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无力的砸落,水花飞溅到人脸上,将他面颊上的血珠冲淡了些,血水悠然滑落,连带着少年的瞳孔微缩!
随手将红绸伞抛在河中,任它顺流飘走,萧晗俯下上半身,攫住叶宁的下颚,这次看过去的眼里,带着些微探寻之色。
终于从那半张俊脸上看出些端倪,他脸上露出些浅浅的笑纹,“原来是你啊!”他撑着下巴将叶宁的脸别来过去的瞧,啧啧叹道,“想当初我还怕你抢去我的风头,想不到多年不见你已是这幅鬼模样,当真是世事难料呐!”
笑声湮没的瞬间,他伸手抓着叶宁领口,把人往岸上拖!
他的动作几近粗鲁,连累着叶宁在石子路上磕磕碰碰,本已晕厥过去的人再一次被痛醒,看着少年那令人惊艳的侧脸,叶宁从怀中费力的掏出那个瓷瓶,伸手往他跟前凑,“药,你不能死……”
萧晗停住脚步,看着那青白色的瓷瓶,眨了眨眼,眼底深处那让人看不清的亮色慢慢涌上,“一见面就咒我死呢,恩?”伸手夺过那个瓷瓶,他拿着轻轻在鼻下凑了凑,旋即优雅的拔出瓶塞,另一手攫住他的嘴,将药丸倒了一粒进去。
手一抬一捏一送,满意的看着那药丸顺着叶宁喉咙滑落,他才松开了手。
好笑的看着叶宁惊愕瞪大的眼,他抚着眉角咯咯笑不停,“放心,那是好东西,于你无害,我吃了,可真一命呜呼了!”
叶宁被他强行拉拽着站起,迷迷糊糊跟在他身后,少年的手冰冷的没有人类的温度,搭在一起的地方他都能感觉自身的热度被他一丝丝吸过去!似是觉察到他的迟疑,萧晗停下脚步,出挑的凤目对上叶宁游移不定的双眼。
轻哼了声,他的手指已戳上了叶宁那半张俊脸,“爹说你这小子不可靠,娘说你太弱,果然不差!”双手叉腰的动作虽然不雅,可他做来,却连那粗鲁动作中都透着率性而为的优雅,萧晗斜睨尴尬的叶宁一眼,眉尖一蹙,伸手将身上湿了的外袍脱下甩在一旁,只穿着染了大片血的内衫往前走。
“云卿她们……”叶宁在后边试探着开口,却得来萧晗猛地顿住身形的结果,转过身来的萧晗脸上带点恼怒,“怎么?你守不住的江山,还期望爹娘帮你夺回?你也不嫌害臊!”
无视叶宁瞬间臊红的脸,萧晗索性向他又近一步,虽然只有十七岁,可他的身高已与叶宁差不了多少,只是骨骼更纤柔些,那张会令人窒息的脸就在叶宁跟前,凉薄的唇却吐露着刻薄的言语,“这么多年的皇帝,你是怎么当的?嬉戏,玩耍,和女人……”
“够了!”叶宁被气的浑身发抖,他虽然不是当皇帝的料,但自问也算勤政爱民,怎么会如他口中说的那般不堪,颤抖的手指指向萧晗,骂人的话却不知该如何说,‘啪’一声,萧晗毫不客气的将他的手打落,漂亮的眼珠子里,藏着明显的轻视。
叶宁气哼了声,理了理狼狈的衣衫,欲越过他却被拦下,“喂!”萧晗略仰的脸上含着傲慢,“我家不欢迎你!”
“我也不稀罕!”一代帝王竟像个孩子般倔强的嘟囔声,骄傲的转身,跌跌撞撞走去。
萧晗似觉得还不过瘾,冲他背影挥挥手,“诶,慢走不送啊!”
他这些年可记着小时候欠叶宁一个承诺呢,万一他让自己上天去摘星星月亮的,那不是自讨苦吃么?
“你当坏人还当上瘾了!”待叶宁的身影消失不见,黑暗中的单洙才现身,将一件干净的外袍披在萧晗身上,他责备的瞥了萧晗一眼,为他抚去颈上的血珠。
萧晗大叫恶心死了,转身就跑,只是跑了几步却又停下脚步,侧头过来,语气淡的不能再淡,“跟着他,他该过普通人的生活!”他的意思,无非是要单洙确保叶宁安全。迟疑了下,他又道,“今天的事,可能是两年前的那伙人……”话说了一半,他又自顾自的嘀咕,爹还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惹了这么难惹的老女人,南昆那个王太后想把他的小命攥在手心去威胁爹,这些年的动作,可越来越频繁了。
“那也不必说这么刻薄的话把人逼走!”单洙不赞同的瞥他一眼,这个萧晗就是随性,不像枢念当初那么隐忍压抑着自己,不过这样肆意而活,却也畅快潇洒。
“我想怎样就怎样,如何?”萧晗挑了下眉头,慢慢转身,内衫被雨淋湿贴在身上,
那背上精致的蝴蝶骨展露无疑,纤弱中带着些骄傲的矛盾,总不经意的吸引着人的目光,“这地方不能住了……”
他似是轻喃了声,雨丝细织,渐成缠绵,身体没有丝毫的热度,爹和娘他们在各地奔波,只为找到能治他病的良药,想起来,他有好些年没见到他们,还真是有些想念了!
