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一时一片死寂,洛邑王等了片刻也不见他回答,嘴角笑意消失殆尽,擒着烛台的手猛的向地上摔去,‘啪嗒’一声重响,宫烛碎成几截,跌出很远,在地面上拖出一条暗红的渍,碜碜的像是逶迤一地的血!
“七年,从师傅再次找到我,已经有七年了吧?”眼中浸出丝冷意,洛邑王抬手抚上眉角,忽地粲然一笑,“被她剥夺了姓名抹去了一切,只能以虞柳的身份活着,师傅……恨她吗?”
虞柳一怔,抚上自己的右手,眼里的笑意有瞬间的凝滞,恨吗?怕……还是不恨的吧!
洛邑王回头看他一眼,突然笑了起来,“不管怎么样,都要谢谢师傅能原谅我,对我……不离不弃!”他侧头看向了无生机的叶宁,勾唇一笑,“不管怎样,我要的,一定会得到!”
虞柳欠身一笑,垂脸的刹那,笑容却有些发苦,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他可以预见,忽然有些羡慕起丞相杜谦来,这个人在盛名之下,最懂得保护自己,向宁帝奏请离任,本来宁帝是如何都不肯放人的,却不知他和宁帝到底谈了什么,让宁帝最终开口,准他辞去丞相之职!
宁帝以十岁稚龄登基至二十岁遇刺,最终药石无灵,而皇后童妃与宁帝夫妻情深,一同追随宁帝而去,国丧七日,举国哀恸!
宁帝驾崩离世,留有三男一女,其中长子体弱多病,到如今已有七岁,可大多数时候都是卧床度过,二皇子三皇子是孪生兄弟,年纪小小却聪明透顶,长公主与大皇子同岁,却一出生就是个哑巴,以丞相高铭为首的守制派自然提议由长子继位,但亦有不少的人认为二皇子三皇子同样合适,只是,更多的人,却看好洛邑王萧莫桑。
叶宁的儿子们就算再出色都只是黄毛小儿,端宥朝,不可一日无君!
东边的南昆王早在几年前驾鹤西去,如今把持朝政的王太后是祁阳的公主风璃,祁阳与南昆渐有合作趋势,而端宥西边的郡国鬼方也有崛起之势,这些因素都迫使端宥需要一个皇帝,毕竟外敌虎视,容不得端宥再自己乱!
当吏部尚书季怀礼在祭坛告祭当日,率领多数朝臣跪请洛邑王继位,萧莫桑也只推脱一阵,便勉为其难接受,于十日后登基为帝,是为桑帝!
皇陵一到了晚上就只剩守陵人住的地方点着长明灯,周遭扑簌簌,坼棱棱的声音不绝于耳,深夜鸟叫虫鸣都能让人惊上一跳,幽黑的夜色中,却有一人负手站在念帝墓前,他着身暖色风披,伸手抚上碑上细小的字眼,“念帝,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夜风紧,暗处有个声音迟疑少许,接口道,“负尽天下人都不肯负皇后的人!”那张面孔露出在光线中,一半俊美一半狰狞,却是早该葬入皇陵的叶宁!
温茗嗤然一笑,轻轻勾起唇角,“我以为皇上打算永远躲下去呢!”
“宁帝已死!我现在,只是叶宁!”叶宁皱一皱好看的眉,下意识伸手抚向自己右脸,这一张脸,已经毁了,他抬头直视温茗,面上带出抹讥诮,“你是莫桑的人,为何救我?”
温茗低低笑出声,抬手抚上眉角,转过身来看他,“我是江湖人,去留由我意,我想做什么不会因为我是谁的人而改变,怎么说呢,你是第一个尝了苏湄滋味的男人,我本来该杀了你,可让你这样人不人鬼不鬼活下去似乎也不错!”
淡漠的眼神终于因为苏湄两字而有了波纹,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她如今……好吗?”
温茗怔了怔,既而嗤笑一声,“如果我说她现在不好呢?”
