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与秀清在一旁怔住了。秀清是插不上手帮忙,玉容是一时看傻了。鹃儿的动作纯熟利索、一气呵成,显然是做得多了,她的神情看上去十分悲戚,声音中带着哽咽,可是却不见得着急慌乱,显然是见得惯了。玉容的心一紧,身子泛起一层凉意,垂在身畔的手不由紧紧一握,当下秀眉一扬,向鹃儿低声喝道:“你是怎么伺候的?怎么你主子病成这样了也不报,也不找太医呢?”
“容姑姑,您劝劝主子吧,主子,主子不让报,也不吃药,这样下去……”鹃儿眼中含泪,凄楚可怜的望着玉容。
玉容吃惊的睁大了眼,道:“这,这是为何?”
“不妨事。”年贵妃微微睁眼,勉强一笑,低低道:“老毛病了,歇歇就好,不必大惊小怪的。容姐姐,恕妹妹无礼,我先回去了。”
玉容心中颇不是滋味,点了点头,向秀清道:“你陪着鹃儿一起送年贵妃回去吧”
秀清忙答应着,上前帮着鹃儿一起扶着年贵妃起身,年贵妃向玉容微微点了点头,气若游丝道:“多谢……”
玉容咬着唇,怔怔的看着她给那二人架着去了,那瘦削的背影让她的心沉沉的,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堵得心口发闷。
回到养心殿,玉容的心情依旧沉闷非常,挂着脸不见一丝笑意,有些魂不守舍。胤禛不知这一段
公案,只以为她又觉闷了,便拥她在怀,吻了吻,柔声笑道:“怎么?又无聊了?过两日咱们去圆明园好不好?今年中秋索性也在园里过罢了园里的水景极好,临湖赏月倒是不错。”
玉容勉强笑了笑,道:“去园里不麻烦么?别叫那些御史们又怪到我头上,怨我多事呢”
胤禛笑道:“理他们做什么朕不怪你,他们谁也不能怎样”胤禛顿了顿,又加重了语气道:“朕会保护你,相信朕,容儿”
“胤禛”玉容不觉忘情,紧紧揽着他,脸颊贴在他的胸前蹭了蹭,甜蜜而略带感慨道:“你这样待我,而不是待旁的什么人,我,我真的好欢喜,真的……”
胤禛有些无奈的摇头笑了笑,宠溺的在她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笑道:“宝贝今天又怎么了?怎么忽然说起这话来我心里只有你,一直都只有你,自然只疼你宠你,怎么会待旁的人也如此呢?”
玉容心中有些酸酸的,酸酸的一种幸福之感瞬间流过心间,传到鼻腔,鼻中一酸,眼眶有些湿润了。她忍不住脱口而道:“皇上,我,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胤禛在很认真的听她说,见她突然说到一半又犹犹豫豫的欲言又止不觉奇怪的瞟了她一眼,心下顿时起了几分注意:她素来快言快语,尤其在他面前,说话从来不是这样胤禛便笑道:“在朕面前,
还有什么话不好说的吗?”
玉容透了口气,轻轻道:“年贵妃,年贵妃她……她病了。”
胤禛眼中一滞,身子不可察觉的动了动,有些不太自然微微别了别脸,淡淡道:“你今天见着她了?病了传太医就是,跟朕说有什么用。”
“可是她,她不传太医,也不吃药,她,她今天还吐血了,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风吹吹就要坏,看样子,看样子病得不轻,时间也不短了……”玉容吃力的把话说完,其实这些话她并不想告诉胤禛,可是仿佛意识中有一股什么力量,或者说什么想法在催逼着她非要把话说出来一般。
胤禛脸色沉寂了下来,不说话。怔了许久,方有些无力咬着牙道:“你,你为何要跟朕说这些?你忘了她是怎么对你了吗?”
玉容骤然抬起双眸,凝视着他,她心头立刻涌起一阵海涛般的冲动,涌到嗓子口,心中的秘密差点便破喉而出。然而终于被脑中残余的一丝丝理智拉回了那可怕的真相的话,她不能说,她不能告诉他,害他们失去孩子,害他们分离七年的不是年贵妃,而是皇后
如果这话说了出来,必然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波,这场风波的后果,谁也无法预料。玉容倒不是有多在乎这场风波的后果,她最在乎的,是胤禛。如果胤禛知道了自己端庄贤淑、温婉大方、德才兼备的结
发妻子竟是这样一副面目,他必然会震惊痛心到了极点。他的伤心痛苦,是她所不愿见到的
所以,她只能把真相咽在肚子里,将来带进棺材里,随土化成泥。年贵妃,她只不过是一个被利用而至今仍蒙在骨里的可怜人,她甚至至死也无法得知真相,她也是一个受害者
“皇上,我不恨她,我真的不恨她,你也不要恨她了,好不好?”玉容眼巴巴的望着胤禛,眨了眨眼,语气中竟带了三分祈求。
胤禛双眉高高的挑了起来,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秀发,久久凝视着她。他的语气有些沉重,亦是难得的正经,他悠悠道:“为什么,容儿?”
