耍什么把戏。
“王妈,我有客人,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许老爷明摆着不给王妈好脸色,当着阮氏的面,一家之主的尊严他还是要的。
阮氏斜眼打量王妈,瞟瞟她身后的玉顺和翠菊,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容,意思是说你们搬来的救兵没有一点儿用处。翠菊眼看许老爷不吃这套,心里有些急了,紧紧攥住玉顺的胳膊,担忧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化,若是许老爷心意已决,恐怕谁当说客都没用了,到时候玉顺又将终日以泪洗面。
“客人?!”王妈佯作不知情,追问道,“不知是何方贵客,老爷要时刻陪着?!”
许老爷没想到一向识大体的王妈居然没完没了,烦躁地甩甩袖子,转身就要回去:“这用不着你操心,你照顾好我娘就行了。”
“老爷说笑了,我尽心尽力服侍老夫人,这种事怎能不操心呢?!”王妈压根不理他,自顾自地走向阁楼,“既然老爷没空,咱们就到里面说吧……”
“哎,哎……”许老爷急了,伸手挡住她的去路,“阮尚书阮大人在房里,你进去做什么?!好吧,好吧,有话快说,别耽误我谈生意!”
“原来老爷和阮大人在谈生意!”王妈笑了笑,一如往常的淡定从容,她上前一步面对着他,压低声音道,“老爷飞黄腾达之前,是不是要担心一下老夫人的身体?!”
许老爷怔怔地望着她,狂躁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用力地攥住了,险些无法跳动:“此、此话怎讲?!”
王妈深吸口气,眼中蒙上一层忧愁,轻声道:“老爷,请借一步说话,若非情不得已,我并不想对你说这些。”
许老爷不敢怀疑,当即随她走到角落详谈,阮氏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回头瞪着玉顺和翠菊,以为又是她们作乱。
“看什么看,别以为你的阴谋诡计对谁都管用!”翠菊不服气地说道,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我们三房不是好欺负的,你休想利用我们实现你的目的!”
“嗬,我有什么目的?!我还不是为了许家着想?!”阮氏施施然地走过来,指着泪眼朦胧的玉顺,冷嘲热讽道,“看看她那德行,她能担当得起主母的重任吗,亏她有个家恒那么出色的儿子,可惜啊可惜,好端端的孩子就毁在她手上了!”
“胡说八道!你连自己的女儿都留不住,凭什么这样说夫人?!你口口声声为了许家为了少爷,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你怕二房和三房压在你头上,所以你处心积虑要对付我们!先拿许家昌为难二房,结果未能如愿,你真以为能骗过所有人吗,只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现在又想故技重施欺负三房,你以为这次就能成功吗?!我告诉你,你会输得更惨,你的花言巧语,许家没人相信!”
面对翠菊的指责,阮氏涨红了脸,她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轻浮地笑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随你怎么说,我才不在乎!一群没有见识的乡野愚妇,等你们想通了再巴结我就晚了,好在老爷是个有见识的人,他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等着瞧吧,由我掌管的许家只会越来越好,终有一日会成为京城的名门!”
“呸,做你的白日梦吧,你自私自利无恶不作,将家人当做你的筹码,没有半点仁爱之心,你只会毁了许家!姓阮的,人在做,天在看,世间自有公道,上天不会让你胡作非为!”
“哼,等你的上天来帮忙吧,事在人为,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话不投机半句多,你们好自为之,日后可不要跪地来求我!”
“你少得意,老爷只是一时糊涂,他绝不会中你的计,奉劝你老老实实做你的正妻,免得被人逐出家门自找难看!”
