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瑚不擅长吟诗作赋,司徒景向来是知道的,贾瑚以前作过的两首诗,他看了只能是无语。
不过热闹的除夕午宴,哪能没有诗词歌赋助兴,司徒景就帮了贾瑚一个小忙,把他的顺序排到了最后一个。司徒景满心以为,前面这么多人,一个一个慢慢来,到了贾瑚的时候,他怎么也该能写首五言出来了,至于唱曲,他悄悄帮贾瑚填了一首,也塞到了他的手里。在司徒景看来,他帮忙帮到了这个程度,贾瑚绝对是能过关了,不可能像十二皇子那样作不出来,从而被人罚酒。
司徒景不知道的是,贾瑚写诗,必须是要打草稿的,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抠,直到符合要求。
让他脑子里过一遍,就得把诗写出来,时间再长也没用,再说那么多人吟诗唱曲,偏殿一直闹哄哄的,贾瑚静得下心才怪,因此到了他的时候,磕磕巴巴念了一句半就卡住了。在诸多皇子皇孙的伴读里,贾瑚一向算是比较出风头的,就连太子殿下都对他另眼相看,旁人自然爱看他的热闹。
要是贾瑚的诗作得好,肯定是个满堂彩,可要是作不出来,迎接他的就只能是满堂的倒彩了。
随即就有人开始起哄,“罚酒,罚酒,贾瑚罚酒。”此时,贾瑚手里还捏着司徒景塞给他的字条,若是他的诗作得顺利,旁人盯他没有这么紧,他还能偷偷看上两眼。如今他成了全场的焦点,自然是不能作弊了,只有乖乖认罚的命。更倒霉的是,十二皇子是皇子,十一皇子说要帮他喝酒,其他人不敢有意见,就是司徒律也没说不可以,可是贾瑚就没这么好的命,只能全部自己喝。
贾瑚上辈子的酒量马马虎虎,白酒能喝半斤,啤酒能喝半件,白的啤的混在一起,也能撑上两杯。可他目前这个身体,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沾过一滴酒,果酒的度数再低,一口气六杯喝下去,贾瑚还是感觉世界变得摇晃起来。好在众人已是酒足饭饱,司徒律领头,带着一干人等逛御花园去了。司徒景不想去,就让人把站都站不稳的贾瑚扶到偏殿的后殿歇着,他和苏怡在外面下棋。
毕竟是低度数的果酒,酒精含量不高,贾瑚小睡片刻就清醒过来,整个人觉得神清气爽,没有任何头晕脑胀的醉酒后遗症。不过贾瑚有点怀疑,他的视力是不是出了问题,他怎么看到司徒景在他床前坐着,脸上还有明显的红晕。贾瑚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把司徒景的手握在了手里,吓了一跳,赶紧松了手。除了握手,他没对司徒景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吧,贾瑚忧心忡忡。
在前世的时候,贾瑚就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小癖好,就是睡觉一定要抱着东西,不抱就睡不着。他们家人笑话过他很多次,说他跟个女娃娃似的,不过说归说,贾瑚以前的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每次买洋娃娃的时候都是买的双份,他一个,妹妹一个。到了贾府,贾瑚把这个习惯保留了下来,他从会说话起,就缠着身边的大丫鬟,做了好几个造型各异的毛绒娃娃。
贾瑚很担心,他刚才就是把司徒景当成他的某个娃娃了,真是那样的话,贾瑚简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他悄悄地抬起头,瞄了司徒景一眼,发现他的表情还算正常,不像是恼羞成怒的样子。
司徒景见贾瑚醒了,还猛然放开了自己的手,面上的表情没有发生变化,只是问他,头晕不晕,要不要出去走走,距离出宫还有一会子时间。贾瑚忙不迭地点头,打从进宫起,他就想找机会和司徒景单独相处,他有话想跟他说,只是一直人多得很,他没法开口。简明和苏怡在外面屋子下棋,他见司徒景和贾瑚往门外走去,就问道:“殿下,你不过来下棋了吗?”他下不过苏怡的。
