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免师中和常惠听到风声,做出冲动的决定,图奇棠和清灵趁着消息扩散出去,连夜来找他们商量对策。
“什么?王后不见了?被泥靡那混账抓走了?”常惠一听就存不住气了,大声叫喊起来,“怎么可能,泥靡那混账怎么可能派人潜入王后的寝宫,而不被发现?教主,清灵,居然还是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
师中愁眉不展,尽量保持冷静,劝慰常惠道:“常将军,先不要着急,听听教主怎么说,王后失踪说起来与我有关,要不是我让灵儿将万年被泥靡挟持一事告诉王后,就算泥靡本事派人潜入宫中,王后也不会跟他们走的。”
图奇棠摇摇头,自责道:“不,此事怪我,是我没有照顾好烨儿,得知万年落入泥靡圈套,烨儿她接受不了这个打击,昏过去了。我应该寸步不离守着她的,可是,我却让她独自在寝宫,若不是我疏忽大意,怎能给泥靡可趁之机?”
“教主啊,整件事不能怪你一个人,你何必将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清灵急得就快哭出来了,“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拉你走的,我以为那种情形之下,让王后自己休息下最好,哪曾想,偏偏就在那时候,发生了这种事……”
常惠盯着师中和图奇棠看了半晌,又看清灵不停地抹着泪,长长地叹了声:“唉,谁都不怨,怨我!全都怨我!我没能说服万年,更没能拦住他,我以为我很了解万年这孩子,殊不知他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坚持,我那老一套的东西他不相信。我只知道跟他说直觉直觉什么的,也不懂得跟他分析道理利弊,他哪能听进去呢!”
“常将军,教主,灵儿,你们都不要自责了……”纵使师中和他们一样,为了刘烨当前的处境焦虑不安,仍是要保持冷静的头脑,“王后宁愿牺牲自己,远赴草原力保万年,想必她也有几分对付泥靡的把握,相比我们来说,她更了解他。”
“是啊,泥靡那畜牲可不是王后的对手,再说,王后现在怀着他的孩子……”说到这儿,清灵不免担忧地看了图奇棠一眼,犹豫道,“那泥靡再不是东西,也做不出伤害自己孩子的事吧,虎毒尚且不食子哪,看在孩子的份儿上,王后的处境也能勉强过得去。”
“可是再过几个月,孩子就出生了,到时候谁知道那混账会如何对付王后和万年?”常惠急忙向师中讨教,“怎么办啊,师大人,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我这人一着急脑子就犯糊涂,你要是不给我指明方向,我不敢擅自做主。”
“难不成你想现在就带兵打过去?”师中说出了他的心声,随即又否定道,“如果我们这样做了,泥靡他求之不得,现在王后和万年都在他手上,他大可以用谋逆的罪名惩治我们,即使硬拼,我们的兵力也不是他的对手,早晚都会落败。而且,用性命相拼伤人伤己,更辜负了百姓的期待,你想一想,王后要是在这儿的话,她会同意吗?”
“不会,绝对不会,王后又要说,哪怕是她和万年都不在了,也不能玉石俱焚两败俱伤。只要我们还有新王朝和新昆莫,就要保留实力到最后。”常惠自然了解刘烨的性格,无奈道,“那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总不能一直傻等下去吧……”
“等,烨儿的意思就是要我们等下去,等到一个好时机。”图奇棠眼看师中和常惠用诧异的目光看着自己,连忙解释道,“我和清灵回寝宫,不见了烨儿,却见她点燃了一盏灯,当时还是白天,她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待我冷静下来想了想,终于明白了她的用意。她告诉我们,不能鲁莽行事,应该静待时机。”
清灵随即跟着点头:“看到那盏灯,我心里也很纳闷,后来听到教主这番解释,我就明白过来了。小嫽姐姐和祖父去大汉多时,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大汉毕竟是咱王后的娘家,或多或少都会给些援助。泥靡他是正统的昆莫,咱们发兵围剿总是不合道理,打得过还好,至多背上个大逆不道的骂名,但要是打不过,就只能落个叛贼的罪名。眼下整个西域都当成是看笑话,泥靡背后有匈奴人撑腰,王后要没有大汉支持的话,这场仗还如何打得下去?”
