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掌灯时分,天宁寺内黑漆漆静悄悄的,除了后院一两间屋子亮着烛光,就连佛殿中也是昏暗一片,仅仅靠一盏长明灯并不能起到照明的作用。
马车行到天宁寺门前已经无法进入,唯有靠年馨瑶自己步行走进去。
扶柳和凌嬷嬷扶着年馨瑶,缓缓向寺内走去,十三阿哥则先行一步去找年玉莹。
谁知天宁寺的主持元仪师太双手合十站在十三阿哥面前说道:“静心已经走了,她说她想通了,不会再纠结于往事,想到处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还请十三阿哥不要再来了。”
十三阿哥一惊,完全无法相信,也不理元仪师太的阻拦,只往年玉莹的厢房中闯去。
“十三阿哥不可,那里面是今日刚剃度的小尼,不是静心。”元仪师太神色慌张,忙以身阻拦。
“连我也敢拦,你反了不成?”十三阿哥冷着脸,额头青筋直爆,与从前嘻嘻哈哈的样子截然不同。
元仪师太也有些怕他,身子簌簌发抖,却也坚持着没有让开。
这时,年馨瑶终于走到了这里。
她双腿一软,凌嬷嬷和扶柳扶不住她,硬生生地坐在了地上。
“求师太让我见见姐姐。”她推开扶柳的搀扶,跪着往前挪了几步,挪到元仪师太脚边,拽住了她的衣袍。
元仪师太见她衣着打扮,又是和十三阿哥一同前来,心知她并非一般人,吓得赶紧去搀扶。谁知年馨瑶执意不起,她只好哭丧着脸也跪了下来。
年馨瑶哭得不能自已。
常年积累在心中的愧疚涌上心头,如果不是她,姐姐一定能够幸福美满,而不是这样无名无姓的活着。
“姐姐,姐姐。”她冲着屋子哭喊着,凄凄惨惨,在场众人无不动容,就连十三阿哥也是泪光盈盈。
可那扇屋门始终紧紧关闭着,没有因为年馨瑶的痛哭而开启。
忽然,扶柳发出一声惊呼:“侧福晋你怎么了?侧福晋。”
许是舟车劳顿,再加上年玉莹不肯见她的刺激,年馨瑶哭得一口气没提上来,一下厥了过去。随行的大夫满头大汗地上前急救,心里却直打鼓。这可是王爷心爱的女人,若是这么折腾没了,他一家老小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门外乱成一团,一干人等皆围在年馨瑶身旁,就连元仪师太也默念着佛号,为她祈福。
谁也没注意,屋门悄然而开,年玉莹依旧是那身灰色的衣袍,站在门口也是泪流满面。
她就知道年馨瑶一定会得知她未死的消息,也一定会来这里找她。她一时半会不知道躲去哪里,便与元仪师太串通好,谎称已经离开。可是这个谎言,十三阿哥不信,年馨瑶也不信,那一声声哭喊击打在她的心上,一阵钝痛。
她是应该恨年馨瑶的,她拥有了原本属于自己的爱人,她夺去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名分。她过得如此幸福美满,拥有胤禛全身心的爱意,对她的嫉妒愤恨已经超越了一切。所以,她不要见年馨瑶,怕自己忍不住毁了她也毁了自己。
可她是自己的亲生妹妹啊,在这个世间,唯有这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了,她的灵魂深处又生出一股浓浓的不舍来。
胤禛说她受了重伤,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伤得如何?能赶到这里来找她是不是说明并不严重?
可是她将门打开了,从人群的缝隙中瞧见了年馨瑶的脸色,简直苍白如纸,胸口的衣裳已经晕开了一滩鲜红的血迹。
她听见正在为她救治的大夫说:“糟糕了,侧福晋的伤口三番两次的裂开,现在创口已经越来越大。”
十三阿哥焦急地对大夫说:“那你快想办法。”
“十三爷,奴才这药箱里工具药品有限,没法救治。”
仿佛天地在她面前塌了下来,她终于要因为自己的任性害死唯一的亲人了吗?