玉容的眼睫毛垂了下去,脸上有些黯然,她低低叹道:“不为什么,如果不经历那么多事,我们的感情未必有今天这么好,我们的心未必靠得这么近,算起来她倒也不是罪无可恕,不是么?”
胤禛的脸上微微抽搐,不由握住她的手,咬牙道:“可是,可是因为她你不但失去了腹中孩子,还失去了弘历,如今连正大光明公开身份陪在朕身边都不能容儿,每每想到这些,想到你失去孩子那段时日咱们过的有多辛苦,想到你离开那些年所受的苦、朕心里所受的煎熬,朕怎么甘心放过她哼,年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容儿,你不用可怜她”胤禛突然惊警觉起来,眼睛大
亮,有些狐疑的凝视着她,道:“是不是……她跟你说了什么?”
玉容不由“嗤”的一笑,道:“皇上觉得她跟我说什么能影响我的想法和决定吗?我是,我是真的这么想的……”
胤禛不说话,沉默了好一阵终于轻轻道:“既然容儿这么说,那也罢了,就算便宜年家的人了苏培盛——”待苏培盛躬身上前听旨时,胤禛接着吩咐:“明儿到太医院,传太医上长春宫瞧瞧去吧”说着目视玉容,眼中含义不言而喻:朕这么做,总可以了吧?
玉容笑了笑,挽着他的胳膊,依偎在他的身旁,有些虚飘的怔然,心底只愿岁月静好,安宁无扰。
不料,年贵妃却无福消受胤禛的皇恩浩荡了。第二天中午,太医回奏:年贵妃已经病入膏肓,没有几天熬头了
这个消息在玉容看来并不意外,年贵妃那副身子骨连轻柔的丝绸衣裳几乎都挂不住,早已是油尽灯枯的形容了。但在许久未关注过年贵妃的胤禛来说,则大大出乎意料。
当时他正在喝茶,不知怎么的心一沉,手一抖,手中的茶碗“哐啷”一声滚落在地,唬得太医双膝一软瘫跪下去,垂首伏地大气也不敢出。
许久,胤禛的声音方凉凉的在太医耳中响起:“年贵妃得的是什么病?怎么就到这地步了”
太医勉强微抬头,艰难的吞了吞唾沫,嘴
动了动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一脸的惊慌失措。
“说”胤禛沉着脸一拍桌子,目光一翻,炯炯相向。
太医身子明显一震,情急之下脱口颤声道:“贵妃娘娘的病是长期服用慢性毒药所致,如今毒素侵入血脉及五脏六腑,已是药石——微臣该死”太医猛然收口,又伏地拜了下去,冷汗“唰”的直冒上来,唬得脊梁骨上走了真魂,脑中嗡嗡直响。
当他诊断出年贵妃是慢性中毒之后,他的心便一直提在嗓子眼只有暗暗叫苦的份。多年混迹皇家太医院,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就是再傻的人也知道:这无疑是一起宫闱秘事,不知牵扯到多少阴谋阳谋。不然,年贵妃身份如此尊贵,怎么会有人敢对她药性如此缓慢之毒,要知道时间越长,暴露的几率就越大;而且,年贵妃的身体应该在两年前就有不适,但竟然没有任何太医给她诊治过,这太不正常了
知晓皇室秘事之人,都没有好下场
太医额头上已经密密渗出了汗,两条晶亮的汗水顺着额角缓缓流下,像蠕动的小虫一点一点的爬过,湿湿的,麻而痒的感觉在心底带起一阵凉意。他不敢抬头,不敢呼吸,不敢思想,心怦怦的跳着,带动起异样的恐惧,令他差点晕倒过去。
太医脸色苍白,害怕得心紧缩成一团,只剩下等死的份了。
出乎意料的
是,许久,沉默的胤禛终于沉沉的开了口,竟似带着淡淡的叹息,他摆了摆手,沉沉道:“你下去吧,这事,不要跟旁人说起去吧”
这么轻易逃过一劫,太医大感意外,随即暗喜若狂,平日里觉得皇上那冷若冰霜的语气在此刻听来也觉说不出的亲切,真如沐在春风中一般。太医慌忙连磕了几个头,哆嗦着连连道:“嗻,皇上放心,奴才,奴才遵旨,奴才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