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宁直勾勾的看着他,突然嗤笑道,“你管我?”余光扫见案上的茶壶,他猛一手扫去,‘乒乒乓乓’又一声,地上已多了不少碎瓷,“有本事你弄死我!”
他受够了,当皇帝时不得自由,难得爱上一个女人,却偏偏她爱的不是他,不惜为了别的男人,两次刺杀于他。
猛地兜头兜脸的被洒了清水,萧晗抱着胸退在一侧,站在他跟前的,是捧着水盆的单洙。
“叶宁,落得如此下场,你可甘心?”轻叹了声,萧晗缓缓开口。
扒着床沿的手指死死一抠,叶宁慢慢向下俯去,“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呐!”
“那么……”萧晗走近,居高临下看他,目光中的傲慢隐去,也只剩冷静,“我帮你夺回你想要的,然后我和你,谁也不欠谁的,从此再不相干!”
“你什么意思?”叶宁艰难的撑起头来,这一刻的萧晗,目光中又露出他固有的不屑一顾和傲慢轻视,他淡淡勾唇,“字面上的意思!”
“萧晗!”单洙在旁冷喝出声,待想出言阻止,萧晗已离了屋子,只留下一句,明日启程!
说不得是为了什么,他便是看不惯叶宁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而偏巧,那个女人还是他认识的。尺素……口中咀嚼着这个名字,他的手下意识的一紧,眼中已含了杀意,难不成,爹说的除了娘之外的女人都是蛇蝎心肠,果真是对的吗?
屋外本是晴空万里,却不想为何这会密布阴云,隐隐有要下雨的征兆。他取了红绸伞,款步向外。风已不再舒缓,而带着令人心悸的劲道,频频吹刮于人的脸颊颈侧,呼啸着而过,亦带起人满肩青丝。
预料中的雨在他往客栈走时应景着而来。
‘哗啦啦’的雨珠一颗颗从伞上崩落,争相渗进已渐湿的泥土地里,衣袍的下摆早被雨水弄湿,他脸上却不见慌急,撑着伞,慢条斯理的走近客栈。
先前领他们去房间的小二似乎专门在客栈门口等他,见到他回来,一张脸笑开了花,也不管雨点砸人,兴奋的跑了出来,“客官,您可回来了。”小二的目光有些贪婪的往萧晗面上盯着,察觉他不悦的皱眉,他才慌忙低头,“西苑有位姑娘吩咐小的,客官若是回来了,一定要小的请去那里!”
从救下叶宁后,他便察觉到有人在跟着他们。
查看完叶宁身上的剑伤,他便大致猜到那人是谁,这些天,他不动声色,便等着那人先寻上门来。
吩咐小二前面带路,他撑着伞跟上,眼见小二身边并没带伞,只能用手遮着头,在雨里跑跳着向前,飞溅而起的泥土弄脏了他的衣袍,他微蹙眉,足尖略点,人向前移了些,手中红绸伞已遮在小二头顶。
小二有些受宠若惊的连连道谢,黝黑的面孔上透着点可疑的红。
不一时,两人便到了西苑。
西苑是客栈单独僻出的院落,这里大多住的是些女儿家,此刻雨打竹动,到处皆能听见‘沙沙沙’的响动,萧晗站在十步开外,饶有兴致的盯着竹叶尖端坠满了雨水,然后再承受不了那重量,倏忽坠下,刹那间,玉珠崩落……
正对着竹林有间屋,窗龛打开少许,正好能让人看清屋里大致情景。
尺素已在屋内看到两人到来,她细想了下,取来靠在角落里的伞,从窗口递于小二,轻柔启唇,“多谢小二哥!”
