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之下的眼睫毛轻轻划动着,掌心的温度,几乎都要传入他的眼睑,他被她遮住了眼睛,看不到她的脸,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她的眼底,到底氤氲着怎样的怨,怎样的恨,无力的动了动嘴唇,“云卿!”
“我以为这里是地狱!”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声音清冷,无悲无喜,之中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很失望?”嘴角缓慢挑开个张扬的弧度,他轻轻笑了起来,身体却一动不动,就算她的另一手已经放到了自己的颈项,手开始慢慢收紧。
“你不在地狱,我确实很失望!”她淡淡的笑着,手上力道渐渐加大,呼吸已经有些困难,他却乖乖的任她动作。
“皇上!”敲门声响,小安子的声音响起,“新的起居舍人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皇上要见吗?”
云卿怔然,忽然听到特属于枢念凉薄中又带点温柔的声音响起,“见一见吧云卿,还是熟人!”
殿门被缓缓打开,身穿暗红色舍人官服的人跪在地上,俯首帖耳!
“罪臣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那人将俊脸紧紧贴着地面,似乎唯有感受着地面的凉意才能明白自己还活着,他的声音微微抖着,全没有以往的风雅。
云卿的身子在听到这个声音时一僵,掐着他脖子的手缓缓松了开来,她似是有些不敢相信的瞪着那个人跪伏下去的背影,喃喃自语,“你……抬起头来!”
那人身子一颤,缓缓抬头。
俊魅的脸,再没了妖滟的笑,更少了谦谦君子的风雅,有着的,只是苍白,苍白,苍白!
从前的礼部侍郎而今的起居舍人,官阶一降再降!人还是那个人,那份卓然风采却已消失无踪。
云卿的身子微微颤着,她了解表哥,知道要他这样谦卑的跪伏着,是对簪花侍郎的侮辱,更何况他的身体一直抖个不停,似乎正在承受着什么痛苦,却紧咬着牙忍的辛苦。在刑场的那一刹那,她还有在怨表哥为何不来,那个总在她身边再没离开她身边分毫的表哥为何不来?可这一刻,她只想在他面前跪下来,问问他,这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
枢念从龙榻上缓缓坐起,静静的看着这怔住了的两个人。
忽而嘴角牵起抹笑来,“徐寿可好?”
徐祁烟的身子微凛,飞快的将视线移开,对着地面,恭谨回道,“回皇上的话,罪臣的父亲一切安好。”他朝着枢念重重磕了头,声音有些急乱,“罪臣谢皇上不杀之恩,皇上仁慈!”
徐寿拥护北至王纪锡明造反,按罪定当抄家灭门,可当日午门抄斩的囚犯中并无徐寿,徐家也并未被抄家灭门,只是让徐家老二捐助了国库五十万两白银,革了徐寿的职,而徐祁烟也从礼部侍郎一路被贬,一直贬到了起居舍人。
云卿一直都呆呆看着,徐祁烟纵然给人印象是温和儒雅的君子,可骨子里也有着他的骄傲,只是才几日不见,他如今这个样子!她只觉得寒心……
忿然朝枢念看去,他却只是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身上明黄的龙袍,朝她微微一笑,“你们以后怕是日日会见到
,怎么?还需要朕给你们提供交流感情的空间和时间吗?”
他悠然的等她开口,徐祁烟却只是僵着后背,并不说话。
云卿静静的看着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人的面目是这般可憎,那人眼里半是温柔半是冷酷的幽深是这么刺人,她沉默的从龙榻上下去,赤脚站在地上,那冷意从脚底心一路冷到了心里,重重的将双膝跪在地上,磕下头去,“求皇上成全!”
枢念似乎并未料到她会在跪自己,不,他没料到的是,她可以为了一个徐祁烟,跟他下跪,他眯起了眼,微微失神,嘴角扬起的弧度,却已经带起了僵硬的冷意。
头磕在地上的声音太过于清脆,令他回过神来,他不怒反笑,“既然如此,那朕便准了。”起身下榻,由着小安子替他整理龙袍,他再不看两人一眼,转身甩袖出殿,只经过徐祁烟时,似笑非笑的叮嘱他,好好陪云卿在寝殿说话,以后,每日的这个时辰,都要来!至于起居舍人的职责,暂由他人替代。
徐祁烟似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怎么?要你陪我是件让你为难的事?”云卿在他跟前蹲下,没有温度的手指抬起他努力低下的头,他的脸色太过苍白,额上不停的冒着冷汗,云卿微微皱眉,忽又叹气,将他半扶了起来,“表哥,如今我也只剩你一个亲人了。”
徐祁烟的身体一僵,眼中神色变了数变,掰开她的手,随后费力的站住,“罪臣的表妹云卿已死,姑娘莫要乱说,开罪臣玩笑!”
