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的婆婆,再是自诩公平的,在儿子和儿媳发生矛盾时,心里肯定都是向着儿子的,史夫人也不例外。不过王氏会做人,她虽是要告贾政的状,却只字不提他的错处,只说自己生性愚笨,生的孩子也不聪明,珠儿都一岁半了,还不会背三字经,丢了二爷的脸,是她对不住二爷。王氏把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史夫人还能说什么,贾珠这个表现,比起贾瑚,也不差什么了。
儿媳无可指责,史夫人只好说了儿子几句,就是在她看来,贾政对贾珠的要求,也是有些偏高了。旁的不说,就是贾政自己,也是满过三岁以后,才把三字经给背下来的,史夫人那会儿还觉得他很聪明呢。如今看来,珠儿比他老子还要强些,可贾政倒好,居然还不满意,实在是吹毛求疵了。换个聪明点的,这个时候肯定就点头说是了,一岁多的小娃娃,何必那么严苛。
不想贾政是个脾气孤拐的,他见史夫人居然站在王氏那边,心中不由暗道,妇人心软,如此溺爱孩子,将来如何能有成就,他从四岁启蒙起,哪天不是苦读诗书,何曾有过偷懒的行径。于是,贾政洋洋洒洒发表了长篇言论,主题概括下来,不外乎六个字,子不教父之过,气得史夫人差点一个倒仰,你个死性孩子,你老子当日也没这么管教你啊,王氏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一场闹剧至此收场,随即就有大夫上门给王氏诊脉,诊断出来却是喜事,原来她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史夫人见王氏要安胎养身子,就提出把贾珠接到她身边养一段时间。王氏想到有史夫人护着,贾政不能肆意逼迫儿子,立即答应下来,心中却有些不解。史夫人牢牢抓着管家大权,迟迟不肯下放给张氏,不然以她对贾政的偏爱,只怕贾珠一生下来,就要被她抱去。
如今,史夫人突然说要带孙子,是不是意味着张氏要开始管家了,否则史夫人哪有那么多的空闲时间。想到这里,王氏不由有些着急,史夫人什么时候放权不好,偏要在她有孕的时候,想打着给张氏帮忙的旗号,从中分一杯羹都不行。王氏哪里晓得,史夫人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心甘情愿的,而是贾代善催问了好几次,说长媳娶回家,不是摆着看的,要学会给长辈分忧。
当然了,史夫人也不是要把荣国府的中馈,一股脑儿都交给张氏,她先是把府中各处的管事,该升的升,该换的换,确保各个位置都有自己的心腹,才把账本全部清理了,账面做得漂漂亮亮,只剩下应付日常开支的银两。史夫人的算盘打得很响,账本和内库的钥匙都在她手里,张氏所谓的管家,不过是帮她跑腿,若是她做得不好,等王氏生产了,她正好可以让她帮张氏。
届时,两个儿媳妇互相制衡,她这个当婆婆的,只要冷眼看着、从旁点拨就好,日子岂不自在。史夫人的这番心思,自然是不会向王氏道明的,她只说让她安心养胎,早日给珠儿添个弟弟。
王氏心有成算,晓得凡事不能一躇而就,只要史夫人的心在贾政身上,她就没什么可担心的。眼下,她最要紧的任务就是安心养胎,不管儿子女儿,总要长得好、人聪明,长辈才会喜欢。
倒是张氏,进门自在了这些年,突然被史夫人叫去帮着管家,心里颇有些不习惯。张家书香传家,惯是最会教养女儿的,管家理事这些技能,张氏十来岁就跟着母亲和嫂子们学过,还亲自在家实践过,可以这么说,真把荣国府的中馈全交给她,她定能管得妥妥当当。可像现在这样,凡事有人钳制,钱银捉襟见肘,上头还有个婆婆虎视眈眈,就等着寻她差错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日常用度倒也还好,一切照着规矩来,史夫人以前怎么做的,她就怎么做,哪怕明知不妥,也坚决不做改动,反正她依例而为,谁也无从指责,要是有人说她错了,就是在打史夫人的脸。
可是突发事件,就比较麻烦了,按照旧例来吧,显得不好看,可要是改了原来的规矩,史夫人只怕有话要说,张氏目前头痛的,就是贾三姑娘的婚事,她的那个嫁妆,着实是让她为难了。
贾代善的三个庶女,贾大姑娘和贾三姑娘是杜姨娘生的,杜姨娘原是徐太夫人的丫鬟,贾代善征战在外的时候跟着伺候过他,算是贾家的有功之人,后来生了贾大姑娘,就提了姨娘。
贾二姑娘是邓姨娘生的,邓姨娘是史夫人的陪嫁丫鬟,据说长得特别漂亮,曾经有段时间很得贾代善的宠爱。不过杜姨娘和邓姨娘都是薄命的,杜姨娘生贾三姑娘的时候难产没了,邓姨娘则在生下贾二姑娘的第二年,一病去了。因而贾家的姑娘们,都是跟在史夫人的身边长大的,一应待遇,全部相同。外面的人知道了,都说史夫人贤惠,对待庶女也是视如己出。
