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九年:
穿越之前,贾瑚是绝对的无神论者,从来不信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不过穿越以后,经历了穿书还是穿进《红楼梦》这种不科学的事件,贾瑚的观念开始有所改变,尤其是在经历了那一场无妄之灾以后。敢情这个世界还是有神魔鬼怪的,虽然他们不怎么出现,存在感也不强,可贾瑚确信,在这个半架空的世界里,有超越人类理解的能力存在,因此对神佛多了几分敬畏之心。
贾瑚这种穿越人士尚且如此,土生土长的原著居民就更不用说了。贾瑚从小到大,没少跟着上辈去上过香,以及抄写过经书,但是在玉石上面刻经书,这种浩大的工程他却是从未想过。
那日,贾瑚在宫里的藏书楼寻找一本古籍。虽说在他的大力鼓吹下,这个年头的印刷术已经很先进,大部分书籍也都能在市面上见到,可由于种种原因,很多古籍还是只有手抄的版本。
贾瑚也是在给司徒睿上课的过程中突然想到这本书的,他的性格里有一点轻微的强迫症,想到什么马上就要做,做不好还不舒服,于是师徒两个一下课就钻进了藏书楼,打算找到那本书。
结果古籍没找到,贾瑚意外地发现了司徒景手刻的全版《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贾瑚当时就愣住了,司徒景擅长玉石雕刻,这是他早就知道的,可由于时间和精力有限,他动手的时候并不多,也就是心血来潮刻上两枚印章什么的,费不了多少工夫。《药师本愿经》就不同了,它是经书,而且是一本很长的经书,全文共有6760字,贾瑚每次抄经都能抄得心烦意乱。
司徒景这是为了谁刻的?贾瑚好奇地想到,他隐隐猜到了答案,只是不敢确认。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抢在贾瑚之前找到那本古籍,让只有七岁的司徒睿很兴奋,他拿着书急匆匆跑过来,却见贾瑚面对刻在玉版上的《药师本愿经》正在发呆。
“你、你都知道了?”虽说宫里的孩子惯来早熟,可司徒睿生活的环境很单纯,性子也就不是很复杂,不大能藏得住话,他见贾瑚神情纠结,以为他什么都知道了,不由得有些无措。
贾瑚原本还不能百分百确定的,听了司徒睿的话,也就有了答案,这多达6760字的《药师本愿经》,真的是司徒景为了他刻的,也不知他花了多少时间,有没有伤到自己的手。
“嗯,我知道了。”贾瑚颔首答道,随即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司徒景不是那种做了什么喜欢到处宣扬的人,要不是他无意中发现这些玉版,只怕一辈子都有可能不知道。
司徒睿有点犹豫,咬了咬下唇道:“小时候我和妹妹去找爹爹玩,他总是没空,就是在刻那些东西。”那个时候,司徒睿还很小,也不认字,搞不懂司徒景每天都在忙些什么,就带着司徒涟漪一起,在他面前哭闹不休。司徒景被他们烦得不行,只好说了一半的实话,说是自己在菩萨面前许了愿,菩萨如了他的意,现在就是在还愿,因为人说话必须是要算话的。
司徒睿懵懵懂懂,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反正他只晓得,为了刻那个东西,爹爹都没时间陪他和妹妹玩了。后来年纪渐长,司徒睿才知道司徒景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贾瑚。
在东宫的内院,贾瑚和司徒景的关系从来不算秘密,也有人在司徒睿耳边说过贾瑚的坏话,他年纪虽小,却下意识地觉得,贾瑚不是那样的人,不然爹爹才不会喜欢他呢,他也不会。
“小家伙,你这是故意的吧?”听完司徒睿说的话,贾瑚突然笑了起来。他就说嘛,司徒睿怎么突然想起问他一个与学业无关的问题,还非得到藏书楼来找书不可,而且一进了藏书楼,就自己去了另一个方向,让他来这边找,敢情都是有预谋的,他就是想要让自己看到司徒景手刻的《药师本愿经》。
“爹爹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可我觉得……”司徒睿说着又咬了咬唇,半晌方道:“我觉得你应该知道,爹爹为了你什么都愿意,你应该对他好点,绝对不能欺负他。”
贾瑚哑然失笑,想说自己怎么可能欺负司徒景,可看着司徒睿认真的表情,就点了点头。
晚些时候,贾瑚问起司徒景玉版刻经的事,司徒景先是愣了愣,随即方道:“已经答应菩萨的事情,我总不能反悔吧。”况且那个时候,贾瑚的病情真的很严重,太医们全都束手无策。
“景晔,谢谢你。”司徒景也许会觉得,自己只是尽到了心意,可经历了当晚神奇梦境的贾瑚却明白,司徒景的许愿是有效的,因为有个仙人说了,他身边龙气旺盛,方护住了他一命。
当时的贾瑚以为是他常年跟随司徒景的关系,如今才明白,只是相伴还不够,是司徒景的心意足够虔诚,才改变了他这个外来者的命运,不然他说不定都已经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
突然,贾瑚想起司徒睿的话,就又问道:“景晔,我们是不是让欢欢误会什么了?”