“你怎知我说的是纪云卿,缘何不可能是纪云莲,恩?”她的声音在刹那间变得尖利,有些怨有些怒,那种不能被人承认身份的烦闷,在顷刻间快要将她吞噬,只是看他身体似乎虚弱的连站也站不住,轻叱了声,“我累了,你退下吧!”
“是!”平白无奇的回话,他面无表情的告退,临走时,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
云卿背对着他,交握的双手忽然一阵刺痛,指甲不知何时刺进了掌心,痛的难受却又在瞬间变得麻木,箫枢念,算你狠!
如今宫里谁都知道念帝的寝殿里新宠了一个人,那人甚至不知是男是女,只知道只有太监总管小安子和新的起居舍人才能时常见到。
肖想皇帝宠幸之人众多,也便时常往小安子和徐祁烟手里塞点银子想打听出点什么来,可小安子是知道漏出口风的后果闭口不谈,徐祁烟是不爱搭理人,因此众人往往都是无功而返。
近日政事繁忙,枢念常与杜谦柳昱他们聚在议事房,便让徐祁烟经常陪云卿来解闷,从那一日两人在龙榻上同榻而眠后,几乎都没有再见过面。不是她睡着,便是他在忙!
云卿不是没想过要出去,可每次出了寝殿还是会被人请回来。
有一次她改变了装束,已经跑到了宫门,却还是被等在那里的徐祁烟拦个正着,“姑娘,皇上让臣在此等候姑娘,送姑娘回去!”
这样过了半月不止,那个人总能猜到她要往哪走,总能让人在她要去的地方去堵人。
知道只能找个人帮忙自己才能逃的出去,可是长公主她们她根本
见不着,能不能甩掉这个徐祁烟还是个问题。
“你就这么听他的话?”她一个人喝着闷酒,而徐祁烟自然是陪着坐在一旁,名为看护,实则却是监视。
徐祁烟微微抬头,“皇上乃当世明主,臣自然是……”
“狗屁!”狠狠将杯中残酒泼向那人,她摇摇晃晃起身,朝他走去,“喂,你当真不认得我?我是云卿,纪云卿啊!”她又是哭又是笑,直将徐祁烟弄的手足无措。
“姑娘请自重!不必借酒装疯……”他努力的将她推开,随后诚惶诚恐的想要起身,讪笑道,“皇上说姑娘总会想些恶作剧来作弄罪臣,看来都是真的……”
她的身体忽然一软,跌进他怀里,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惊的重又坐回椅子上,才慌乱的想将她推开,云卿湿热的气息已经在耳边喷洒,泛着酒香的味道氤氲的快要将他思绪迷乱,“带我走,好不好表哥……”
她的声音和她的身体,都如同柔软的春水般让人只想沉溺,有只手顺着他的胸膛游移着,渐渐往下。
徐祁烟怔怔的侧首看她,几乎被她的眼神所引,下意识的要点头答应下来,却在瞬息间反应过来,猛地惊起,嘶声道,“不行!”
“那你便想好如何和他解释……”她冷笑着一手飞快的往下,徐祁烟脸色骤变,本苍白的脸如今一片惨败,慌忙伸手要去制止,却根本没有她的速度快。
那里空荡荡的,云卿的手僵在那里,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冷,渐渐的已是阴沉下来,从不可思议到骤然而怒,她猛地转头,死死的盯住他的脸,手慢慢抓紧,快要将自己的手指捏断,面上的神色越来越古怪,眼中的神色亦是一片冰寒,“为什么?”
“他逼你的,是不是?”她想抓住这个人,却没防备他骤然出力,大笑着跌撞站起。
“没有人逼我!”他的脸终日惨白的过了份,这一次,惊惧过后,面上却染了丝血色,浓艳的妖异,“我只知道有句话叫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看他摇晃着身子,她本想去扶助一把的手僵在那里,“你说什么?”
“还不明白吗?”徐祁烟的脸色红的异常,他大笑着退开几步,歪着头看她,“云卿,我把你卖给了皇上了!”
“哈哈!”他狂笑出声,“这个理由,你要不要?”
云卿僵直的身体忽然感觉一片冰冷,她慢慢直起身子,眉皱的死紧,“表哥,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他却瞬间欺近,一手凶狠的捏着她的下颚,妖艳的面孔因为悲愤狂怒都狰狞的变了形,“我没有开玩笑,他给我一条路,要么不管徐家的人带着你远走高飞,要么将你留下来,得徐家满门平安,云卿……”他的拇指粗鲁的摩挲着她的下颚,将那白皙的肌肤硬生生擦出些红肿来,“我说过,你的用处还是极大的,否则你以为,谋逆大罪,徐家的人还能安然无恙?”
他的手指冰冷,摩擦的她的下颚也极疼极热,可她却感觉从这个地方,一路冷到了心里,猛地抬头看向面前的这个人,她抿着唇冷冷笑了起来,“一个人换这么多条命,很划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