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司徒景一行人到了扬州,如何游玩暂且不提,只说贾瑚,由于姑父林如海年前来了扬州上任,担任巡盐御史一职,特地向司徒景告假一日,带着贾琏上门拜访林如海和贾敏。
贾敏出阁之时,贾瑚年纪尚幼,不过林如海中了探花以后,还在翰林院待了三年,林家没有长辈,贾敏尚在京中之日,回娘家颇为频繁,因而此时见了,互相倒也认得出来。
贾琏比贾瑚小了六岁,贾敏跟随林如海离京之时,尚且还在襁褓之中,但是他的长相随了张氏,贾敏甫一见面,就把贾琏认了出来,还亲热地把他搂在怀里,一个劲儿话着家长里短。
贾敏嫁到林家十几年,至今膝下空虚,纵然林家有着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她也等不及了,早在几年前就给林如海纳了两房妾室放在屋里,可惜还是没有音讯。
贾敏越是没有孩子,就越是喜欢孩子,她在闺中之时,与长嫂张氏的关系就很亲密,此时见了两个侄儿,哪有不喜欢的,尤其是贾琏,年纪不大嘴却很甜,叫她爱地不得了。
太子殿下和英亲王驾临扬州,林如海虽不是地方官,却也是当地品级最高的官员,自然忙得不可开交,贾瑚和贾琏在林家等了一天,也没能见到他,可见是忙得脱不开身。
告辞之时,贾敏知道贾瑚是跟随太子而来,并不留他,可听说太子一行要在扬州逗留数日,就提出要把贾琏留下住几日,说是跟在太子身边,难免拘束了,自己家里,总归自在些。
贾琏本来就不是正式的随行人员,不用像贾瑚那样,天天必须在司徒景面前出现,听了贾敏的说法,也就有些动心,便眼巴巴地看着贾瑚,希望他能同意自己留下来玩几日。
贾瑚不假思索就同意了,贾敏是他们的嫡亲姑母,贾琏在她家住几日,没什么不好的,他和韩奇毕竟是有公务在身,不能经常陪着贾琏玩,他一个人留在驿站,也没什么意思。
眼见时辰已经不早,贾瑚叮嘱了贾琏几句要听贾敏的话,不得调皮任性,就匆匆向她告辞了。贾瑚回到驿站,见司徒律呆在司徒景的屋子,两人不知在商讨什么,说得还很激烈。
“见过太子殿下,见过英亲王。”贾瑚上前问安,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免礼,你快过来。”司徒景说着向贾瑚招招手,“你来看看这个东西,认得是什么吗?”
贾瑚皱了皱眉,有些不确定地道:“是织布机吗?看着有点像,可又有点不像。”
司徒景颔首道:“没错,就是织布机,不过它不用脚踏,而是借助水力来运行的。”
什么?这是水力织布机!贾瑚惊愕地张大了嘴,看着眼前怪模怪样的玩意儿半天说不出话,半晌方道:“殿下,你从哪里发现这个东西的,比起手工的织布机,它是不是能快很多倍?”
贾瑚上辈子是理科生,历史学得不是很好,可他看过不少走强国之路的升级小说,里面好像有提到过,水力织布机和水力纺纱机都是英国人在十八世纪发明出来的,没想到在十七世纪的中国,就有类似的玩意儿出现了,也不知道水平如何,织布的效率能不能赶上英国人发明的那个。
“据说能快五倍,不过要在水力充沛的时候。”对于这个效率,司徒景已经很满意了。
“才五倍啊!”贾瑚却是有点嫌少,他记得英国的水力织布机,可是比手工织布机的效率要高出几十倍。他们这个只能提高五倍,还是有条件限制的,可见技术还不到家,还有上升的空间。
“怎么?你嫌不够?”贾瑚嫌弃的表情太过明显,被司徒景和司徒律同时看了出来,两人异口同声地问他。他们都有些不能理解,能提高五倍效率的织布机,贾瑚怎么还会觉得不够。
贾瑚点了点头,解释道:“殿下刚才说了,水力织布机要在水力充沛的时候才能使用,枯水期就不行,全年折算下来,未必能提高五倍。”估计是某些技术环节没有吃透,还得继续改良才行。
司徒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展望道:“就算没有五倍,织布的效率能提高两倍、三倍也是很可观了,若是全国的织布机都换了,一年就能多产出至少两倍的布匹。”
司徒律有些不赞同司徒景的观点,反驳道:“太子,账不能这么算的,不是所有地方都适合用水力织布机,即便是都能用,多生产出这么些布匹来,谁来买呢,普通人家可用不上这么多。”
听到这里,贾瑚总算是明白了,司徒景和司徒律在争论什么。司徒景想着水力织布机能提高效率,想要大力推广,司徒律却在担心,布匹产出太多,未必就能消费得出去。
贾瑚随即笑道:“英王殿下,销路的问题你不必担心,国内卖不出去,不是还有西洋人吗?别说是两倍了,就是我们的产量增加十倍、二十倍,这些东西也是有人买的,说不定还有人抢呢。”其实,贾瑚就连国内市场都不担心,经过几十年的繁衍生息,大夏的人口已经过亿,且还在迅速增加,购买力的基础是什么,就是人口啊,只要有了人,不愁没有卖不出去的东西。
“会是这样吗?”司徒律狐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要是他们不要,又该如何?”
