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巳时,按照往日,泾州城内突然出现了一片马嘶人叫,一队队人马准时从城内各个军营出发,朝北门而去。
由于泾州军天天在城内巡逻,吉青阳执行起军法来又是铁面无私,因此,尽管城内大军云集,危害百姓的事情却极少发生。发现大军出城,无数老太婆小媳妇走出来房门,来到街道上,很快,街道两旁站满了表情复杂的妇孺,默默的看着全副武装的军人从身边走过。
确定了组建西北联军北上抗敌之后,黑雕军中几名充当参谋人员的幕僚开始编制行军方案,长途奔袭是黑雕军是最喜欢干也是极为拿手之事,而且在侯大勇要求下,这几名幕僚收集了详尽的资料,因此,编制这样的行军方案,对于这几名幕僚来说,可谓轻车熟路,八月十日丑时,一式三份的详尽方案就放在了侯大勇的书房里,侯大勇仔细审阅之后,微微做了调整,便通过了这份行军方案。
颁州节度使李晖和永兴军节度使王彦超都是在寅时拿到了行军方案,都吃惊不小,两人都是老行伍,知道行军方案并不是一件简单的工作,包括行军路线的选择、粮草供应、密信联络方式、侦察斥责、应急措施等等诸多麻烦事情,一晚上的时间,黑雕军就能做出一份详尽的方案来,着实了不起。他们立刻起床,按照行军方案的要求,命令部队做好行军准备。
按照行军方案,西北联军出了泾州城后,准备先到庆州。在庆州补充粮草之后。就沿马岭河东岸北行。马岭河东岸有一条商道,较为平坦,利于大军行军,马岭河上游距离盐州很近,西北联军并不准备攻取盐州,而死绕过盐州直奔灵州,按照这个路线前进,如果不出意外,联军急行军六天后,便可到达灵州境内。
整个行军队伍分为前锋营、前军、中军和后军是个部分。前锋营是由侦察经验丰富的周青、武家强率领的狮营侦骑两百人。清一色的高头大马,走在大军前面十里左右,为大军探路。前锋营后面是作为前军的永兴军。中军由黑雕军和一千西北联军独立军组成,节度使李晖率领的颁州军为后军。
西北联军独立军在匆忙中组建,跟随着黑雕军一起行动,郭炯以黑雕军作为强大后盾,在韩伦讲完后后,就宣布了西北面行营招讨使调整庆州马军军官的命令,命令是以招讨使的名义发的,实质上是郭炯的意思。
独立军编制两千人,有一千人还在庆州城内,跟随黑雕军行军的自由两个营合计一千人,这两个营分别有正副四个指挥使,郭炯就把是个正副指挥使全部平职调到黑雕军、永兴军和颁州军,空缺的位置由独立军都指挥使郭炯兼任第一营指挥使。铁川源任副都指挥使,独立军副都指挥使段无畏兼任第二营指挥使,刘世绪为第二营副指挥使,副都指挥使白霜华兼任督粮官,而原来的庆州马军都指挥使王天畔担任副都指挥使,协助郭炯管理部队。
大战在即,郭炯采用了强硬手段来掌握部队,以便能在复杂的战事中自如的指挥部队。
庆州军王天畔以及部分队正、火长,虽然对如此安排并不满意,可是他们心里明白,西北面行营都招讨使侯大勇目前在西北说一不二,团练使韩伦被鞭打之事,庆州军将校们仍然记忆犹新,面对位高权重的招讨使和如狼似虎的大队黑雕军,王天畔等人都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默默的接受了改编。
不管当官的怎么想,庆州军大部分军士表面平静,心中却乐开了花,这是因为成为西北联军独立军军士之后,他们的待遇迅速得到提高,早上醒来,他们每人得到一贯钱的薪饷,据说这和黑雕军军士的薪饷一模一样高,比以前的薪饷高出许多,而且以前的薪饷总是被各种名目扣掉,拿到沉甸甸的一贯钱,让出身贫困的庆州军军士们高兴的合不拢嘴,不少人把沉甸甸的周元通宝放到贴身处。而且早餐也立刻比以前好的多了,居然每人还吃到两个馍和一碗粥。