“什么误会?”司徒景愕然道,一直以来,他都在努力营造贾瑚和司徒睿的良好关系。
“他让我对你好点,还让我不要欺负你……”贾瑚有些莫名其妙,他到底做了什么了,能让司徒睿说出那样的话,要是外人听了,还不得以为他对司徒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司徒景闻言脸色一变,脸颊变得绯红,他怎么好意思告诉贾瑚,上次他们去别院消暑,司徒睿为了给他们惊喜,偷偷溜进了他的住处,结果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声音,从而造成了误会。
“爹爹,永瑜欺负你了吗?我听到你在哭哎……”司徒睿天真地问道。司徒景欲哭无泪,从那天起一直到他们回宫,他都没敢再让贾瑚近自己的身,免得再让小朋友有什么错误的想法。
而当贾瑚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不由扼腕叹息,以后再想亲近,千万要做好清场工作。
崇光二年:
司徒衍驾崩前,贾瑚陪着他去过一趟苏家,巧遇简曜,还被她委托给简明带话。只是简明常年在海上飘荡,贾瑚也不清楚他飘到哪里了,要想跟他取得联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崇光二年冬天,先皇二十七个月的孝期过了,宫里一改前两年的素白,添了几分喜庆的颜色。
自古以来,历代帝王就都是守孝二十七天,以日代月,以尽孝道。不过司徒景对司徒衍感情深厚,不肯敷衍了事,坚持要为先皇守孝三年。虽然他明确说了,三年孝期只是个人行为,民间只要过了百日就能正常婚嫁,可满朝文武见皇帝如此孝顺,哪敢跟他作对,除非是女儿的年龄实在不能拖了,不得不低调办婚事,大部分人还是把婚期订到了崇光二年底乃至崇光三年。
最直接的反应就是,贾瑚半个月时间收了二十多份结婚喜帖,根本去不了,只好礼到人不到。不过在众多请帖中,有份不是喜帖的却是贾瑚不能拒绝的,为此,他推掉了三家的喜宴。
那是简明发来的帖子,他年初就回了国,却一直在江南晃悠,甚至没让家人知道自己回来的消息,到了年底也是悄悄回来的,别人谁都没有通知,就告诉了贾瑚一个,还让他务必保密。
贾瑚如期赴约,见到简明的第一个举动就是揍了他两拳,可惜简明没有还手,只是侧身避开了,贾瑚觉得没意思,也就收手了,悻悻在桌边坐下,脸色的表情很是复杂,有些难以形容。
“你这是想通了还是没想通啊?”海上风高浪急,带信很不容易,贾瑚给简明写过两封信都没收到回信,也不知是寄丢了,还是回信搞丢了,或者是简明看到了信但是不愿意给他回信。
“我有什么好想的,小怡的想法,在他跟曜儿成亲之前就明确告诉过我了。”简明在桌边坐下,拿起酒壶开始倒酒,“他说自己不能重复父亲的经历,让曜儿像她母亲那样遗憾终生。”
“噗!原来你也……”知道先皇和苏锦然的事情,贾瑚刚刚端起酒杯,一口酒还没下肚就被简明的话呛住了,咳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愣愣地抬起头,目瞪口呆地看着简明。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先皇对小怡如何,你我心知肚明,再说先皇的皇后,还是我亲姑姑。”简明淡淡看了贾瑚一眼,继续喝着自己的酒,“苏伯父去世得早,先皇对他念念不忘,可要说他们真有什么,其实未必。只是对小怡来说,那样的经历未必就是愉快的,所以当初我还没把话说明,他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简明觉得自己很冤,他这辈子就喜欢过一个人,可惜毫无机会。