贾瑚轻笑道:“西洋人是否欢迎我们的货品,明年船队归来,殿下不就知道了。”
司徒景闻言愣了愣,也跟着笑起来,“五倍都还做不到呢,你们就在想着十倍、二十倍了,是不是想得远了点。”司徒律说得没错,水力织布机在南方能用,可到了北方,估计就不好用了。
贾瑚敛起笑容,正色道:“请问殿下,这水力织布机是何人发明的?”
司徒景回想道:“是个姓胡的木匠,他平时帮人做些农具,他的妻子在家织布。他见妻子终日操劳,织出来的布匹却不多,问其原因,方知是力气不足。胡木匠就想起自己平时帮人做的筒车,因为运用了水力省了不少力气,他就想着,要是织布机也能用水力,岂不也要省力许多,于是就发明了这个水力织布机出来,他家娘子用着,倒是比以往轻松不少。”
听了司徒景的回答,贾瑚遂继续道:“俗语有云,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胡木匠独自一人发明了水力织布机,就能将织布的效率提高五倍,可他只是一个人,总会有想不到的地方,要是有精通机械和木器活的人帮着参详,只怕还有进益也未可知,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嘛。”
司徒景迟疑道:“你这话很有道理,可东西是胡木匠发明的,我们就这么拿走,还让别人研究,是不是不太好。”他们今天从胡家娘子手头借走织布机,也是付了银两的。
堂堂东宫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竟然还能关注到这些细节,贾瑚的表情,不自觉就变得柔和了些,沉吟道:“此事倒也好办,殿下可以建议圣人,在工部下面设个部门,专门收集民间发明的这些能够提高生产效率的器具,让人统一进行试验再加以改进,等到新器具的性能稳定了,再向民间进行推广。至于最先发明之人,则是给予一定的奖励,比如这个水力织布机,以后就可以叫胡氏织布机,倘若能推广开来,前五年或者前十年之内,每生产多少台,就付给胡木匠一定的银两。如此一来,不止织布机,只怕好些农具和工具,生产效率都能大大提高。”
贾瑚以前学的专业,距离这个时代太过遥远,根本派不上用场,他也不会自己制造什么,不过若能说服司徒景,对民间的匠人们加以鼓励,并集中众人之才,估计也能推动生产力进步不少。
贾瑚的话刚一出口,司徒景和司徒律的眉头就同时皱了起来,不等司徒景开口,司徒律率先问道:“不过是些匠人,如此重赏,是否太过了。”银两暂且不说,人家发明了新东西出来,如果能派上大用场,给些银钱作为奖励并不为过,只是以姓氏命名这点,可以说是流芳千古了,司徒律个人感觉,有些太过厚重,司徒景没有说话,可他的态度,也跟司徒律差不多。
贾瑚倒没想过这点,在他生活的年代,申请专利权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想了想方解释道:“自古以来,很多人家就抱着自己的家传绝学不放,传儿不传女,生怕让外人学去了,断了自家的财路。普通百姓,为了生计着想,这么做无可厚非,可要是遇到不肖子孙,很多绝学就失传了,便是没有失传的,大多数后人也是固步自封,不思进取。倘若各家的绝学都能拿出来,再集合众人之力加以改进,发挥的效用可比留在一家人手头强。可是这些东西,是很多人家的传家之宝,祖祖辈辈就靠这个吃饭,直接让人交出来,显然不现实,给了银钱名号,就无碍了。”
司徒景反应过来,赞道:“此话有理,有人求名,有人求利,以此交换,两不相欠。”
司徒律却担忧道:“如此行事,似乎显得太过市侩,没有名利,就不能做事了吗?”