司徒景摆了摆手,让简明接着和苏怡下,他和贾瑚出去逛逛。简明一脸莫名其妙,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明明是他和苏怡在下棋,下到一半他说进去看贾瑚,让他帮忙下着,结果一去就不回来,他都连输两盘了,难道还要输第三盘吗。苏怡扯了扯简明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多话,两人继续下棋。
走到空旷无人之处,司徒景让身后跟着的小太监退后几步,退到听不清他们说话的位置,压低声音问道:“贾瑚,你有话要跟我说?”许是宫里对他有敌意的人太多了,司徒景对人对事,一向都是很敏感的,再说贾瑚也不是那种心眼很多的人,因此他一进宫,他就看出贾瑚有话要跟自己说。
乍听到司徒景的问话,贾瑚愣了愣神,他觉得自己和司徒景接触的时间越长,反而越看不懂他。
某些方面,司徒景像个被长辈过度保护的孩子,天真地让人担心,可是另外一些方面,他又有着与生俱来的对来自外界威胁的敏感度,搞得贾瑚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不过宫里长大的孩子,心眼多点总是好事,贾瑚想不通就不想了,轻声道:“小民的确有话要说,不当之处,望殿下见谅。”
看着贾瑚格外认真的神情,司徒景的表情也变得更严肃了,只见他微微点头,沉声道:“你说就是,说错了,我不怪你。”他的眼神清澈透亮,说话的时候像是有星光在闪烁,叫人挪不开眼。
“请问皇孙殿下,太子殿下和七皇子是否交好?”贾瑚在家想了好几天,以他现在的身份,没有司徒景乃至司徒衍的帮助,想要查清东宫的内幕,根本是不可能的。如果说以前,贾瑚投靠太子是想尽可能地避免家族的站队风险,可在相处了半年多以后,贾瑚的想法有些改变了,他想做得更多。
比起半路出家的皇帝,太子从小接受的教育要系统得多,皇帝怕人教坏了儿子,给他指定的师傅就很多,不仅有名声显赫的大儒,也有各行各业的精英,甚至还包括西洋来的传教士。皇帝想的很简单,太子将来是要治理天下的,他不必自己什么都会,可也不能完全不懂,不然日后会被人蒙骗。
皇帝或许是无心的,可是他的多元化教育却让司徒衍成为了这个时代为数不多的对西学有所了解的人,贾瑚就是看到了这点才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太子身体不好真的是有人为因素在里面,他必须要帮他,站在历史的拐点上,一个不那么封闭的皇帝,对后世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是太明显了。
司徒景没想到贾瑚会问这样的话,不由愣了愣,方回道:“不错,尹美人早年曾是皇祖母的陪嫁宫女,是她从苏家带进宫的。皇祖母去世后,她曾帮着皇祖父照顾父王,父王向来很尊重她。”
司徒景不说还好,他这番解释一出口,贾瑚对自己的怀疑就很肯定了。尹美人有问题,绝对的。
穿越之前,贾瑚爱看网络小说,他妹妹也爱,不过两人萌点不同,喜欢看的书几乎没有交集。贾瑚喜欢看升级打怪的,妹妹喜欢看宫斗宅斗的,两人都对彼此的喜好表示嫌弃,觉得不可理喻。
有一次,贾瑚的妹妹给他推荐了一本小说,说是他可能喜欢,贾瑚就尝试着看了看。那是贾瑚看过的唯一一本宫斗文,至今记忆犹新,尤其是尹美人上位的手段,跟文中的令妃那是一模一样。
贾瑚清楚地记得,那本小说的开头是这样的,令妃原来是孝贤皇后的宫女,她非但不忠于皇后,还下手害死了孝贤皇后的两个儿子,并在孝贤皇后死后,打着她的名义勾搭上了乾隆皇帝,成为他最宠爱的妃子,而最终成为皇位继承人的,就是令妃生的十五皇子。当然,这只是那本小说的前奏,重点是孝贤皇后的儿子永琏重生复仇,强国富民的过程,贾瑚看完以后,感觉还算可以。