当年陪娘去西山看十里桃花,那花开的灿烂,一下子灼了人的眼,可也是在十里火色桃花中,那个叫做温茗的人出手暗算娘,若非他挡了挡,事情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温茗!这次怕也是他,南昆王和采茶女的私生子,“你如此替南昆王太后卖命,不过想要让天下人承认你,可惜……”我不会让你如愿……
桑帝元年七月,广陵郡一夜之间,一万多百姓的尸体堆满街头,顿成空城!
在几天后尸体开始发臭才被路人发觉,报知朝廷知晓,桑帝在议事房震怒不已,两品以上大臣均跪伏在地,不敢言语!
有派下去的密探小心在他耳边低声禀报,却让莫桑眼中怒色渐渐掩下,霎那间也只余波澜不惊的深眸!
经云殿内,温茗一人站在树下,苏眉在旁替他沏茶。
他派出去的人一个都没有回头,怕已是凶多吉少,而得到广陵郡百姓被全部屠杀时,他的脸色也如往常一样平静,只有嘴角隐隐黯下去的笑容,泄露着他的情绪,“萧晗,我果然不该小看你!”
苏眉的手一抖,茶水洒出好些,姣好的眉蹙着,让人看不透!
“你可否给朕一个解释,恩?”龙袍未来得及脱,莫桑便匆匆往这里赶来,冷峻的目光从经云殿扫过,他的眉一皱,“你来这里做什么?”
“缅怀先皇啊!”温茗笑着转身,不卑不亢的行礼,他垂下眼睑,“至于广陵郡一事,不是有个现成的好借口吗?”
“朕如果想要,底下自有人代劳,还不敢劳烦你!”莫桑冷笑一声,“朕警告你,你若敢动云卿一根汗毛,朕派兵踏平了南昆!”他说完便拂袖离去,温茗望着他的背影,低笑一声,“传闻桑帝恋慕云卿郡主,果然不假!”只可惜,苏湄她痴心错付!
“主人!”苏眉犹豫半晌,方才抬头,“可有她的消息?”毕竟是一母同胞,对着那个人就像在镜子里看着的另一个自己。温茗略怔,脸上怅惘之色尽显,“她……”宁愿死都不肯在他身边,就算找到她,又如何?更何况,望日崖下丧生的人,不计其数!苏湄,她,是否能逃过一劫还是未知数?
风卷了数片落叶,迷沙中,温茗扣住她的脸,眉眼间第一次笼了寂寞,如果找到了你,我该拿你怎么办?
苏眉知道其实温茗早已派出无数的人去找她,一旦她肯回来,那么自己就只有死这一条路,她不想让苏湄死,可也不想她回来,因为活在这世上的,只要有一个苏眉就好!无论是谁,都不能妨碍她想活下去的愿望!
不知是顾忌温茗身份还是自有打算,翌日,桑帝颁下旨意:广陵郡人以巫蛊谋害诅咒宁帝,罪连坐不可恕,杀无赦!
广陵郡一万多的人,死的何其无辜!
两年后的三月!
地属江南的陇奚祁安镇内,又是一年桃开曼舞季节,花开纷然,一树树,一丛丛,落英缤纷,一眼望去,竟像是遍地红绡!
镇上的人信奉土地,不出几丈远,就设个土地庵,是那种放了糕点果蔬的小庵台,一个小香炉上插着几根香,有心的人看见了就停下来拜拜。镇东的一个小庵台旁,因为这里走动的人多,被一个包子铺的老板看中,几十年都在这里卖包子。
这家卖的包子极是有名,味道好,老板也有些心高气傲,但凡觉得蒸出来的包子不好,都被他随手丢进小庵台旁的一个小土坑里,因此这里大多聚着些饿肚子的乞丐!
包子被人随手丢弃的瞬间,几个人迅速争抢着扑上去,那眼中露出贪婪和渴望,真切的刻着饥饿两字!
阿弄第一次见到萧晗,就在三月的某个清晨。来到祁安镇的她不能有名字更加没有身份,就连乞丐这个身份,阿弄这个名字也是她偷来的!