师中琢磨着他们说的话,沉吟片刻,认同道:“所以,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新王朝和元贵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王后的苦心也将付诸东流。”
“对啊,你也知道,王后最在乎的就是元贵靡,留在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自己受再多委屈,也不能断送先王惟一的血脉。”清灵感叹刘烨的用心良苦。
“看来只好如此。”师中抬头看向大汉的方位,“希望小嫽她能尽快回来,带来改变局势的好消息。”
凌晨时分,师中和图奇棠站在草原上看日出,瑰丽的朝霞映红了那片茂密的树林,蜿蜒流淌的河水泛着点点金光,彼此交相呼应美不胜收。
“我和王后在大宛的时候,大宛国王被人行刺,那名刺客得逞之后被侍卫抓捕,他继而迁怒于王后。那晚我守着王后,生怕她有危险,我不知道刺客有多强大,又有多少人支持他,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王后。”
师中看向面露忧愁的图奇棠,说道:“我想,我能体会你的心情,那种滋味如坐针毡,分分秒秒都是难熬的折磨。幸好我只是熬了一晚,而你,却要忍受几个月的漫长时间。”
图奇棠苦笑道:“你们遇险的那次,跟我有关,因为支持刺客的幕后黑手就是我。不瞒你说,我有想过杀了大汉公主,制造恐慌,但那只是一瞬而过的念头。我那时还不清楚,为什么大汉公主的生死与我有关,不惜冒着被怀疑的危险,离开寝宫,亲手除掉了那刺客。”
“幸好你做出了明智的选择,不然你会后悔终生。”师中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调侃道。
“是啊,如果我那样做了,只怕一辈子都要浑浑噩噩过下去,永远不懂什么是爱。”图奇棠低下了头,回想往事,丝丝甜蜜涌上心头。
“王后她命运多舛,跟她在一起,注定要经历更多磨难,但她是个好女人,值得用心去爱的女人。”师中对图奇棠始终有种惺惺相惜之情,“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你没有爱上王后,即使体会不到爱的感觉,你也不会承受思念的痛苦。”
“爱情有甜就有苦,我不能只求得到不去付出。”图奇棠拿出来那只玉笛,熟稔地在手中旋转,“母亲说我痴傻,毒蝎子为我不值,就连南圣女都劝我放下执念,劝我改变心意兴建息陵教。”
“可惜他们都不是真正了解我,不懂我为何如此坚持,能为烨儿所爱,是我最大的幸福。为了幸福经受考验,哪里有什么值不值得。”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师中点了点头,“我了解你,我明白你的坚持究竟为何。可是教主,你确实为了王后忍受很多委屈,如今形势不明朗,我们被泥靡牵制进退不得,若是营救王后,必定召来泥靡疯狂的报复,为了元贵靡和新王朝,只能委屈你了。”
“怎能说是委屈,烨儿的坚持就是我的信念,身处乱世不能只顾儿女私情,所有人都在忍耐,我那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我相信烨儿的决定都是对的。”图奇棠将笛子放在唇边,缓缓闭上眼睛,吹奏起刘烨最爱听的那首曲子。
转眼又是数月,刘烨的反应越来越强烈,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心里的忧虑也随之与日俱增。泥靡依然每晚都来,仿佛认清了现实,再也不奢望得到刘烨的爱,他知道自己用尽办法也得不得她的心,索性就不折磨自己,至少他还拥有她的人。
泥靡拥着刘烨入眠睡得安稳,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刘烨却是流泪到天明。这种看似平静的日子过不了多久,孩子出生之后,泥靡就会原形毕露,如果在那之前,冯嫽还没带回来任何好消息,她的希望就彻底落空了。如果真是那样,她又该怎么办呢?保住元贵靡的性命,就必须舍弃新王朝,但就算她愿意舍弃,她和元贵靡又将置身何处?隐姓埋名的生活她可以接受,但与她出生入死的同伴也将成为谋逆的罪人,永远也不可能回到大汉故土!
她在乌孙的草原上生活多年努力多年,她的愿望就是守护家人同伴,身为大汉的和亲公主,乌孙的王后,如果一走了之,她又怎能对得起解忧公主流传千古的名声?作为刘烨,她已经任性过一回,结果却是异常惨痛的,她不能再重蹈覆辙,伤害自己最爱的人!
图奇棠啊图奇棠,爱上你是我的幸运,却是你的不幸!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不会再奢望爱!
早上醒来,泥靡的心情格外好,搂着刘烨说了好一会儿话:“……昨晚上那个梦是好兆头,我带着儿子们在草原上骑马,顶着烈日挥洒汗水,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你就坐在这儿,给我们准备好了奶茶,念叨儿子们又缠着我,怕我的老身子骨儿禁不起折腾……”
刘烨静静地听他说着,心想那不过是个梦,绝对不可能成为现实。泥靡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不过念在难得的好心情,也就不跟她计较了。
泥靡起身穿好衣物,转过身看着日渐憔悴的刘烨,不悦道:“听说昨天你又没有好好吃饭,怎么,厨子送来的饭菜都不合你胃口,是不是要我把厨子都杀了,再换一批?”