司徒衍的运气比永琏好些,他没死在苏皇后前头,但是尹美人借着他,还是勾搭上了皇帝。刹那之间,贾瑚的脑海里,已经脑补了一个完整的宫斗故事,而笑到最后的,就是尹美人和七皇子。
司徒景见贾瑚神情古怪,却迟迟不语,就补充道:“父王小时候,曾有皇祖父的嫔妃想要对他下毒手,两次都是尹美人救了他。后来尹美人生了七皇叔,父王对他们母子,一向都很不错。”
原来还有救命之恩在里头,难怪尹美人能得到太子的信任,可这样一来,她要下手就变得更加容易,因为没人会怀疑她。事不宜迟,贾瑚凑到司徒景耳边小声说道:“我觉得尹美人有问题。”
“她有什么问题?你是如何看出来的?”贾瑚语出惊人,司徒景不但没有训斥他,反而是追问起来,可见他对尹美人和七皇子,并不像太子那般信任。贾瑚心里的石头,因此落下了一半,好歹司徒景是个警醒的,要是他不信他,说他胡说八道,甚至把他赶出宫,他可没有精神玩什么以死相谏,还不是只有算了,若是太子真被尹美人害了,也只能说是天命如此,非人力所能改变。
贾瑚沉吟道:“那日我去东宫谢恩,我们隔得那么近,都不知道太子病了的消息,还是到了才晓得的。尹美人身在后宫,居然就派了人前来探望,不是有古怪是什么,我就是觉得这点不对。”
司徒景等了片刻,见贾瑚没有下文就催促道:“还有呢?还有什么?”一直以来,司徒景都不喜欢司徒征,哪怕宫里所有人,都说七皇子是最礼贤下士的,可司徒景还是不喜欢他。他总觉得,一个人活着,不可能讨得所有人的喜欢,偏偏司徒征就是这样的人,能让那么多人在不经意间说他的好话,这个人太可怕了。司徒景讨厌司徒征的程度远甚于司徒彻和司徒役,还有司徒律。
可他每次在司徒衍面前说起这件事,司徒衍都不信,他说年长的皇子里面,司徒征出身最低,生母不过是宫女升上来的美人,他什么都没有,如何能像司徒彻等人那样,他没有骄傲的资格。
司徒景很想找出司徒征的错处,可他从来没有找到,几次失败过后,司徒衍就让他不要做无用功了。司徒景不甘心,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恰在此时,贾瑚站了出来,还在站在他这一边的。
谁知贾瑚却摇头道:“我就知道这点,别的没有了。”单是这点还不够吗,起码说明一点,要么是尹美人在东宫有人,要么就是她对太子做了什么,不然太子突然病了,她怎么知道地那么快。
司徒景失望道:“我知道了,你让我再想想。”情报不够,他无从查证,父王又不信他的话。
贾瑚见司徒景流露出为难的神色,猜是此事不好办,就劝他道:“殿下不必忧心,你先暗地里观察着,除非尹美人和七皇子真的什么都没做,不然肯定会露出马脚的,到时候你就有证据了。”
司徒景沉默半晌,无奈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我们先回去吧,你也快要出宫了。”
两人回到后殿,苏怡和简明已经没有在下棋了,用苏怡的话来说就是,每盘都赢很没意思的。贾瑚跟着司徒景,嘲笑了一通简明的棋艺,四个人就去了偏殿,时辰差不多了,正殿也该散席了。
今日进宫赴宴,贾赦一家四口最幸福的就是贾琏了,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年节里头出门,收红包、收各种赏赐,只有收到手软的,而其他三人,则是各有各的苦处。贾赦空有爵位而无官职,在正殿里坐着就没几个熟人,想找个人聊天都不成,傻傻坐了半日,连饭都没有吃饱。夫君不争气,张氏在诸多诰命面前,也不是很有脸面,好在还有贾瑚的存在,让人不敢彻底小瞧了她。
贾瑚就不用说了,心里沉甸甸地压着事情,他把对尹美人和七皇子的怀疑告诉了司徒景,可司徒景是否能查出有用的东西,他是一点把握都没有,只能年后再看了。贾琏跟哥哥坐同一顶轿子,见贾瑚只管自己想事情,老不理他,有些不高兴,就伸手去扯他的衣袖,还把自己收到的好东西掏出来献宝。贾瑚回过神,低头逗着弟弟玩,“琏儿,哥哥喜欢这块黄玉,给了哥哥好不好?”