“非不能也,实不愿也。”贾瑚幽幽道:“就说那个胡木匠,他为什么发明水力织布机,因为他的妻子织布太辛苦,且效率低下。有了水力织布机,胡家娘子就能织出比村里妇人更多的布匹,他们家的收入,显然也会比旁人更多。如果我是胡木匠,肯定不希望更多的人都用水力织布机,因为大家织的布都多了,市面上的布匹,说不定就要降价,我们家的收入,也就变少了。”
贾瑚说到这里,见司徒景和司徒律若有所思,又继续说道:“可如果我是殿下,我就希望全天下的妇人都能用上水力织布机,多织出来的布匹国内卖不掉,可以运到海外去卖,但是这样一来,胡木匠的利益就受到损失了。殿下是储君,你拿走水力织布机,再全国推广,胡木匠并不能说什么。可是其他人呢,尤其是那些跟胡木匠一样,能改良或者发明生产器具的人,他们会怎么想,
辛辛苦苦做个新东西出来,不仅没有收益,反而还会亏损,天长日久,只怕就不会有人动这样的心思了。相对于他们带来的好处,皇家给出去的奖赏,再厚重也不为过。”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司徒景点头道:“重赏胡木匠,并不是为了他个人,而是要起到抛砖引玉的目的,让其他有才能的人,也把自己的发明或者祖上的绝技拿出来。”
“就是这个意思。”贾瑚赞许道:“英王殿下以为,用发明者的姓氏命名,这个奖赏给的太重,其实不然,命名只是一方面,这个名字能不能传下去,还要看那件东西本身的效用。我们还是说水力织布机吧,如果未来很多年之内,没有比它更有效率的织布机出现,胡木匠的名字说是名垂千古并不为过,因为他的发明值得这样高的荣誉。可要是没过几年,就有人发明了能够代替水力织布机的更新的机器,人们纷纷改用新机器,而舍弃了水力织布机,那么除了研究织布机演化史的人,估计其他人根本不知道胡木匠是谁,不是每一件发明,都能流传多年的。”
“把结果交给时间去检验,这倒是个办法。”司徒律恍然大悟道:“难怪你要说,每生产多少台织布机,就按比例付钱给胡木匠,而不是一次性给他多少银两。”
贾瑚见司徒律转过弯来,继续道:“除了时间,实践也是可以检验新发明的效果的。”
司徒景微微点头,“而且这样的话,那些弄虚作假、沽名钓誉之人,也占不到便宜。”
贾瑚想到后世严重的山寨仿制、假冒伪劣产品,赶紧又提醒道:“殿下,除此之外,还有个事情需要注意,就是这些新发明的器具,要严禁有人仿制。首先,仿制品不会付专利使用费,朝廷和发明人的利益都会受到损失;其次,仿制的人不懂原理,仿出来的东西未必合格,不能用也就罢了,要是用的过程中伤了人,可不是小事。”每年的三一五晚会,贾瑚可是很喜欢看的。
司徒景拍案道:“我马上就给父皇写信,让他命人商议此事。”司徒景并非冲动之人,晓得他们今日的讨论,不过是个雏形,具体要怎么做,还得经过朝议,然后才能订下章程。
司徒律补充道:“还有那个胡木匠,着人问问他,是否愿意去京城,他那样的脑袋,只做木匠太可惜了。”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胡木匠现在就有改良水力织布机的新想法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司徒衍收到司徒景寄回来的信,还有随船回来的胡木匠全家和水力织布机,不禁拍案叫好。他就知道,他的景儿是个懂事的,便是去了江南,也不会只顾着吃喝玩乐。
次日早朝,司徒衍就在朝上提出了司徒景信中说到的事情,引得朝臣们议论纷纷。
有人就说,不过是奇技淫巧,哪里值得拿到朝上讨论,圣人见了觉得好,推广下去便是,何必又是命名又是给银子的,岂不把那些匠人捧得太高了,实在不成体统。
也有人反驳道,说倘若这个水力织布机真的能让织布的效率提高五倍,给点奖赏并不为过,总不能让人做白工。一个胡木匠无所谓,可是这样的先例开了,以后谁还会做这种事。
还有人说了,没有经过试验,水力织布机哪里就能随随便便去推广,真推开了再发现有问题怎么办,让人不许用了再换回去,必须进行试验,这是绝对不能省略的过程。
一时众说纷纭,谁都觉得自己有理,司徒衍却不开口,只听众人慢慢说,直到有些性急的,说得快要吵起来了,才让他们闭嘴,各自下去写折子,甭管行与不行,都要说出条理来。
司徒衍这个人做事不极端,两方的意见都能听取,只要你能说得出道理来。
倒是太上皇,听说朝上闹哄哄的,以为司徒衍弹压不住老臣,把他叫去问话,问他都是有哪些人不听话了,他说出来,他亲自给他镇场子去,敢欺负他儿子,不想活了是不是。
司徒衍闻言哭笑不得,忙说朝臣们只是就事论事,都是他让他们讨论的。