“她只不过是你们想争权夺势的棋子,你们又何必为难她?”叶宁心中急跳,脸上焦色尽显。
眼中掠过抹玩味的笑,温茗伸手攀落枯枝,轻笑道,“自古多情帝王家,果然不假!”他轻啧了声,旋即笑道,“你帮我去找一个人,我便将她献到你跟前,如何?”
“那个人,姓萧……单名一个晗字!”
“两年前西山一别,我甚是想念!”温茗轻轻放落抓在手里的树枝,眉间掠过抹煞气,又转作浅笑,“不知他身体可安好?”
回头看定早已面有惊色的叶宁,他躬身郑重一拜,“想来皇上该清楚他身在何处!”
叶宁后退一步,万千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温茗身份神秘,谁都不清楚他的来历,就连他身在洛邑王阵营,为莫桑出谋划策,也让莫桑欣赏之余又加紧戒备,这个男人的心思让人捉摸不定,谁都猜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
看他眉间笑意不似作假,叶宁却觉得脚底的寒气往全身窜去,他张张嘴想要拒绝却又想到苏湄,若是她……
温茗将他的挣扎看在眼里,在心中嗤了声,就是这种当断不断优柔寡断的性格才让叶宁落得这般下场,当年念帝立莫桑为太子是万不得已,皇后看清萧莫桑不擅守国将他废除,她却不知,叶宁的性子,比起洛邑王莫桑,更容易败国!
这种人,不将他逼到悬崖他不会做出决定。
从怀里取出个白玉青瓷的瓶,抛了给他,温茗似笑非笑的瞥了眼墓碑上那大大的‘念帝’两字,道,“萧晗身中奇毒,这是我近日无意中寻得的灵药,皇上此次赶去,既能救人一命,又能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何乐而不为?”
他说罢便扬长离去,叶宁站在原地,看他身影在夜色中消融,低头攥紧了掌中的瓷瓶,萧晗曾被人掳去下毒的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眼中神色变了数遍,便往城东的杜府而去。
等敲开杜府大门,他却被告知前丞相杜谦已经出外云游去了,并不在帝都家中。这偌大一个栖梧城,都找不到他可以商量的人,实在怕极温茗是利用自己而要对萧晗他们不利。他连夜又敲开帝都几家医馆大门,得到的结果都惊人的相同……此物,确实为江湖中盛传妙药,可以解百毒!
闻言,叶宁再不迟疑,这几日因为新帝登基,城中宵禁的时辰都往后推延了好久,他购了马匹火速朝广陵郡疾驰而去,马从城门掠出之时,高墙上赫然站着的人,是丰神俊朗的逍遥客:温茗!
“跟着他,活捉萧晗,其他人……杀无赦!”随手抛过去一枚金牌,他慢条斯理开口,“谁敢多嘴,就说是皇上的命令!”
“是!”身后立着的数条影子倏忽间没了踪影,温茗看着叶宁远去的方向,唇边带笑,眼中隐约闪过的,是刺骨的寒,“萧晗,你我阔别两年,不知你过的……可好?”
桑帝元年七月初七,大雨,煞气重!
雨瓢泼着下,黝黑的天际不时被紫亮色的闪电劈开几片,恍然照见几张举刀杀人的狰狞面孔,轰隆隆的雷声几乎将一切呻吟惨叫都掩盖!
死尸,鲜血,断臂,残骸……白浊的脑液,暗黄的泥土,如刺般艳的血色……不管哪一种,都让人透不过气来。
雨水混杂着血熬成黏稠的液,渗入泥土,齐河的水早被泛上的泥土染浊,此际添了血,颜色更见斑斓。
狼狈的在河堤躲避着杀手,叶宁一双眼中的愤怒和自责如一团火,快要将他焚毁,如果不是他轻信温茗,如果不是他……广陵郡一万多手无寸铁的百姓,就不会无辜惨死!眼见一道灼光向自己劈来,他猛地闭上眼,身体并没有预想中的锐痛传来,耳边倒响起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
他仓皇睁眼,那浓雾中,是一柄缓缓飘来的红绸伞!
七十二骨的绸伞,
竹骨在水雾中带点轻轻袅袅的紫雾色,持着伞柄的手,五指骨节分明,白皙中隐约点刻着些许暧昧的色泽,铃声似乎从这人腰际传出,丁零当啷的合着雨滴砸在伞面的声响极是动听!