贾琏是个小财迷,平日里长辈赏他的东西,都是自己叫奶娘锁起来,轻易不给人看的,想要从他手里哄点东西出来,简直是比登天还要难。贾瑚也是逗着他玩,没想过真要他什么,却不料贾琏皱了皱小眉头,虽然有点舍不得,还是把那块黄玉小心地放到了贾瑚手上,嘴里还说着,“既然是哥哥喜欢,我就给你了,要是旁人的话,我是不肯的。”说完嘟了嘟嘴,一脸肉痛的表情。
贾瑚立时被逗得笑了起来,他这个弟弟,真是太有趣了,好歹心里还想着他这个哥哥,没枉费他这么疼他。有贾琏在身边打岔,贾瑚的心情好转不少,他决定少想点事情,开开心心过个年。
贾赦等人回府已经比较晚了,不过祭祖的事有贾敬夫妇操持,西府的家宴也有王氏准备,倒是有条不紊,没出什么乱子。祭祖的仪式结束后,李氏留住张氏,向她说了道谢的话,还说过几天,她亲自上门请她。张氏连连摆手说没什么,她不过是帮着传了个话,这桩婚事能成,还是两家人有缘。
别看贾赦在宫里就是被人冷落的命,可到了贾敬和贾政面前,还是大大地骄傲了一把,谁让他们都没能进宫呢。贾敬无所谓,他一向把这些俗事看得很淡,再说他是正经的二甲进士,只要资历够了,官职升了,就有资格进宫赴宴,不像贾赦,其实是托儿子的面子。贾政没有贾敬那么好的心态,也没有升官的可能,自然心头不爽,可他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憋着,差点憋出了内伤。
大年初一早上,史太君和张氏按品大妆,进宫给皇后请安,王氏的诰命虽然批下来了,可是品级不够,只能留下看家,也是窝了一肚子火,再看贾珠病兮兮的,心里不知把贾政埋怨了多少回。
初五那日,李氏果然来了西府,请全家上下初七过去看戏吃酒,史太君惯是爱凑热闹的,立马就答应了,她一向觉得,贾政应该和贾敬搞好关系,大家是堂兄弟,又同朝为官,就该互相帮助。
贾瑚问张氏,李氏谢她什么,是不是珍大哥哥和张家二表姐的婚事成了。张氏笑着点头,说就是这个事,张大太太几个月没给她回话,她差点都要以为不成了,还想回家问问,不想竟然成了。
当初,张氏回娘家透露了贾敬夫妇的想法,张老太太和张大太太都觉得不错,就找人细细打听。
张家嫁女儿,向来都很讲究的,可以说是名声要,实惠也要。说来也是奇怪,张家最近两代,女儿都很少,张氏那代就她一个女儿,到了下一代,侄儿十来个,侄女也只有两个。张氏的大侄女好几年前就出嫁了,嫁得很不错,孩子都有三个了,家里就剩个小侄女,全家人对她的婚事都很慎重。张家不仅打探贾珍的情况,还要打探贾敬和李氏,务必十全十美,才肯把女儿许配过去。
张三老爷原来就在礼部任职,虽说后来去了鸿胪寺,可他在礼部还有同仁,很快就打听到了,贾敬这个人还不错,虽然是国公府的后人,降等袭了侯爵,却是自己考上的进士,在礼部做事也是兢兢业业、踏实稳重,看着就让人放心。李家更不用说,世代书香,跟张家还是有点渊源的。贾珍从小就被拘着读书,中了秀才回来就在准备考举人,看着也是大有前程,挑不出什么毛病。
张家前后考察了三四个月,终于认可了这门婚事,就打发人跟张氏说。张氏回头告诉了李氏,李氏就请了官媒上门提亲,都是提前说好的,张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这桩婚事,就这么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