吃完早饭,黑雕军又送来了几大车铠甲,每名军士都换上了黑雕军军士的制式铠甲,这种制式甲胄通常只分成胄、护臂和身甲三部分,身甲为山字形,融合了身甲和护腿,在肩背腰部绑紧,比他们以前所穿的偷工减料的铠甲强度要大的多。
除了铠甲外,黑雕军还调来了数万支铁箭,每名军士分到了三十支铁箭。郭炯还请石虎支援了两百张黄桦弩箭,加上以前有的弩箭,全部集中在独立军一营,一下就把独立军第一营变成了弩营。
白霜华是在十月十日傍晚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调令,吉青阳是白重赞的心腹爱将,对于白霜华,他一直有着兄长一般的感情,他也觉得此令不可理解,当即就要去找侯大勇,说出白霜华的真实身份,把白霜华留在泾州。
白霜华心中却是另一种想法,她的母亲是白重赞的小妾,在大梁白家地位低下,长期受到白家兄弟的母亲欺侮,白霜华和白霜武、白霜勇虽有兄妹之实,却因为双方母亲的原因,感情上却并不融洽。在白霜华心目中,父亲战死沙场后,白家除了亲娘以外,并没有值得她留恋的地方,而且,她已满十九岁,若回到白家,依照她偏大的年龄,只有在深墙大院里等着嫁人,白霜华的生母是妾,在白霜华的婚事上基本没有发言权,自己嫁给谁要由白家兄弟的母亲你说了算。
因为有以上种种原因,白霜华接到这个调令后,短暂的犹豫了一会,便打定主意接受此令,若不接受此令,必然要暴露身份。暴露身份后定然不能留在军中。不能留在军中则只能回到白府,回到白府的结果只能是等待着可恶的白家正室把自己嫁出去,想到这里,白霜华就不寒而栗。
在吉青阳叹息中,白霜华来到了西北联军独立军军中,为了掩藏身份,白霜华用布条紧紧把丰满的胸部束住,还在嘴上贴了两片小胡子,以前在泾州军中时,军士们都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她只是束了胸,却并未贴小胡子。因为当日去拜见招讨使侯大勇的时候没有贴小胡子,此时再贴小胡子颇有些冒险。侯大勇说不定会看出破绽,不过,瞒住独立军的几位将军才是当务之急,毕竟,招讨使侯大勇很少天天跟在身前,行军时注意躲着他就可以了。
白霜华骑着快马来到独立军时,没有想到侯大勇正在独立军,幸好,侯大勇看了一眼并未发现异常,白霜华悬着的心才放到肚子里。白霜华来到独立军,立刻接受了粮草辎重这一摊子事情,黑雕军不断调钱、粮、武器到独立军来,让白霜华很是忙了一阵子。白霜华办事甚为麻利,心思也细致,在大军出发前,把这些杂事办理的井井有条,很让独立军都指挥使郭炯刮目相看。
白霜华是侯大勇硬塞到独立军来的,而且不说理由,这反而增添了郭炯的好奇心,他对这位冷冰冰的却又极为能干的白家子弟很有些捉摸不透:“这位白霜华处理军务颇为老练,想必在军中之日也不短,为何从未听到他的名头?侯大勇为何神神秘秘的把他安排在独立军来?”
西北联军推进速度极快,八月十二日下午就进入了庆州城。联军在庆州扫视修整,补充了粮草,在八月十三日早上沿马岭水北上。
就在西北联军到达庆州的时候,灵州战事也有了新的变化,房当明率领着党项大军,已经在十二日退职了西会州。
党项大军到了西会州以后,并没有回到之前驻过的那个旧军营,而是驻扎在西会州的党项军营里,此时,房当明隐隐约约有些相信那些古老的传说,党项房当族集中了数万大军,精心准备了数月,到头来一无所获,还把亲弟弟房当白歌折了进去,莫非那座阴气森森的废旧军营当真是不祥之地?
