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浦之有寺庙,以东山寺为始。宋时初建,明朝重修。香火旺盛,信徒众多。
明珠携明岚下了马车,抬头见到门额上浑厚苍劲的“东山寺”三字,忽觉耳畔轰的鸣响不断,她步履踉跄,明岚忙扶住她:“姐姐,怎么了?”
明珠咬牙,额上沁出汗珠来,好在那轰鸣声渐渐消去,方勉强笑道:“初入佛门,不胜慌恐!”
明岚诧异的看着她,眼中有疑惑一闪而过,随即释然:“姐姐不记得了,我们在京城时,可没少拜过菩萨。”是的,曾几何时,她已彻底遗忘月明珠曾经艳俗蠢笨的模样。眼前的女子,早已受妈祖点化,焕骨重生。
明珠瞧着杏黄色的山门,分明感觉到一丝丝的生气重新注入四肢,冰冷的手脚渐渐生温,她这才自嘲的道:“莫不是菩萨与妈祖不合,见了我便要给我个下马威?”
向宁与随后而来的明华听了相继失笑。
向宁嗔道:“佛门静地,休要胡言!”
明珠偷偷吐了吐舌头,随着父兄同行,路遇一架高大的马车时,明珠突然脚步微顿,轻轻嗅了嗅鼻子。
明岚好奇的问:“何事留步?”
明珠稍稍握紧明岚的手,叮嘱她:“一会儿寺庙里切莫随意走动。以免冲撞贵人。”
明岚哦了声,不以为然的笑道:“东山寺不是京城的相国寺,姐姐太紧张了。”
是啊,小小一个合浦,虽然繁华,也不至于遍地贵胄。
迎面而来一声情意拳拳的“大哥!”月向海穿了身素净的白袍,殷切的迎向兄长。
明珠兄妹上前见了礼。向海饱含赞叹的神情对他们道:“你们的母亲若见你们这般出息,定然无比欣慰。”
明华似含羞愧之色的道:“叔父过誉!好在有父亲和明珠在,月家长房断不会没落在我辈手中。”
向海道:“明华好气魄!”又对向宁道,“母亲一早便来了。已经在寺里上过一道香,念过一遍经。母亲说了,让孩子们先拜祭了大嫂再去见她不迟。”
无论月母为何突然这般通情达理,向宁依旧感动:“母亲着实有心!”
兄弟两人并肩入寺,先领子女在大雄宝殿敬了香,与僧客交了足足的香油钱,这才往偏殿梅氏的牌位前磕头敬香。
精雕细刻的牌位上黑底金字:月氏梅辰雪之位。
明珠闭眼暗念:我魂托尔女,有愧与你。此生必善待明华,敬爱向宁。你泉下有灵,当佑我此生无惧!
欲上香时,却见向宁盯着香炉神情有异:香炉内有三柱香,一柱已将燃尽,另两柱尚余一半。
向宁手中的香停在半空中,回头找向海:“之前有谁来过?”
月母一柱香,向海一柱香。另一柱香,是谁所上?
向海拧眉道:“小弟也不知。来时便已有一柱香了。”随即笑道,“想是大嫂之前的闺友难忘情谊,故来上香也是有的。”
向宁似乎想到了什么,面容有些泛白:“当是如此吧!”
上完香,向宁便带着子女去后院的厢房拜见月母。
东山寺的后花园,香客往来穿梭不断,多数皆是衣饰精贵的女眷及其下人。明珠暗暗留心,并未发现异常。一直悬着的心归了原位。
待月母见了向宁,笑容可亲慈爱有加。对明珠更是眼放精光,拉着她的手一口一个明珠能干、明珠聪慧、不知将来被哪家小子求了去!又关切的询问明华的学问。听明华说年底要考元太傅的云深学院,当即对向海道:“明辉中秀才之前不就在这家书院读书么?回去问问明辉,这个云深书院可有什么门道!我们明华的学问肯定是不需要托关系走后门的,但是也不能一头蒙的瞎撞!”
向海立刻应道:“应当的!”
向宁自是笑着谢过。一家人其乐融融,不见半分龌龊。
明珠与明华明岚暗打眉眼官司:瞧,祖母多厉害!
月母若想对一个人好,还真让人无法抗拒又满心舒坦。
明珠满腹疑问:为何之前祖母就这么看不上自家父亲呢?父亲即孝顺,又在宫里稳做十五年的金匠,虽无官职,但合浦谁人不知月家出了个当世名匠?
“明珠,难得出来一趟,就别在这儿陪着我这个老太婆了。明华,带你妹妹们到后山逛逛吧。这时节桂花开得极香。我记得有两株金桂,年纪不比我小。香味能醉人哩。”
月向宁起身道:“明华第一次来,不认路,我带他们去见识见识。”
月母失笑:“行,去吧去吧。”
长房一家子离开后,月母收起笑容,轻轻喝口茶润了润嗓子:“都准备好了吧?”
“您放心。”月向海搓了搓手笑道,“梯子咱都架好了。他们要是再不得手,也怪不得我们!”
月母叹道:“真没瞧出来。明珠那丫头还是个有大福气的!”
月向海满是酸气的唉了声:“可不是?!”
向宁带着儿女离了后院,到达后山脚下时,却停了脚步道:“沿着这条山路,跟着游人走便能看到金桂。明华,你看好妹妹。”
明华奇道:“父亲怎么不和我们同去?”
向宁勉强一笑,眼神略有躲闪的道:“有些事,我须去确定一下。”他瞧了眼山峰,“赏桂的游人不少。这一路都有东山寺的和尚看守。若真遇上不长眼的,只管与这些和尚们说道就是。”
明珠抑下心中的好奇与怀疑,微笑道:“知道了。父亲去吧。”
向宁点点头,快步折回了庙里。
明岚迟疑道:“今儿个有古怪。祖母和叔父有古怪。父亲也有古怪!”
明华嘿了声:“你也瞧出来啦!祖母这模样,还真让我有些消受不起。父亲么……”
一阵风吹过,明珠闻到空气中甜美的桂花香味:“我们还赏桂否?”
明华大步踏上台阶:“走!”
向宁回到置放妻子牌位的偏殿。
此时殿内空无一人,唯群香袅袅,伴着远处飘来断断续续的经文声,此处寂寂,令人顿生万种愁绪。
梅氏香炉内的香皆已燃尽,向宁伸手轻轻擦了擦落在牌位上的香灰,双目浮上一层泪光:“辰雪,我对不住你——”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伴着一个低沉温柔的声音,唤他的名字:“向宁。”
月向宁的身影刹时如雕塑般凝固僵硬。半晌,他才艰难的转过头,看向来人。
十五年未见,少年原本略显单薄的身材,已变得强壮坚挺,眼角眉稍虽然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但却丝毫未曾浸染半分他清贵的气质与满身的傲骨。
向宁静静的看了他片刻:“果然是你。”
男子缓步走向他,明明一步一步走得极慢,但那股逼人的气场却一下子压得向宁喘不过气。他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他的身影,被对方的阴影渐渐覆盖在一片漆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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