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蒙蒙亮,天权便带着些许忐忑的心情敲响了阿摩司的房门。
“进来吧。”少顷,浑厚低沉的男性嗓音适时在屋内响起。
天权推门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阿摩司站立在窗前,他下意识地打量起眼前声音的主人。只见高大的背影巍然挺拔不动如山,凛然的气势散发着惊人的力量,仅仅只是背影便给他带来一股莫名的压力。
阿摩司见天权进门便转过身来,深深看他一眼,走到桌旁坐下,顺便指指对面的椅子,神色平静道:“坐下。”
天权依言坐下,静静地平视着阿摩司。他的五官轮廓和雅尔海晴极其相似,气质却是迥然不同,苍冰色的眸子耀然清凝,长及腰部的金发束于身后,刚峻而淡漠的面庞有着岁月的历练与沉稳自持。
“你就是天权?”阿摩司蓝眸微眯,轻笑道:“不错,果然是美人,不愧是苏亚看上的人。”
天权脸色微变,蹙眉不语,他没想到阿摩司的第一句话就触到了自己的禁忌,心中颇为不悦,可碍于对方的身份又不好发作,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海晴的亲身父亲,只得垂下眼帘,沉默不言。
阿摩司微笑看着天权,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漫声道:“你不要介意,我只是想说苏亚眼光不错。”
天权抬眼凝视他片刻,轻声道:“海晴不喜欢这个名字,他说过他是雅尔海晴,他不是苏亚·西列斯,阿摩司殿下。”
“海晴跟你讲过他的身世?”阿摩司随即改口,语气顺溜得让天权有种感觉,他之前是故意的,绝对是。
“没有。”天权轻轻摇头。他并不清楚雅尔海晴的身世,但是他知道,那是让他很不愉快的回忆。
“你没问过?”阿摩司故作好奇地问道。
“没有。”天权仍是摇头。雅尔海晴不想说的事,他绝对不会追问,反之亦然,那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是么?”阿摩司的口吻颇为玩味,似乎对他的说法心存置疑。
“是的。”天权点了点头,动作很轻,眼神却很坚定。
“你不好奇?”阿摩司继续反问,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有点。”天权坦诚地答道,说不好奇,怎么可能呢。
“呵呵……”阿摩司轻笑起来,眼前的这个人比他想象的更有意思。
“您找我来——”闲坐片刻,天权淡淡道:“就是为了问这些吗?”他知道阿摩司找他过来绝对不是为了闲话家常,不过如果他再这么漫无边际地闲扯下去,他就不打算奉陪了,他宁愿回去逗儿子们玩。
“当然不是。”阿摩司剑眉一挑,兴味盎然地看着天权,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我看起来像是这么无聊的人?”
天权面色不动,只微微一笑,心中却不禁暗道,确实很无聊。他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舒伦会说阿摩司和雅尔海晴天生是一家人了,因为事实证明,这父子俩的相似之处绝不仅仅只是在外表。
“我今天找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些关于海晴的事。”绕了很大一个圈,阿摩司终于道出正题,沉吟道:“这些事情,恐怕就是海晴自己也未必知道得清楚。”
“什么事?”天权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专注无比。
“当然是海晴的身世。”阿摩司收起先前玩味的语气,很认真地看着天权,沉声道:“故事很长,有兴趣吗?”
“晚辈洗耳恭听。”天权躬身答道,态度温文,神情自然。开玩笑,和雅尔海晴有关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没有兴趣。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伽蓝草原还是西列斯人的天下。”阿摩司的声音低沉而又遥远,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当年,聂让单于带着他的十万铁骑从泽兰沙漠出发,荡平了整片伽蓝草原,用鲜血和枯骨建立起这片土地上前所未有的强大政权,西列斯王国。”
“然而,聂让高兴地实在是太早了,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他忘记了自己仅仅只是战胜了包括乌鲁尔特、亚萨尔以及赫提在内的伽蓝六部,而不是彻底征服了他们。他的一时手软,为赫提后来的崛起埋下了最初的契机,也为他的王国在日后的崩溃留下了第一个缺口。”
“成为北方大陆的霸主之后,聂让将目光投向了阿曼洛伊山的南方。对于那些常年生活在大漠和草原的人来讲,中原是一个充满了诱惑力的地方,那里有四季可以耕种的富饶土地,有即使是最寒冷的冬天也不用担心被冻死的温暖气候,还有无数妖娆妩媚的美丽女人……”
提及和胤王朝有关的往事,天权的脸色变得凝重严肃起来,他不明白阿摩司讲海晴的身世为什么会扯那么远,但是他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内容。
那是他的祖父胤贞帝在位早期的事情。胤王朝初年,高祖皇帝早逝,时年仅有四岁的贞帝继承大统,朝廷大权遂旁落首辅大臣宁博之手。那时候,北有西列斯铁骑犯境,南有西陵朝后裔作乱,内忧外患之下,任家刚刚平定的天下隐患十足。
无奈之下,朝廷只得割地求和,屈膝苟生。最终,淑宁公主和番沧浪,德宁公主和番西列斯。两位无辜代嫁的宁家女子,清江以北望海以南的大片土地,以及数不清的金银、玉器、丝绸等物,终于换来了王朝二十年的喘息之机,那是胤王朝历史上最屈辱的记忆。
“于是聂让又错了,他被眼前的蝇头小利蒙住了眼睛,失去了他应有的判断能力,从而错过了南下中原的最好时机。”阿摩司的语气透着一丝莫名的惋惜,“那是他一生最好的机会,甚至是西列斯人几百年来最好的机会,可是他错过了,他居然错过了……”
“你给我闭嘴!”天权终于忍不住出声喝止道。就算他是海晴的父亲,那他也不能当着自己这个胤朝王爷的面大讲如何南侵中原吧。
“你不用动怒,我只是就事论事,站在西列斯单于的立场,聂让确实做错了。”阿摩司的语气依然平静,对天权失礼的行为丝毫不以为许,“他本来有机会可以做得更好,他也应该让他的国家变得更加强大,这是他身为君王应尽的职责,可是他却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有……”
淡淡地扫视了一眼天权恢复平静的面容,阿摩司继续讲述他的故事,“时间是人世间最残忍的杀手,当所有的雄心壮志都被无情的岁月带走后,美女和美酒成为聂让后半生的最爱,他在泽兰沙漠的地宫收集了无数的美女,无数黑发黑眸的美女。”
“黑发!黑眸!”天权惊诧莫名,这有什么特别吗?
“在你们中原,黑发黑眸的女子自然不足为奇。”看穿了天权的不解,阿摩司苦笑着解释起来:“可是在清江以北,这样的女子却是极罕见,撒尼便是被聂让强抢回来的黑发女子。”
“撒尼!撒尼·沙曼丹!”天权不禁发出一声惊呼,这不是海晴母亲的名字吗?他一直以为她是阿摩司的王妃,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