十三日凌晨,昔日脾气最为急躁的房当五虎之一的房当焕赫全身素服,脸上用一张白布遮住,安静的躺在一堆木柴上。两位法师念过一段经文之后,大火腾空而起,他往日的冲动与活力随着火焰的升腾,袅袅的飘向了天空,回到了生他养他的清水河畔。
对于他的死,房当明多少有一些内疚之感,他眼中带泪,默默的看着法师们做着最隆重的额法事,他在心中真诚的祝福着这位堂兄弟,希望他的魂灵能早日到达西天极乐世界。
看着在火焰中慢慢消失的兄弟,近两天的各种事情还是禁不住浮现在房当明的脑海中。
八月五日房当白歌所率领的党项南路军全军覆没,房当朵儿、师高金等将领率残军退回了固原,师高金就派出数名党项军士,沿清水河一路狂奔,在八月十日晚赶到了西会州,在十一日卯时就来到了房当明大军。
房当明等到房当白歌战死,党项南路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之后,半天没有说话。每次大战,房当五虎总会在帐中议事,而此时,房当度领兵去了盐州,房当白歌战死在义州,而房当瀚海率前锋营冲进了灵州城,现在没有任何消息,估计是凶多吉少,大帐中,只有房当焕赫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房当明的对面。
房当焕赫和房当瀚海是亲兄弟,他们两人性格不同,只要在一起议事,相互间就会斗嘴,但是,斗嘴只是表面现象,他们兄弟俩的感情十分深厚,房当焕赫心忧兄长房当瀚海,即焦虑又愤怒,恨不得马上率军再攻灵州。房当焕赫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房当明是又敬又怕,房当明阴沉着脸沉默不语,他也不敢开口,几次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房当明仍穿着他最爱穿的白衣。眯着双眼。手轻轻的摸着略略向下钩的鼻子。盘算了一阵,突然咬牙切齿的的说道:“全军退回西会州。”
房当焕赫听到房当明的决定,差点跳了起来,他的性格火爆,若是别人说出这一番话,他定会马上跳出来打骂,此时面对他的是房当明,他不敢造次,但还是禁不住大声道:“上万党项男儿葬身在大周境内,我们不为他们报仇就狼狈的退兵。堕了房当五虎的威名,会被族人和其他部族耻笑。”
房当明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伤,道:“我们党项人长于野战。中原人擅长筑城,我们为了打下灵州城,做了长期准备,无奈天算不如人算,现在功亏一篑,已经失去了打下灵州城的可能性,若不知进退,坚持打下去,周军北上援军就要到了,我们更难有胜算,当断不断,自食其乱,现在退兵还可保住房当族的精锐之师。”
房当焕赫终于忍不住了。直愣愣的道:“既然害怕灵州城的高墙,为何我们还要来打灵州?”房当白歌折在义州,房当瀚海折在灵州,我们不能如此灰溜溜的逃跑了,打不下灵州城,最起码要把城外两座军营扫荡了。”党项人性格坚韧,向来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所以,房当焕赫对房当明的决定很是不理解,终于跳起来反对房当明的权威。
房当明眼中迸出了一点火星,但是,强忍着没有让他燃烧,房当明有些无奈的道:“这次攻打灵州之战有二个意外,一是房当白歌率领的大军,竟然会在义州城外被那支黑雕军全歼,师高金在信上说,黑雕军是以少打多,硬碰硬击败了房当白歌,这支军队战斗力如此强悍,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的;二是灵州就明明已被调出了灵州城,准备去增援泾州,为何突然回师灵州,若灵州军主力被成功的调出了灵州,在我们里应外合的攻击下,灵州城比如唾手可得。”
“现在攻城战具全部被毁,大周军虽然暂时会被州军攻占盐州的假象所迷惑,不敢大力北上,但是,这个假象估计在半个月内就会被揭穿,周军主力虽然会被延缓一阵,最终仍然会北上。”房当明有些遗憾的道:“我们若占据了灵州城,以灵州城为基地,我倒准备和黑雕军较量一番,可是现在灵州城还在周军手中,我们前后是敌,实在没有任何胜算,中原人有句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有我们党项军实力未损,迟早有一天会打下灵州,不过,现在强行打下去肯定得不偿失,房当瀚海、房当白歌均是我们的兄弟,这个仇迟早要报。”
房当焕赫犹不甘心,他道:“盐州城还在我们手中。我愿意率五千人南下,增援盐州,把北上的周军堵在盐州,只有挡住了援军,灵州城一座孤城,终究要被攻破。”
房当明反问道:“房当白歌是党项房当族的雄鹰,他以众击少,却被黑雕军击败,若大周军北上增援的不对中有黑雕军,你有把握用五千人吗击败黑雕军?”