“所以你就逃了?”看着简明不醉不休的架势,贾瑚心里有点打鼓。
“不逃还能怎么样?留在京里看着他们恩恩爱爱。”简明挑眉笑笑,自嘲道:“小怡做得多绝啊,他怕我继续纠缠不清,干脆就娶了曜儿,别人我可以不顾忌,嫡亲的妹子却不能啊。”
“这个、这个……”贾瑚难得口舌笨拙,要是别的事情,他还能劝劝简明,感情上的,还是无望的单恋,真的就无话可说了,只能陪着他喝酒,从傍晚喝到午夜,两个人都喝得烂醉如泥。
第二天早上,贾瑚头痛难忍地在客房醒来,身边已没了简明的踪影。他给他留了个纸条,说是回家去了,请他不要告诉苏怡,因为他不敢见他,贾瑚无奈地摇了摇头,摇摇晃晃上朝去了。
当天下午,司徒景问贾瑚,怎么早朝的时候差点迟到了,还是衣冠不正,精神不振的模样。贾瑚闻着空气里明显的醋味,心里有点得意,不过他没有吊司徒景的胃口,如实把事情交待了。
司徒景听完有些唏嘘,比起贾瑚,他跟苏怡更熟,他很清楚,苏怡对简明绝对不是没有感情的,只是这样的关系,不符合他对自己未来的设计,所以苏怡毫不留恋地放弃了这段感情。
他同时又有点庆幸,司徒衍分别给他和贾瑚赐婚的时候,他们的做法和苏怡何其相似。只是他们的运气比他们要好那么一点,兜兜转转绕了几个圈,竟然又绕回了原地,得以重新开始。
简明没在京里停留多久,面见过司徒景后就领命去了南洋。现在,那边的拓荒者越来越多,不仅和土著民有冲突,还跟西洋诸国也有,他熟悉情况,奉命过去镇压,短期内只怕不会回来了。
简明离京那日走得很早,天还没亮就出发了。有个一身白衣的身影躲在送别的人群里面,看着他的背影默不出声。他站在位置很好,能看到简明的一举一动,但是简明,却看不到他。
临出发前,简明回身看了眼京城巍峨的城墙,就转身拍马离去,脊背挺直如松。
“阿明,再见。”那个送他的人小声说了句就低下了头,两行清泪从脸上划过。
崇光十年:
经过一年多的筹备工作,太子殿下的大婚之日终于来临,满朝文武皆大欢喜。
刚开国那会儿,司徒家的人丁还是很兴旺的,□□、太宗两代皇帝都是儿女众多,可到了先皇那里,情况就变得不一样了,他只有一个儿子,就是当今圣上。司徒景比起他爹强不了多少,除了太子这个嫡长子,也就是多了个秦国公主,因此他登基以后,人们都把希望寄托在了太子身上,希望司徒睿不要像祖父和父亲那样,对女色毫无兴趣,最好妻妾如云,多生几个小皇孙出来。
不想圣人对此事并不上心,一直到太子满了十八岁,才把太子妃的人选定下来。太子妃贾氏,出身宁安侯府,是前礼部侍郎贾敬的嫡长女,跟现任工部侍郎贾瑚是同族,不过是出了五服的。
司徒景并不是□□的人,在确定太子妃的人选之前,他征询过儿子的意见,问他有没有中意的对象,如果有身份符合条件的,他不介意满足司徒睿的心愿。就像当年,司徒衍也不是强行把苏悦塞给他的,而是他自己没有目标,才帮他拿了主意。司徒睿的态度跟当年的司徒景差不多,他说自己无所谓,全凭父皇做主。司徒景再三确认他说的是真心话后,就选中了贾惜春。
诚然,司徒景有打算让司徒睿跟贾瑚更亲近,也不会不管不顾,随便挑人。贾瑚的侄女们年龄太小,司徒睿等不了,所以司徒景才把目标放在贾瑚的姐妹身上,打算从里面选人。
要说跟贾瑚最亲近的,其实不是惜春,而是他的庶妹迎春,还有表妹林黛玉。可惜迎春是庶出,进宫没问题,当太子妃,乃至未来的皇后,还是身份不够,而林黛玉,从小寄居贾家,是前礼部尚书林如海的嫡长女,身份倒是足够,就是她的身体,不太能胜任太子妃和皇后的角色,因此司徒景挑来选去,最终选了和贾瑚关系较远的惜春。毕竟,他还要考虑司徒睿的想法。