小二慌忙摇手称不用谢,接过伞便匆匆往前堂走,却又不甘心就此不能看见那个漂亮的人,频频回头,终于看不清脚下,‘啪’一声摔进积下多时的水坑,跌的满头满身的水,尺素掩袖遮去唇间隐现笑意,幽幽望一眼那专注盯着竹叶的男人,重又走回梳妆台前坐下。
“几日未见,公子风采依然卓绝!”纤巧的手指解开箍着发
的带,她以指带梳,慢条斯理梳着,并不清晰的铜镜里映出她的脸,娇媚柔婉,魅可,艳亦可。
都说三千青丝朝为青黛暮便能成雪,萧晗的目光在她发上停驻片刻,方才一点点勾起唇角,露出淡到不能再淡的笑,“原来你爱的人竟是萧莫桑,原来伤叶宁两次的人,竟是你!尺素……”他微微仰头,看着红绸伞顶映照出不停崩落的雨点,目光竟有些森冷,“为何用我选的剑伤他!”
他用的是伤,其实已经明白她并非有心要害叶宁性命。
“不,那是苏湄,并不是尺素。”尺素梳着发的手一顿,手心一直攥着的东西此刻隐隐发烫,那热度灼烧着掌心,竟要一路焚烧而去,她对镜妖娆轻笑,却是不答反问,“公子身边,如今可还有尺素的位置?”
“苏湄和尺素,又有何分别?”
“我说过,我并非非你不可!”举着伞的手略抬,他唇角勾起的笑意中,真真切切带着缕讥诮,“更何况,你本来便只是我找的一个替代!”
“我如今只能是尺素,可没有公子的尺素,如何能是原先的那个!”她眉尖轻蹙,笼着丝哀思,什么时候,那个桃花树下的男人已不再需要她,是了,当初他便说的很清楚,是她自己一厢情愿以为,他非自己不可,可不就造成如今这个局面,他已不再需要,她却还在原地傻傻的等。
萧晗,你可有半分在意过尺素?若有,怎可用无情话伤人,若没有,当初又何须舍弃自己半生命途,来换她的半世荣宠!
“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让我在你身边?”
捏着伞柄的手稍稍一紧,伞骨下的水珠子纷纷散乱跌落,萧晗似笑非笑望向对镜正梳妆的女子,嗤道,“莫不是听说我会对萧莫桑不利,你才这般费尽心机想在我身边,尺素,你是太过痴情抑或还是太过下贱,恩?”
牙齿重重一磕,磕住下唇,一时间,一股子铁锈般的腥味便密布唇齿间,他说的,有大半猜中她的心思,她是费尽心机想留在他身边,可个中缘由……又怎可叫他人知晓。只是说出口的那刹,她是真的想待在萧晗身边。
“很简单,给我想要的!”萧晗略抿了唇角,眼中俱是耀目笑纹。
尺素瞥及他幽深无底的眸,又飞快游移开去,心跳如擂鼓般轰响不止,却又于转瞬间无声无息坠下不止,她端坐台前,素手拢发,手指间,有些不易察觉的颤动,“你要的我没有,我有的你不稀罕,难道当真要我剖心出来给你?”
萧晗专注看着红绸伞骨上沁落的雨滴,闻言狂狷一笑,“心?洛邑王都不要的东西,我又如何看得上眼!”漫不经心拂去肩上水滴,他轻斜一眼,嗤笑,“你身上哪一个不是我给你的?就连名字,也是我所赐予,除了身体,你还剩下什么?”
手指缠住发丝,似乎一如她瞬间烦乱了的心绪,纠缠的化不开。白皙色映在满头青丝中,愈见森白和纤柔,骨瘦髓残,心忽然漫无止境的疼了起来,她用空着的一只手拾起一旁的长剑,对着那头乱丝一剑割落。
青丝落地,她直直立在屋子正中央,微颤的手指轻轻触上衣上盘扣,一点点解落!
红裳落地,那几缕青丝被风卷刮着散尽艳红中再看不见踪迹,风和雨从那洞开的窗棂中灌了进去,扑打在半裸着的身上,肌肤上因寒冷布满了颗颗细细颗粒,她将背挺的笔直,笑着望过去,“如此,公子可还满意!”
萧晗眼中惊色还未来得及掩去,却于一瞬后,深眸中墨色翻涌,“谁许你这么做的?”他飞快转头,举着伞往着来时路走,那背影无端的透着几分狼狈,“我对别人用过的没有兴趣!”