那人被伞遮去大半面孔,随着人走近,也只叫人扫见那与红绸伞颜色相差无几的红唇,凉薄的厚度,似是人口中常说的薄情之人。
“居然还有个漏网之鱼!”不知谁嘶吼了声,举着大刀便砍过去,一旁的人伸手将他拦住,一双眼中透出淫亵,大刺刺的从来人精致的锁骨上滑落,沿着腰线一直流连至开叉宽袍下白皙修长的美腿,那双脚上并没有套鞋,莹润的玉色就掩在淡淡的血褐色中,无端刺激着人的破坏欲……想要撕扯,想要施虐!
吞咽口水的水渍声在雨声中跟着想起,叶宁从这些人眼中看到贪婪和惊涌而起的炽焰,无论是先前作为皇帝要保护自己子民的责任还是生为普通人的良知,他都不想这个人被这群禽兽给侮辱了,“快走!”他大喊一声,便扑过去抱住离自己最近一人的大腿!
“找死!”伴合着一声讥笑,重重一脚踹来,叶宁惨叫一声,整个人被踢飞,跌进了齐河!
水花飞溅的刹那,是这些人脸上因为兴奋而扭曲的笑,“小娘子,让爷来疼疼你!”
“保证舒服的你欲仙欲死!”他们一步步逼近那把红绸伞下的人,不断发出令人倒足胃口的笑声,手脚的动作亦极快,朝人扑了过来。
轻嗤一声,那人缓缓抬伞,漆黑的发丝披落,好几缕被雨丝湿润服帖的粘在脸侧,黑的发,异常白皙的脸,绝艳的容颜下漾着一抹致命的魅惑,笑意从他狭长的凤目一点点泛了上来,让红绸伞之下的少年,像是那种妖媚的仿若在血海中绽放的红莲!
“滥害无辜者……杀!有眼无珠者……杀!眼神淫亵者……杀!老子看不顺眼的,杀!”
变故瞬息而生,众人直觉眼前灼光一闪,大脑没来的及做出反应,颈上顶着的头颅已经倾斜着往一旁滑落!
黏稠的新鲜人血还带着点腥甜味道,在动脉里喷溅出来时的那一瞬,笨拙的尸体一具具轰然倒地,更多的血溅落下来滴在他的身上脚上,赤裸着的脚面上黏烫的触感立刻蔓延开来,无聊的踢了踢离自己最近的尸体,他微抬的下颚有丝不屑浮现,忽然间就有了种高贵到了极致傲慢的美,他这辈子,最恨想占他便宜的人,见一个杀一个!
齐河的水早已被血浸的红透,他就站在河沿,白色的袍角浸饱了血水,渐渐的使他袍角的桃花纹饰显现出来,微倾下身,空着的手在河水中一个翻搅,再伸出时,他的手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沾了血的手指轻抬起叶宁下颚,眯着眼看叶宁被毁了一半的脸,他嘴角撇开些无奈的弧度,带着憨俊的委屈,“真是,以为会钓到条美人鱼,谁知道这么丑,倒贴出去都没人要!”忽然想起这广陵郡的活人好似只剩下自己和手中这个昏迷不醒的人,他又是一阵长吁短叹!这下真是没办法脱手了。
正盯着叶宁一半的俊脸,想着该如何处置这人时,身后突然爆出声尖锐的剑鸣,眼中寒光一闪,撑在头顶的绸伞在瞬间被收起,他反手一刺,身后人闷哼了声,鲜血从他颈侧喷溅,一点点猩红漏进他脖颈,沿着漂亮的锁骨往下滑,黏黏湿湿哒哒的,仿佛无数条小虫在身体里爬!
“呕!”他极不出息的抛开叶宁吐的昏天暗地!那种恶心的感觉,让他有好几天都不会有吃饭的欲望!
被再度丢进水里的叶宁恍惚的看着那个姿容瑰丽的少年,忽然间好似回到几年前,那人嚣张的从水里将自己当鱼钓起,他吐出心口的浊气,艰难的抬起手,“萧……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