知道未婚妻出自贾家,还是贾瑚的远房堂妹,司徒睿并无异议,只是有些好奇地想了想,如果哪天他管贾瑚叫声大舅子,他会有什么表情,不过他也只是想想,并没有付诸于实际。
宫里的孩子都很聪明,司徒景和贾瑚的关系瞒得过外人,却瞒不过司徒睿和司徒涟漪兄妹。对此,司徒睿接受地很坦然,因为从他有记忆起,那两个人就是在一起的,倒是司徒涟漪,有段时间很抗拒,曾经半年没跟司徒景说过一句话,还是司徒睿出面说合,才让父女关系恢复正常的。
“哥,你真的不介意吗?父皇这么做,怎么对得起母后?”对着凤仪宫里苏皇后的巨幅油画,司徒涟漪的神情有些激动。小时候,看到司徒景的后宫空无一人,她觉得挺好的,还以为是父皇对母后忠贞不渝,后来才明白,真相不是这样的,母后只是一个借口,他为的是另外一个人。
“涟漪,父皇没有对不起母后,从来没有。”比起秦国公主的激动,司徒睿的表情要淡定得多,“母后还在世的时候,他们根本就没有在一起。”司徒睿跟着司徒景在东宫住了十年,近水楼台先得月,对贾瑚和司徒景的关系,可比司徒涟漪了解得多,偷听他们的墙角和对话也不是一次两次。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那个时候才多大?”司徒涟漪眨了眨眼,有些怀疑地道。
“我见过父皇给贾少傅的书信啊,而且他们那个时候见面,都不避着我的……”人们常说,婴儿是没有记忆的,可司徒睿却清楚地记得,云来居的废墟下面,贾瑚一手搂着他,一手搂着司徒景的场景。周围一片漆黑,还是小孩子的他应该害怕的,可是现在想起来,他完全没有害怕的感觉,反而是觉得安心,因为他知道,即使是在最危险的时候,那个人也会保护他们的。
正是因为童年时代有着这样的记忆,司徒睿才会跟司徒景一样,对贾瑚有着近乎无条件的信任。而且很多时候,他都是羡慕父皇的,因为有那么一个人,对他好并不是因着他的身份。
可惜司徒睿没有遇上这么一个人,所以他才把选太子妃的事情交给了父亲,他相信他会给他挑个最合适的。事实果然如此,司徒景没有选贾瑚最亲的庶妹和表妹,而是选了最适合的远房堂妹。只是有一点,是司徒景绝对没有想到的,就是他亲手选的这位太子妃,没有生儿子的命。
在未来十几年的时间里,太子夫妇总共生育了七个女儿,而她们之中年龄最大的那个,则在若干年以后,成为了大夏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女皇,她的名声和威望,犹在祖父和父亲之上。
宫里办婚事跟民间不同,太子大婚司徒景根本不用出场,只等着第二天赏赐儿子儿媳就好。因此他心情很好地拉了贾瑚在御花园喝酒,边和还边感叹,时光匆匆,年华易逝。
贾瑚看着司徒景年轻俊秀的脸,觉得他的感叹纯属多余,谁知司徒景不信他的话,于是改用行动表示。正好宫人们布置东宫的时候多准备了些材料,贾瑚悄悄拿了一对红烛和几个喜字过来。
“陛下,今日是太子的大喜之日,我们也借他们一点喜气好了。”单独相处的时候,贾瑚很少会叫司徒景“陛下”,一般都是直呼其名,可他要是叫了,司徒景反而会言听计从。
大红的龙凤花烛燃着,烛光映在司徒景俊美的侧脸上,别有一番风情。贾瑚初时不过是说的玩笑话,此时却不禁当了真,看得几乎挪不开眼去,仿佛这也是他们的洞房花烛之夜。
“*苦短,你还等什么呢?”司徒景抿唇笑道,贾瑚眼神一亮,笑着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