年玉莹再也忍不住,跌跌撞撞奔了过去,拨开人群,跪倒在年馨瑶身旁。
“瑶儿,你醒醒,是姐姐啊。瑶儿,对不起,对不起。”
也许是姐妹连心,年玉莹的呼喊竟然唤回了年馨瑶的一点神智。她张开眼睛,望着年玉莹的脸,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姐姐,姐姐原谅瑶儿。”
也不过是说了这一句话,虚弱的她再度陷入昏迷之中。
年玉莹哭得不能自抑,紧紧拉着年馨瑶的手不肯松开。
凌嬷嬷和扶柳也是急得团团转,什么主意都没了。
还是十三阿哥冷静下来,一把抱起年馨瑶往年玉莹的厢房中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自己的贴身太监小何子道:“这里出门不远有个医馆,去请那里最好的大夫过来,告诉他有人受了刀伤,让他备好东西带过来。”
小何子应声飞快地跑了出去。
年馨瑶躺在年玉莹的床上,扶柳借了面盆打来热水,凌嬷嬷按照大夫的吩咐将年馨瑶的衣裳剪开一块,露出胸口的刀伤来,方便大夫止血。
年玉莹站在一旁看着这场景,只觉得浑身冰凉,忍不住颤抖起来。好在十三阿哥随时注意着她的状况,及时地扶住了她,她这才没有跌坐在地上。
“怎么办?怎么办?”她呐呐自语着,眼中只有一片鲜红。
“没事的,不要担心,一定没事的。”十三阿哥搂着她,虽然心里也很慌张,但还是强忍着不安,安慰着她。
年玉莹忽然转身扑到他怀里,拍打着他的胸口,闷闷哭了起来。
“她伤得那么重,你为什么还要带她来,王爷呢?王爷怎么忍心让她这样做?”
“四哥他外出了……我……我也是想让你放下,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十三阿哥对她的一片心,她又何尝不知道,只是她放不下那得不到的痛苦,所以狠心的将他屏蔽在外。
他事事为她着想,事事以她为重,这么多年了,她却从没给他一个好脸色瞧。
此时望着他那苦涩紧张悲痛的神色,不由有些心疼。
如果年馨瑶有什么事,那他便要失去他最好的四哥了吧。
小何子领了大夫前来,还体贴的让他带了个女弟子。两个大夫加个弟子将所有人都赶出了厢房,只留下凌嬷嬷在一旁照看。
夜已经深了,十三阿哥怕雍亲王府那边不明就里,见年馨瑶久久未归会胡思乱想,让扶柳乘着马车回去报信给乌喇那拉舒兰,并告诉她,只怕年馨瑶这几日都无法移动,只能留在天宁寺养着。
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院中只留下了十三阿哥和年玉莹两个。
年玉莹还窝在他怀里,仿佛稍许离开一下就会丧失一切勇气。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轻轻挣脱开来,转身就往外头跑。十三阿哥怕她想不开,连忙追了上去。
谁知,她只是去了佛殿,跪在佛祖面前,哀求道:“祈求佛祖救信女的妹妹年馨瑶一命,信女年玉莹将皈依……”
她才说一半,就被十三阿哥捂住了嘴。
“若是小嫂子醒了,你却要剃度出家,你觉得她受得住吗?”
“我……我该怎么办?”年玉莹掰开他的手,又慌乱地哭了起来。
“没事的,一定没事的,你相信我。”十三阿哥言之灼灼,眼神中透出了坚定。
望着那份坚定,年玉莹忽然也安下心来,又端端正正跪在那里,念起了佛经。
十三阿哥望着她,松了口气,索性也跪在了一旁,定定地望着佛祖威严的雕像。
这一跪就跪了许久,元仪师太站在佛殿门口,对着两人说道:“阿弥陀佛,年侧福晋已经转危为安,静心你可以去瞧瞧了。”
年玉莹转头望了十三阿哥一眼,见对方也在望着自己,嘴角带着丝丝笑意。
她也扯出一个笑容,站起身来,飞快地奔回了厢房,只留下十三阿哥为了刚才她的那一笑,怔忡了半天。
她对他笑了,她真的对他笑了,真是难能宝贵的第一次啊。
十三阿哥对着佛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也急忙跟了过去。原来那些祝祷还真的有用,方才他对佛祖说希望年玉莹能够解开心结,能够对他和善起来,没想到,他马上就收获了这样一个美丽的笑容。
回头再捐些钱给佛像镀个金身,他心里想着。
年玉莹跑进厢房,只见大夫们正在收拾东西,神色颇为轻松。
跟着年馨瑶一同来的大夫知道她是侧福晋的姐姐,忙对她说道:“侧福晋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只是短时间内不可移动,所以,怕是要借小姐这寝室一用。”
年玉莹心存感激,忙摆手道:“应当如此,劳烦大夫了。”
她走到床前,凌嬷嬷将位置让了出来,并将手中的帕子递给了她。“侧福晋若是知道小姐您在照顾她,心里一定会很高兴的。”
年玉莹接过帕子,仔细地将年馨瑶额上的汗珠拭去,这才回头对凌嬷嬷表达感谢:“谢谢嬷嬷照顾侧福晋,民女感激不尽。”
“奴婢奉命伺候侧福晋,这一切都是应当做的,小姐无需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