“臭丫头,你只是个下人,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跟我说话……”阮氏心虚地看了眼许老爷的背影,王妈喋喋不休不知道在说什么,万一他改变了主意,她可就前功尽弃了,“闭嘴,再不闭嘴我就动家法了……”
阮氏恐吓翠菊,玉顺自然看不过眼,她一把将翠菊拉到身后,眼泪汪汪地看着阮氏,怒道:“动家法是吗?!好啊,你不说我倒忘了,咱们老祖宗有家训,不忠不义不孝之辈理应动用家法!你只是个做人媳妇的,许家的事还轮不到你做主,正妻有什么了不起,难道就不用讲道理了吗!我让众人评评理,陷害自家子孙的正妻该不该受处罚,有失妇德的媳妇能不能当家……”
“懒得跟你们废话,想动我没那么容易,我大哥可是吏部尚书,就算是县太爷也休想动我一根汗毛!就凭你们两个无知妇女还想治我的罪,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玉顺,刚才老爷有多坚决你也看见了,做生意的人都知道机不可失,他才不会管你们死活!算了,我说这么多白白浪费口舌,该怎么做,老爷自有定夺!”
阮氏径直走进屋,找她大哥商量去了,玉顺和翠菊手拉着手提心吊胆,猜不透许老爷心里究竟怎么想。王妈是许老夫人的人,她说的话总该有些分量的,如果连她都说服不了许老爷,这件事就很难有转机了。
不一会儿,许老爷也进了屋,王妈杵在原地暗自想着什么,玉顺和翠菊左等右等心急如焚,忍不住上前问个明白。
“王妈,你跟老爷说什么了?!老爷他答应了?!”玉顺眼巴巴地望着她,连声追问道。
“老爷表态了吗?!你说服他了吧?!”翠菊也是急不可耐。
王妈抬起头来,满怀歉意地看着她们,缓缓摇头道:“对不起,我帮不了家恒和叶儿……”
“什么?!”玉顺绝望地尖叫了声,眼眶含泪拉住王妈的手,“老爷连你的话都不听了,他只想着要把家恒送给阮家,天哪,这可怎么办……我的家恒,我可怜的孩子……那叶儿呢,阮家容不下她啊……”
王妈唉声叹气,恨声道:“老爷竟连老夫人都不在乎了,不知道阮家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老夫人最近身子不好,他反过来警告我不要告诉老夫人,等他将阮小姐接过门再说。老爷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玉顺和翠菊异口同声道。
王妈难以启齿,咬了咬唇,哽咽道:“老爷要让阮小姐做家恒的正妻,叶儿做小……”
“啊……”玉顺惨叫一声,昏倒在翠菊怀里,翠菊愕然地盯着王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喃喃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老爷不能这么做啊,他不能支配少爷的人生……叶儿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让位给她……”
王妈轻叹了声:“叶儿若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肯定没有这档子事了,老爷被名利蒙蔽了双眼,他只想着早日飞黄腾达……”
翠菊拥着玉顺瘫坐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老天快开眼吧,夫人和少爷太可怜了,他们也是人哪……为什么不让他们好过,如果是劫难就让我来承受吧……叶儿呀,我的好妹妹,姐姐无能帮不了你……”
翠菊哭了几声,猛然想起什么,连忙抬头哀求王妈:“老夫人呢,王妈,求求你,你去告诉老夫人吧,老爷的话不能听啊……”
王妈擦了把泪,蹲在她面前,说道:“我不是不想请老夫人帮忙,只是,只是她老人家实在不能动气……二舅爷说,老夫人的病回天乏术,只能活一天算一天了……”
翠菊目瞪口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王妈继而又道:“老爷知道老夫人的情况很伤心,可是,这种事谁也无可奈何!如果阮家坚持,就算老夫人能阻止一时,家恒娶阮小姐也是迟早的事,我只盼着她老人家多活些时日,不想给她添烦恼啊!”
“那么,少爷只能接受老爷的安排了,叶儿若是不肯做小,阮小姐一定不会放过她吧?!”翠菊越想越怕,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万一她跟阮小姐起冲突,老爷和阮氏肯定是向着阮小姐,叶儿的处境不就更难了么……”
“唉,叶儿至今无子,我怕他们会用七出之条对付她啊!”王妈一语惊醒梦中人,翠菊愣了下,慌忙抬走玉顺狂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