那天她拖着被人故意打折了的一条腿,从藏身的破庙踉跄着走到这里,与那些乞丐争抢着那少之又少的包子,路人看见了,也只围在一旁看,间或指指点点,看着她被本地的乞丐打
的发丝蓬飞,连那唯一一条好的腿都被人恶意踩了几脚,才有人上来将人分开!
老板看她实在可怜,忙抓了两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塞进人手心,说话时脸上皱纹也跟着一抖一抖,“哎哟真是造孽啊……”他摇着头走开,还没走开几步远,那些吃完包子的乞丐已经眼红的又扑上来,对着仅有的两个包子哄抢。
“还给我!”怒极出口的声音清洌,不似男子粗犷,她拼力抢夺着自己的食物,却根本敌不过几个身强体壮的人。
紧咬住嘴唇,眼底的不甘和愤怒一点点渗出来,前几天才折了的腿疼痛难当,她攥紧了拳,怎奈如今的她,根本无自保的能力。
老板在边上微微摇头,这档子的事很多,他也管不过来,更遑论这些人大多是地头蛇,他也不敢管,回头张望路口一眼,他有些疑惑的问铺里的伙计,“萧晗那小子今天怎么没来?”
话音还未落下,路口那儿就有‘骨碌碌’的声响传来,白衣的人坐在轮椅上,慢慢划着靠近,木制轮椅行过青石板路,不一时已到了包子铺。
“哎唷,萧晗你可来了!”伙计眼亮,笑着打起招呼,顺势取过一旁的东西递给他,“喏,你要的东西!”
萧晗接过,拿在手里掂了掂,挑眉笑了笑,这才说道,“谢谢!”
他的声音低沉中透着暗哑的磁性,又含着丝清冷意味,让人有种错觉,像是这人就窝在你身边说话,却又拒人于千里。一旁的争夺还在继续,阿弄却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他的目光从阿弄的腿上瞥过,嘴角一撇,老板瞪他一眼,伸手抓了把热乎乎的包子丢过去,嘴里念念叨叨,“说什么谢谢,什么时候你小子看病少收我点银两我就阿弥陀佛了。”
伙计在一旁捂着嘴笑,看到那群人放开被揍的很惨的外来者都来抢包子吃,才略松了口气,想去扶人起来,却被老板一手拉住。
萧晗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阿弄,从什么时候起呢,应该是她嘶叫着扑上去夺取属于自己东西时吧,她因为不甘和愤怒而亮起来的眼,他看着极喜欢罢了,所以才多看了一眼,以至于要离开的时候,他已经在阿弄跟前停了下来!
“又是个没用的东西!”阿弄本来已经低了头,直攥着拳拼命压着身体的痛楚,直到轮椅的轱辘声在自己面前停止,听到那个低沉暗哑的好听的声音响起,她才回神。听明白那话的意思,她霍地抬头,却一下撞进一双混杂着笑意与嘲意的丹凤眼里,那笑极是冷,还带着根本不想遮掩的不屑和嘲弄。
“喂,做我仆人吧!”一枝桃花被人缓慢伸来,她倔强的想要躲开,但那桃枝还是准确抵住她下颚,坐在轮椅上的人,一张稍显平凡的脸上没有笑意,只是一双眼极是出色,将脸上所有不足都掩盖过去,“我正好缺个人伺候我吃穿用度,就你好了。”那眉挑开的弧度,理所应当的说着结论,这个人,骄傲的不容人拒绝!
纵然经过两年她的性子已被磨的坚忍,可一张苍白的脸还是被他那无所谓却又显得冰冷的话激的满脸通红,半天才咬牙切齿吐出一个字,“不!”
“原来不是没用……”被人生硬的拒绝,萧晗也只是随身将手里的桃花枝丢弃在旁,脸上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嫌恶似的用衣袖擦着握过花枝的手指,眼底嘲弄的笑意一点点蔓延开来,“真是,大清早的浪费我大好的一枝花,还脏了手,真是出门不利,今天怎么就忘记看黄历了呢……”
阿弄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霎时又一片青,她牙齿咬的咯吱作响,也不知是因为腿又疼了起来,还是被气的,“我做!”
两个小声的字眼从她嘴里不甘愿的吐出,萧晗却像没有听见,划着轮椅依旧向前。
“我说我做你下人,我伺候你!”当看着他白色的衣衫快要消失在拐角的时候,她心里莫名的慌恐让她不顾一切的往前跌撞着追去,两年,她从死到生,又在生死中不断挣扎,看透了世间冷暖,尝遍了艰辛,都只为了追一个人而来,那个人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地方,往往她找到那个地方时,他已去了别处,她同那些找她的人躲躲藏藏,又要寻着他的踪影,不甘心呐。
她不甘心,拖着这条断腿,又如何能追上他,有资格站在他的身边。所以这一刻,她就如疯魔了般,跌倒了便爬着,尖叫着,“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