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见到那个荷包时也是一愣,几乎是立刻转过头去瞧年馨瑶的神色。
年馨瑶说完那番话后倒没有什么特殊反应,面上淡淡的,仿佛是件自然不过的事情。她又让扶柳拿了些补品赠予大嫂,也是说了一番希望她为年家多多开枝散叶的话。
年夫人拉着她的手,也很是关切:“这些个补品侧福晋就留着吧,自个身子也要好好将养才是。”
年馨瑶一笑,看了一眼胤禛,有些羞涩的模样。
“娘您就放心吧,王爷自会好好照顾女儿的。”
年遐龄忙起身带着全家人谢恩,顺势也就告辞离开了。
倒是年羹尧磨蹭着落在最后,期间一直留意着胤禛与年馨瑶的神色。可这两人并无异常,倒令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石明卜之死就如同京城中的其他案件,因为找不到凶手而成了悬案。而报案人似乎也有所顾忌,不曾再出现。年羹尧一直关注着案件查办的进展,直到标有石明卜名字的宗卷被顺天府尹丢到一旁,这才放下心来。
也许是他多心了,这个荷包就是当日落在了青涟阁中,并没有成为指证他是杀害石明卜的凶手的证据。
“奴才过几日就启程,到时只怕不能来辞行了,就此给王爷和侧福晋磕头辞别,请王爷和侧福晋保重身体,奴才在蜀地也会日日替主子祝祷。”他跪在门前,朝着里面磕了三个头,这才跟随年遐龄离开雍亲王府。
年馨瑶的笑脸渐渐冷了下来,但又怕被胤禛发现,只好福了福身对他说道:“王爷饿了吧?您坐一会,妾去小厨房瞧瞧她们准备得如何了。”
她才走了几步,就被胤禛一把拉了回来。
“若是不愿应酬就不要硬挺着,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不觉得累吗?”
原以为她会撇着嘴满脸委屈,但这个表情再没有出现在她的脸上。
“妾不累,应酬这些不过是小事情,能有王爷在朝堂上的应酬更累吗?更何况,又不是天天见面,这般笑笑也就过去了。”
胤禛叹了口气:“瑶儿,你还在怪我?”
年馨瑶温柔一笑,主动在他脸上轻啄了一口,说道:“妾从前不懂事,只想着自己如何,却从没有为王爷设身处地地考虑过。这一回就让妾为王爷忍耐一回,只要对王爷有益的事,妾什么都愿意去做。”
她又窝在胤禛怀中赖了一会,这才按原计划去了小厨房。
胤禛抬着手,手上还留有年馨瑶身上的芳香,只是有些冷意。
他知道他失去了什么,从前那个个性鲜明的年馨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这王府中千篇一律的女子。这些女子以他为尊,做小伏低,隐着性子迎合着他的喜好。就连他的福晋乌喇那拉舒兰也是如此,令他觉得乏味。
现在就连年馨瑶这个王府中唯一特别的存在也变了吗?
他的手紧紧握成拳,终是不甘心的放了下来。
有了这样的想法,大年初一的这顿午膳吃得食不知味,两人相对无言,仿佛之间划上了一道鸿沟。
饭罢喝了茶,胤禛还有事情要处理,年馨瑶也不过是恭顺地替他整了整衣袍,又亲手替他系上披风,福身恭送他离开。
当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眼前,年馨瑶忽然双腿发软,双手连忙扶住门框,这才没有摔倒在地。
好累,这样活着好累,可是她别无他法。
日子就这般平淡地过着,日复一日,更加磨砺了年馨瑶的性子。曾经鲜明的棱角已被磨平,渐渐成熟起来。
她还是雍亲王府最得宠的侧福晋,随着身体的康复,府中内务的权利又从福晋手中传递到她这里。还记得乌喇那拉舒兰移交大权给她时,看着她波澜不惊的神情,叹了口气道:“这样的人有我一个便够了,你何必将自己逼成这个样子?”