房当焕赫不服气道:“我们和周军作战数年,又不是第一次作战,我不相信黑雕军有这样厉害,我愿意和黑雕军打一仗,若打输了,这项上头颅尽管拿去。”
房当明沉下脸来,道:“大军作战,最忌讳义气用事,此事你不必说了,回去吧,准备退兵。”
房当焕赫站起身,气鼓鼓的就要往外走。
房当明脸色阴冷得如冬天的寒冰,他待房当焕赫走到帐门,突然叫住他,到:“你真的想报仇?”房当焕赫闻言停了下来。房当明平静的道:“就依你的意思,你率军五千,趁夜扫平城北塑方军营的周军。”
房当焕赫脸露喜色,向房当明鞠躬后,飞快的出了军帐。
房当明看着房当焕赫的背景,暗自叹息:“房当焕赫,这是你自寻死路,可怪不得哥哥心狠手辣。”党项分为房当族、拓拔八个大部落,每个大部落里面又有一些小族,房当瀚海和房当焕赫是亲兄弟,他们两人手下有近十万户党项人,这是房当族中除了房当明以外最大的势力。房当明很早就想打这十万户的主意。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下手。现在房当瀚海随着前锋营冲进了灵州城,定是必死无疑,只要房当焕赫战死,这十万户就算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房当焕赫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已悄悄逼近,他对房当明是又敬又爱还有一丝惧怕,由于对房当瀚海的战死十分伤心,情急之下才顶撞了房当明,房当焕赫得到房当明的军令后,对这位房当族的领袖更增添了一份敬重。
八月十一日夜,房当焕赫点齐了五千兵马。悄悄扑进了塑方军营,但是,还没有靠近塑方军营。就被埋伏在寨外的灵州军斥候发现,及时发出了报警声,很快,塑方军营里鼓锣声大作。
党项军中重型攻城武器本来就不多,在攻打灵州城时,飞云梯等攻城重型武器在灵州城外大部分被毁,房当焕赫率领的人马中,仅仅带着长短梯和火箭。房当焕赫看到塑方军营已经有了准备。抽出长刀,恶狠狠的下令道:“火箭手发箭。”数百名弓箭手用特制的火箭向军营射去,不一会,军营里就火光四起。房当焕赫又下令:“弓箭手进入射程,压制寨墙上的周军。”一千弓箭手上前和寨墙上的周军对射。一时之间,双方铁箭如织,在黑暗中的如死神一样收割着双方军士的性命。
成群的党项军士冒着箭雨,扑向塑方军营,军寨的寨墙和灵州城相比,要矮小的多,不过五六米的样子,党项军的长短梯纷纷搭在了寨墙上,党项军军士不顾一切的向上突击。
灵州军士皆为常年驻守边境的边军,战斗力颇强,杨文浩步军都指挥使观察了一会党项军,见寨外不过数千党项人,便放下心来,命令三千党项军分为三批,轮流到城墙上防守。塑方军营依山而建,设计的极为巧妙,军营虽大,正面寨墙却并不宽,敌军无论有多少人,受到地形限制,只能采用添油战术,每次正面接触,攻击方超不过两千人,因此,一千灵州军防守寨墙正面完全足够了,军士在寨墙上密集了,不仅起不了多大作用,反而易被寨下射上来的铁箭所伤。
寨墙上的军士在军官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向城外扔重物、推梯子、射箭和倒开水,寨墙内外喊杀声、惨叫声震耳欲聋,党项军攻势屡屡受挫,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上百名党项军士倒在了寨墙前。房当焕赫见状大喊一声,冲向寨墙。
黑暗中,一只铁箭从寨墙外的一个阴暗角落里,如毒蛇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房当焕赫,恶狠狠的从房当焕赫的左脸射入,房当焕赫大叫一声,从马上栽了下来。
随着房当焕赫的中箭,对塑方军营的攻击自然就结束了。塑方军营杨文浩步军都指挥使看着党项人退走,他不知道党项人退兵的原因,兼之节度使凤继业给他的命令就是死守军寨,拖住党项军,所以并不开寨追击,命令留下五百军士守寨,就回帐睡觉去了。
八月十二日一早,节度使冯继业还未醒,就被一阵惊呼声吵醒,冯继业近来睡眠质量不好,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被惊呼声吵醒后,心情极度郁闷,他对着帐外厉声大喊:“谁在外面吵闹?”一名亲卫喜气洋洋的进账,高兴的报告:“党项人退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