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泾陵一转向齐人这一席,便被一袭白袍,宛如雪莲的卫洛给吸引了去。
在对上她冷淡的,连瞟也不曾瞟上一眼的面容时,他目光一滞,半晌才垂眼转头。
公子泾陵的片刻失神,众人都看在眼中,不过以卫洛的绝『色』之姿,又在军营这种很少见到女人的场所,他这样的表情,也只是一个正常男人的反应。
不过这一失神,公子泾陵倒把自己的原意给忘了。直到目光盯回几面好一阵,他才声音一提,朗声说道:“善!晋齐将全力一击!”
齐晋两国是此番联军的主力,他们都意见一致了,众诸侯也就无话可说。略一犹豫后,众人纷纷表态,愿跟随在齐晋身后,若楚人无意再战,联军将声讨楚人之“不仁”。
晋楚约好的三日决战,转眼便到了。
这一日,太阳刚刚升起不久,卫洛和义信君,公子秩一道,站在瞭望车上。望着十万晋甲浩浩『荡』『荡』地驶着战车,持戟弯弓,缓缓向楚国开进。
与此同时,楚军营地处,也弥漫了冲天烟尘,数十万楚军,乘着战车缓缓向晋军推来。
几十万大军同时向对方推进时,那滚滚烟尘,那响彻云霄的马嘶声,如那声声而来的鼓点一样,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人的心脏,扼紧着人的咽喉。
看着看着,卫洛转过头来,她目光淡然地瞟过一众还在对自己痴痴望来的军士,看向了同样站在瞭望车上的义信君。
他正紧皱着眉头,一瞬不瞬地望着战场上。那花瓣般的唇,此刻正抿得紧紧的,紧得成了一线。
卫洛轻轻伸出手去,握着了他的手。
义信君正看得紧张之际,突然手心一暖,不由回过头来。
这一回头,他便对上正朝他嫣然微笑的卫洛。
这是她这三天来,第一个灿烂的笑容,义信君大喜过望。他紧紧地反握着她的手,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全身充满了力道,觉得这凝重而杀气腾腾的战场,也不再那么的让自己觉得渺小了。
卫洛感觉到了他的激动,笑容越发明亮。她朝他眨了眨眼,低低地说道:“素,这一场大战后,你我,一定要趁机成为中原的主宰者之一!”
义信君怔住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卫洛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么气势冲天的话来。
他花瓣般的唇一扬,紧紧把她的手握着,握着,然后,他悄悄的拿着这小手,向自己胸口处按处。
小两口肩并肩站在一块,这些小动作十分隐密。饶是如此,卫洛还是感觉到了公子秩静静盯来的目光。
卫洛没有理会任何人,重新转头看向战场。
战场上,经过一个时辰的推进和布阵,晋楚两军已经完全摆开了阵营,战车森然,马嘶声声,只等着致礼交战。
就在这时,楚军军鼓声突然变得急促之极,响亮之极,声声点点,如雷轰鸣!
响亮的,急促的战鼓在这个时候这么响起,众人都是一惊。
联军面面相觑,连晋军中正不缓不慢地敲击着的战鼓,那声音也是一滞。
卫洛正疑『惑』间,听得一个声音惊讶地传来,“怎地战争还未开始,楚军便要求致师了?”
卫洛明白了。
致师是春秋时的一种战场礼节,也就是单挑的意思。
楚军居然在刚刚抵达两军阵营,大战还没有开始,便要求致师,这事情很是少见。
一阵猜疑声中。
楚军的头排战车中,那位于最中间的一辆战车缓缓向前。
那战车上,坐在最中间的,正是楚公子吾。
那战车驶出楚军阵列二十步后,公子吾站了起来。
公子吾手举长戟,把它朝空中微微一举后,向着晋军方向躬身行礼。
一礼行罢,他没有坐回,而他的车右则站了起来,向着晋军开口了。这人的声音洪亮异常,声音中分明注满了内力,竟是一个高手。
只见这车右洪亮地说道:“苍天煌煌,厚土泱泱!悲哉痛哉!我父之殇!死不可畏,然死于『妇』人之『逼』,纵死亦令宗祀蒙羞,此恨难平!今夕,吾在此,代吾先父,向齐国女将军致礼,请允许战前一会。”
这车右是代表公子吾发言的!
他的声音一落,全场鸦雀无声!
无数人同时转头,看向齐营方向。
联军众人,也同时转头,看向了卫洛。
这楚人,挑战的分明便是她呀!整个联军战营中,只有她一个『妇』人,是『逼』死了楚王的,是令得楚国王室蒙羞的!只有她一人,可以称得上女将军!
没有人想到,楚人会以这样的方式,向卫洛提出了复仇!
纵使整个联军都有意庇护于她,纵使晋公子泾陵三天前已慎重宣布晋军将保护于她。可是,楚军这是在两军战前致师!公子吾更是把卫洛当成丈夫看待,向她堂堂正正地提出了挑战!
这是不能逃避的。
万人瞩目中,义信君紧紧地握着卫洛的手,紧紧地握着。他脸『色』苍白地看着卫洛,目光中隐隐有着绝望。
任谁也知道,楚人这次是一定要把卫洛杀死!楚王被她一个『妇』人『逼』死,不管如何,她都要以死相殉!这,便是楚人阵前致师的原因!
让义信君感觉到无力的是,他只能这样握着,他甚至都不能开口代她拒绝。
卫洛感觉到了他的害怕,她慢慢转过头来,墨玉眼中波光流转,温柔无限。她冲他嫣然一笑,红唇微启,低低地说道:“君何必担忧?难道君不知,我为了今日,已侯了多时?”
义信君一怔。
他对上卫洛那灿烂得近乎明亮的笑容,对上她那熠熠生辉的墨玉眼,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卫洛缓缓放开他的手,轻笑道:“君可知,楚军以丈夫之礼向我致师,公子吾称我为女将军,这是对我的承认啊!只要此战一胜,我便可以告诉世人,我不叫『妇』人,亦不称姬,我有名字,它叫卫洛!只要此战一胜,不管何人,不管他悦我还是恨我,都得承认我虽『妇』人,却实已比肩世间丈夫!”
义信君对上她温柔的,坚定的双眸,缓缓的,缓缓地点了点头,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
卫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义信君也是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然后,卫洛身子一转,纵身跳下瞭望车,大步向战场中走去。
义信君望着她绝然而去的身姿,心如刀绞,却依然说不出话来。
数十万人中,一袭白袍的卫洛,便这般如闲庭信步般走向了战场。
百万大军中,除了马嘶声,风呼声,便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