她连头也没抬,依旧翻看着手中的账本,反问道:“福晋从前不是总嫌妾不懂事,怎么现在反倒埋怨起妾来了。”
这句话令乌喇那拉舒兰哑口无言,最后也只是将叹息咽回了肚子里。
在胤禛与年馨瑶的这段感情中,她一直都是一个旁观者。从最初的嫉妒和失落到后来的联手为盟,她与年馨瑶的关系一直联系紧密,心里甚至将她当做妹妹看待。关于年馨瑶身上的谜团,她虽然并不十分明了,但瞧她的性子一点一点的转变,总觉得万分可惜。
也许是因为年馨瑶曾经是她所羡慕的,尤其是那张扬活泼的性子。可这样的性子在王府生存中彻底消失了,她知道不但是她,还有王爷也是万分怀念。
她不止一次撞见王爷站在青涟阁前的荷池旁发愣,却迟迟不肯走入青涟阁中。她知道他在害怕,怕看到年馨瑶那伪装起来的脸,像带了一层面具,时间久了,越发摘不下来了。
曾经,她也旁敲侧击的劝过。年馨瑶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拿她说过的话来堵她的嘴。而胤禛,神情落寞,只是摇摇头,却什么都没有说。
她知道,那条鸿沟也许再也无法填平了。
春去秋来,自废太子后,朝堂之上表面平静,实际却是暗流不断。胤禛依旧保持着独来独往的状态,与所有人只不过点头之交,并无结党拉派之意。平素无事在家修习佛法,不掺合任何朝堂争斗,颇有富贵闲人的样子。虽说如此,康熙皇帝反倒对他越发倚重,有些重要之事也交给他去代劳。
康熙五十三年五月,年馨瑶费尽心思调理身体,终是怀上了孩子。胤禛心里欢喜得不得了,亲自选了大夫为她安胎,各种好东西更是流水般送入青涟阁。府内众人倒是习惯了她的受宠,倒是乌喇那拉家对此颇有微词。好在乌喇那拉舒兰从中调解,这才平了乌喇那拉家族的不忿。
年馨瑶对此都显得非常淡然,唯有肚里的孩子是她唯一在意的所在,因此对胤禛也渐渐恢复了些本性。
胤禛觉得欣慰,自然更加小心翼翼地照顾她,不管多忙总要找时间陪着她,甚至还对着肚子里的孩子说话。
每一回,年馨瑶看到他笨拙地伏在她的肚子上听着里面的动静,嘴里还不停的絮絮叨叨,都觉得万分好笑。
“宝宝真可怜,还在肚子里就要听着阿玛的教训了。”她故作遗憾,压抑着笑意对胤禛说道。
胤禛抬起头,一本正经的对她说:“不管在哪里,都要听阿玛额娘的教导。”
年馨瑶终是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几乎笑岔了气。
胤禛喜欢看她这样开怀大笑的样子,亲自倒了一杯水放在一旁,待她笑完了才递上去,给她解渴。
这时已是康熙五十四年元月,刚刚过完新年,年馨瑶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大夫判断还有两个月左右便要临产了。
其实这个时候,胤禛心里是紧张的。他与年馨瑶的第一个孩子是如此惨痛的结局,让他有些不敢面对年馨瑶生产时的状况。他知道,每个女人生孩子都好比在过一道鬼门关,他担忧年馨瑶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这样一次的劫难。
倒是年馨瑶宽慰他道:“王爷,生孩子是每个女人都要经历的事,虽然有一定的风险,但多数人都能挺过去,所以妾也不会有事的。您若不信妾的话,大夫的话总该相信了吧?”
胤禛还是忧虑,正因为是大夫私下对他说,年侧福晋的身体还是比较虚弱,生产之时的危险多于旁人。但碍于年馨瑶的心情,他在她面前总是报喜不报忧的。
尽管如此,该来的还是会来,三月初的一天,年馨瑶突然腹痛难耐,孩子要出生了。
青涟阁内早早就做好了准备,接生的嬷嬷也是提前住进了王府,就连奶妈也寻好了,个个身体康健,身世清白。因为年馨瑶受宠,福晋又膝下无子,若是她生下小阿哥,极有可能成为王府世子,所以奴才们个个殷勤,唯恐在这个时候没有表现自己。
尽管准备妥当,当这个时刻来临之时,青涟阁还是乱成了一团。吕湘云和扶柳这两个没生过孩子的丫头被拦在门外,以防她们大惊小怪,反倒吓到了侧福晋。凌嬷嬷倒是一直在屋内陪着,紧紧抓着她的手,配合接生嬷嬷给她打气。
因为是大清早,胤禛上朝还未归府,乌喇那拉舒兰得了消息匆匆赶来,听着里面凄厉的惨叫也是一阵哆嗦。其他几个格格,耿氏、武氏、宋氏也第一时间赶了过来,脸上满是愁色,陪着福晋在暖阁中坐立不安。
耿氏生养过孩子,自然是知道当时的疼痛,现在见年馨瑶迟迟生不下来,也是万分害怕。
“福晋,侧福晋会不会……”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乌喇那拉舒兰高声呵斥:“住口,再多说一句,就给我滚出去。”
耿氏脸色发白,连忙闭上了嘴。一旁的宋氏和武氏更是不敢开口了。
产房内的年馨瑶叫声越发微弱,候在门外的吕湘云和扶柳已经哭出了声音。
胤禛得了无雨报信匆匆忙忙赶回王府,却在踏入青涟阁院门时,听见了婴孩的哭泣声。
他和瑶儿的孩子终于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