只转眼间,那人一身白袍已看不见踪影。
她在一堆衣裳中跪伏在地,双手紧紧环住前胸,笑
的一声尖过一声,谁都不要她,连她的身体,他都不稀罕,没兴趣……
头顶上方忽然有一片黑影铺天盖地而来,待她惊觉已是迟了,她拼命挣扎着,也抵不过有人往她后颈一敲,一时晕厥了过去,朦胧中,她似乎隐约听到什么萧晗莫桑叶宁之类的话语,她想细听,却止不住神思陷入一片混沌……
一丝丝的声响尖锐刺耳却又在瞬间化作无声,静的死寂。
有人抱着昏迷不醒的尺素打开窗户跃进雨帘,她手中一直握着的东西,此刻也因无力而飞了出去,被风吹刮着,飘到了那红裳青丝之中,中上签:明知不可留,为何要强求?若随波逐流,则荣宠半生!
荣宠半生四个字掩映在红色中,不觉带了点绮靡味道。
微敞的门扉中不知被谁扔进来一个洒了油的火团,正落在那一地红裳中,签文合着青丝一点点着起来,慢慢又在衣裳中蔓延开来,及至大火烧起在整个屋子,满室皆为极炫丽的火光色,艳红艳红的,仿若当年望日崖侧的那场火色桃花!
西苑的火虽经客栈中人一番努力,终于将之扑灭,可里面的东西早烧的干净,有人担心屋里的姑娘是否被烧死,也因为废墟中没有找到尺素而让人松了口气,众人皆猜,她是逃过了一劫。
萧晗能得知西苑着火的消息,还是小二惊慌失措跑来告诉的他。他闻言怔了下,待弄清始末,也只是皱了下眉头,便让小二退下。
“公子难道就不顾尺素姑娘的死活吗?”小二不免有些惊诧,在他眼中,这般恍若仙人的公子,怎会是铁石心肠,无情无义之辈。
萧晗却从不管他人对自己的看法,他只是略显无趣的在座上坐定,抬首微微一笑,“我们即刻便要启程,若是耽搁了,十个尺素都担待不起。”
单洙从屋外进来,看小二欲言又止的模样,忙将他拉向一边,省得萧晗发怒。他伸手摸出点碎银放进小二掌心,温言道,“我们实在是没时间在这里逗留,若有尺素姑娘的消息,可要劳烦小二哥帮忙照拂。”说着,他又拿出一锭金铢,“这是酬劳!”
小二有些受宠若惊,忙不停摆手,“这太多了。”他说什么都不肯受,却突然听到屋里有个讥诮的声音传来,“哪那么罗嗦,反正他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叶宁摇晃着从里面出来,一屁股坐定在萧晗身边的椅子上,这些年,他早已渐渐将原来的样子模糊,以前的萧叶宁是怎么样的,于他自己来说,都越加的陌生起来,他学会粗鲁,学会残忍,学会无情……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在学,却只有在情之一字上,仍旧如傻瓜般,有时候他却是羡慕萧晗的,没有情爱的人,没有弱点,亦活的潇洒。
小二被叶宁一吓,忙取了银子匆匆告辞。
叶宁托着腮看向萧晗,“你打算让我这个鬼样子去栖梧?”
“怎么?你终于想通,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了?”萧晗同样托腮看向他,似笑非笑的模样,让叶宁心底窜起些躁意来,他想要的生活,萧晗都有了,他对这个人,有的是羡慕,然而更多的,则是深藏在心底的嫉妒。
“不错!”慢慢别转开脸,叶宁顾自盯着脚尖,若有所思,他要夺回来,就算不是他的,也不该是莫桑的,能成为帝尊的最好人选,这世上若是有,也不会是萧莫桑。
萧晗将目光从叶宁身上收回,若有似无的飘向西苑那个方向,苏湄,阿弄,尺素……你说如今只能做尺素,可他萧晗,要一个没了心的人做什么?你既然可以为了那个男人背叛叶宁一次两次,也可以为了萧莫桑,背叛萧晗无数次。
背叛的滋味,似乎很不好受,爹爹说过,痴情的女人很可怕,痴情而又漂亮的女人更可怕,所以,他不想,也不能,再和尺素有任何的瓜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