贾大姑娘比贾政大一岁,贾二姑娘跟贾政同龄,只比他大了不到两个月,两人都是出了徐太夫人的孝期,就被史夫人匆匆嫁了出去,毕竟她们是姐姐,她们没有嫁,贾政不好娶王氏进门。
史夫人给庶女挑人家,可是很讲究的,都是挑的有爵位的勋贵之家,不可能继承爵位的庶出子弟。说起来不仅名声好听,还省了不少嫁妆,谁家的主母会给庶子娶媳妇下重聘呢,聘礼少,嫁妆自然也少,自古皆是如此。史夫人的做法,不能说是有错,只是在张氏看来,显得有些浪费,反正都把庶女养大了,何必随便打发出去,挑个穷苦些的读书人,兴许还能有回报呢。
大燕的勋贵,都是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起家的,前两代可以说是真的英勇无敌,没有他们,就没有大燕的天下。可从第三代起,由于天下承平,大部分人就是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睡觉,像贾赦这样的勋贵子弟,京中枚不胜举。贾赦还好,他是嫡长子,他爷爷和老子留下的东西,大部分是他的,庶子就不同了,尤其子弟多的人家,只要一分家,就跟平民百姓没什么区别。
把养了十几年的庶女嫁给这等人,不是浪费是什么,张氏看得出来,史夫人在生活上,真没亏待过她的几位庶女,贾敏有的,她们都有,明面上绝对是公平的,何必婚事上这么短见呢。
贾三姑娘的婚事,和她的姐姐们差不多,史夫人为她挑选的夫婿,是抚顺伯卓家的庶出三子。国公府的庶女嫁伯府的庶子,虽然显得低了一点,也还说得过去,嫁妆数额也是有旧例的。
谁知就在去年,抚顺伯家出了件丢人现眼的事,抚顺伯的长子逛青?楼,为了抢花魁,跟人打了起来,还闹出了人命,更要命的是,混乱之中被他推下楼摔死的,还是他同胞的兄弟。
抚顺伯差点被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气死,兄弟阋墙,还闹出人命,这件事传到皇帝耳朵里,说不得就要定他一个治家不严之罪,真要闹得凶了,夺爵都是有可能的。抚顺伯先给二儿子办了丧事,又把大儿子杖责一顿,赶回老家去了,伯夫人哭着求情都没用,差点被他一起赶了回去。
抚顺伯总共三个儿子,一个犯了大错,在老家反省,一个已经死了,剩下最后一个,虽然是庶出,好歹安分守己。抚顺伯前些年在战场也是立了功的,要是他跟皇帝求情,将来庶子继承家业,完全有可能。这样一来,贾三姑娘的嫁妆就让人棘手了,是跟她的姐姐们一样,还是适当添加点。
虽说抚顺伯的庶出儿子有了继承爵位的可能,但也只是可能,万一抚顺伯舍不得,将来又把长子接回来,谁能说得清呢。张氏就觉得,不管她怎么做,史夫人都在前面等着她,她依照旧例吧,史夫人肯定会说,她这个当嫂子的苛待小姑子,未来妹夫的身份都变了,小姑子的嫁妆也该增添点,她说给贾三姑娘添点嫁妆吧,史夫人多半就要说她不按规矩办事了,朝令夕改。
贾赦见张氏举棋不定,给她出了个主意,“阿嫣,你也不用为难,有什么拿不定的,直接去问太太,你刚学着管家,不会是正常的,太太管了这么些年,肯定有法子,你多学着点。”
张氏听了低头不语,贾瑚则是一脸崇拜的表情看着他爹,他突然发现,贾赦的推脱战术,在很多时候还是用得上的,就天真道:“娘,爹说得对,你有不会的,只管去问祖母。还有我的血燕,你跟祖母说,让她叫人多买点,不然二婶娘想吃,儿子就没得吃了。娘,你要记得说哦。”
其实,贾瑚并不认为燕子的口水有什么好吃的,不过周围的人都说燕窝吃了对身体好,他也就养成了每天一碗的习惯。荣国府不差钱,再多的燕窝也买得起,不过最珍贵的血燕由于产量有限,不是想要多少都有的,分到每一房的数量非常有限,也就只够贾代善和史夫人,还有贾瑚和贾珠的。
王氏有了身孕,口味比较刁钻,经常打发人到大厨房要各种稀奇古怪的吃食,稍微做得迟了,就说有人怠慢她。前段时间,史夫人把自己份内的血燕分了王氏一些,可能是吃着可口,就找厨房要了起来,张氏哪里有多余的血燕给她,他们长房有的,也就是贾瑚的那一份,她不想生事,就让人分了些给她,贾瑚的血燕不够吃,就只能跟着他们吃白燕了。
让贾瑚自己说,他不觉得味道有差异,可王氏拿腹中胎儿作伐,总给他娘找麻烦,他就忍不了。
贾赦一听贾瑚的血燕竟被王氏抢了,顿时义愤填膺,怒而拍桌道:“阿嫣,你就是太好说话了,你退了一步,有人只怕要进十步。”自从史夫人把贾珠抱到身边,贾代善原本偏移过来的心思,又有些往回倒,贾瑚再是聪明伶俐,毕竟跟着他们,和贾代善有距离,不比贾珠,天天在他眼前。
张氏浅浅笑道:“我不退让几步,在公公婆婆面前,如何显得我们委屈。”贾瑚闻言愕然,严嬷嬷教导有方啊,居然教会他娘以退为进了,看来他的担心,显得有些多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