泥靡动不动就拿下人们的性命要挟她,刘烨已经习惯了,她想了想,打算冒一次险:“饭菜还好,我只是太久没见过万年,心里实在想他。”
“哦,原来你想那个不孝子了。”泥靡好笑地嘲讽道,“王后啊,你是该好好教导他,我好歹也算是他父王,怎能对我不敬呢!你想见他是吗,好,我待会儿就派人送你过去,但你要答应我,从此以后不许亏待自己。”
刘烨眼前一亮,忙道:“我会的,我会照顾好自己。”
泥靡俯下身,蜻蜓点水地吻了下她的唇:“你不仅要照顾好自己,别忘了还有我们的孩子。我答应你放过万年,不追究他的罪责,让他去马场养马,全是看在孩子的份儿上。王后,你不要让我失望。”
刘烨点点头,泥靡大笑着走出了蒙古包,刘烨瞪着他的背影,用手巾沾水来回擦着嘴,要把他的气息洗得一干二净。
泥靡没有食言,他果然派来十几名侍卫,抬着软轿送她去马场。远远地看着那座马场,刘烨想起了万年少年时期的画面,万年从小就喜欢马,经常趁着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到马场骑马,后来又跟随常惠学武功,竟然练就了一身好本事。
刘烨并不知道年纪小小的万年怀着大大的抱负,他要像常惠一样成为征战沙场的大将军,担负起保家卫国的责任。万年凭着不服输的韧劲儿,实现了他的理想,乌孙国力最强盛的那些年,万年也受到了无数赞誉。每当他打胜仗回来,翁归靡就会奖赏他许多宝贝,草原上的姑娘们就会为他献上最热情的歌舞。
如果时光能在那一刻永久定格,他们一家人仍是那么快乐幸福。
“停轿!”刘烨出声唤道,侍卫们放下轿子,扶她下来,不急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你们就在那儿等着吧,我想单独去见他。”刘烨不想他们母子说话的时候,也有人在旁边看着。
“王后,大王有令,寸步不得离开……”侍卫们老老实实地应道。
刘烨自嘲地苦笑了声,她怎就忘了自己也是泥靡的阶下囚,泥靡虽然答应她见万年,却还得防备着他们事先串通借机逃跑。
刘烨随他们跟着,走进马场寻找万年的身影,宽敞整洁的马厩里没有他,储放干草的仓库里也没有他,牧民们休息的帐篷里还不见他,刘烨不免焦急,难道她被泥靡骗了?泥靡根本没放过万年?
走着走着,刘烨来到了臭气熏天的马粪堆,她大致地看了眼,没发现万年在,正要转身离开,却见有人背着一筐马粪走了过来。
刘烨和万年打了个照面,两人同时怔在原地,万年面目黝黑双眼无神嘴唇干裂,头上捆着歪斜的发鬏,身上的长衫破破烂烂,脚上那双羊皮靴也是千疮百孔。没想到刘烨会来,万年震惊过后,迅速丢下装满马粪的筐子,一头钻进马粪堆旁边那座简陋的帐篷里。
“万年,万年……”刘烨忍住泪水,哽咽地唤道,“万年,不要走,回来,母后要好好地看看你……”
“万年啊,对不起,都怪母后连累了你,让你受苦了……”昔日风光无限的乌孙大将军,竟成为了马场最下等的苦工,泥靡虽然饶他不死,却让他尝到了比死还要难熬的痛苦。
想到这儿,刘烨心如刀绞,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泪眼模糊地望着万年居住的帐篷:“为什么会是这样?老天惩罚我还不够吗?为什么要惩罚我的万年?”
听到声声伤心欲绝的哭泣,万年终是不忍心,他不是不愿意见她,而是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落魄的样子。
“母后……”万年颤声唤道,奔过来搀扶住刘烨,“快起来,母后快起来……”
“万年哪……”刘烨握住万年的双手,右边袖管却握了个空,她随即反应过来,又是泪水翻涌,拼命地摇头,“对不起,对不起,母后对不起你……我可怜的孩子,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送你回大汉……母后以为自己能保护你,没想到却让你……”
刘烨猛烈地咳嗽起来,万年连忙用左手抱起她,慢慢地走进帐篷,让她坐下来喝口水:“母后,不要自责,万年对不起你才是。当初我不听常将军劝阻,自以为是狂妄自大,中了泥靡的圈套实属活该。我怨不得别人,都怪我自己没用。现在还连累到母后为我受苦,我,我简直没脸见人……”
“别这么说……”刘烨拉着万年的手臂,心疼地看着他,“孩子,无论如何你都要忍耐,母后会想办法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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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年用力点头:“不,母后你什么都不要做,好好照顾自己,我留着这条命就是为了重新来过,我相信我们还有机会……”
刘烨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万年心领神会,两人相视而笑,相信他们终有一天能取得胜利。
从马场回来,刘烨虽说身心俱疲,但好在万年仍有信念,没有放弃自己。他们的忍耐会有结果,她相信他们都能机会重来。
厨子送来许多食物,刘烨含着眼泪全吃下去,形势越是艰难,她越要好好活下去,她也不会放弃的。
“呦嗬,大王还担心你不肯吃东西呢,我就说嘛,你才不会亏待自己……”
刘烨抬起头来,看到须其格那张尖酸刻薄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