太上皇这才放下心来,又问司徒衍,他们讨论什么,怎么如此激烈。
司徒衍就把司徒景的信给太上皇看了,太上皇看了以后,赞许地点了点头。
朝廷里为了他们提出的事闹成什么样子,司徒景和司徒律并不清楚,他们在扬州玩了十余日,就启程去了苏州,在苏州也玩了十余日,又走陆路去了金陵。
这些人之中,对金陵最熟悉的就是贾瑚,他当年为了参加童生试,曾在这里住了一年。
因此,抵达金陵的第二日,贾瑚就带着众人微服出行,去了他最喜欢的醉仙楼。
说是微服,并不是司徒景叔侄两个带上几个伴读就去了,身边明明暗暗的,也跟了好几十个侍卫,从面上看着,倒也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出门,并不会太过引人注目。
太子和英王游江南,此事不是秘密,不过在公开的行程里面,只有扬州、苏州、杭州三站。此时,船队已经往杭州而去,金陵的官员做梦都不会想到,司徒景一行人竟然来了金陵。
说起来,这件事跟贾瑚多少还有点关系,要不是他多次在司徒景面前提及金陵的风光和美食,他也不会半路改了行程。司徒律被人约束了一路,也想透透气,两个人不谋而合。
醉仙楼是金陵最有名的酒楼,三楼的雅间必须要提前预定才得的到。贾瑚不敢暴露司徒景等人的身份,就用贾家族老的名帖预定了酒楼。他们虽然没有出仕,可贾家是金陵起家的,这边的亲戚朋友也都不少,要是这点面子都没有,可就太不像话了。果然,司徒景等人去的时候,雅间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贾瑚总共订了三间,他们在最中间的一间,侍卫们分别在两边。
尝过酒菜之后,司徒景和司徒律都对贾瑚的推荐水平表示满意,众人行起酒令来。
不用说,输得最惨的那个就是贾瑚,穿越过来这么些年,他连四书五经都搞定了,诗词歌赋却愣是没办法,不管怎么苦练,写出来的东西都被司徒景和苏怡评价为没有灵性。
后来,贾瑚干脆就不练了,他觉得比起诗词歌赋,他还是把酒量锻炼出来更方便。
不得不说,贾瑚的锻炼卓有成效,连着被人灌了好几杯,也丝毫没有要醉的意思,不像当年的除夕宫宴,不过是喝了几杯果酒就倒下了,说不定还对司徒景做了什么无礼的事。
就在众人喝得高兴之时,楼下传来了喧嚣之声。在座诸位,除了司徒景都是习武之人,耳目难免要比一般人灵敏些,因此听得清清楚楚,原来是某家的公子,过来喝酒发现雅间没了。
司徒律皱了皱眉,就想让人把他们打发出去。先来后到,这是规矩,他们既然来晚了,合该没有雅间,要么在大堂喝酒,要么干脆去别家,在楼下嚷嚷不休,实在不好看。
就在此时,隔壁雅间的一个侍卫过来了,他下楼打探过了,来人是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应嘉的长子甄沛。司徒景一听是甄家的人,就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他想会一会这位甄公子。
司徒景一行人还在苏州的时候,就听过甄家的名声,说是甄应嘉一手遮天,把持着江南局势。所以司徒景很想看看,这位甄家的大公子,到底是有多放肆,竟然敢在他们面前撒野。
贾瑚则是右边的眉毛跳了好几跳,甄家啊,跟他们家很熟的,又是世交,又是老亲。不过甄沛的名声,真的是很不好听,要是外面传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他连好话都不会帮他说一句。
司徒景下了命令,甄沛很容易就带着人上了三楼,并且直接闯进了他们所在的雅间。
“甄世兄!”为了不让甄沛死得太难看,贾瑚好意提醒了他一句。
甄沛见贾瑚的穿着打扮还不错,定睛看了他一眼,狐疑道:“你是谁?”
贾瑚拱手道:“鄙姓贾,单名瑚,家中跟世兄家里,颇有些交情。”
要是甄沛是个识相的,此时就该跟贾瑚称兄道弟,化干戈为玉帛,谁知他就没有这样的眼见力,反而直直问了句:“你姓贾啊,贾家的人我不认识。”语气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贾瑚单手扶额,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他决定不管甄沛的死活了,该做的他都做了。
司徒景似笑非笑,淡淡开口道:“既然不认识,你不请自来,是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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