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梅在东城的四合院里呆了有小半个时辰,安叶轻手轻脚地上了屋顶,将林梅与马氏母女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临到末了还顺道拐进隔壁去看了看她们口中的方太太是何许人也,结果一看之下让她大惊失色。
因为这位方太太不是别人,正是从彭泽消失了的郑宛宜。
安叶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等着林梅走后,她也不急着去采买药材,而是快步赶回了将军府。
而此刻的季重莲正倚在秋香色绣着金钱方盛的大引枕上,手中捧着一本甘肃地理志异看得津津有味,这本志异讲述了甘肃许多的风俗人情以及民间的趣事,即使她不能陪着裴衍去到甘肃,了解一下那边的情况也是可以的。
其实还有一种情况,季重莲也是可以离开上京城的,那便是留下元哥儿。
但元哥儿那么小,她又如何舍得?
说不定裴衍三年后回京诉职能挪个地方,只要离上京城近些,她也能常去看看他。
季重莲轻轻叹了一声,悔教夫婿觅封侯,裴衍如今成了封疆大吏,他们却要忍受夫妻分离之苦,位高权重是有人人钦羡的风光,但个中的苦果也只能自己品尝。
“这书夫人可都已经看了两遍了,也不觉得腻味?”
琉璃笑着给季重莲斟了一杯柚子蜂蜜茶,这段日子她还就爱喝这个,微微的甜淡淡的酸,那种感觉直接透到了心底,让人感到很实在。
季重莲端起茶抿了两口,看着琥珀色的液体在透明的冰纹瓷盏中微微荡漾,她不由会心一笑,“大人不久后就要去甘肃,至少到时候那些夫人问起甘肃的情景时,我不会两眼一抹黑……若是咱们喜欢甘肃的什么吃食和新鲜玩意,还可以让大人给咱们稍回来!”
琉璃笑着附和了一声,“夫人倒是想得细致。”
奶娘抱着筝姐儿与元哥儿过来,两个孩子刚吃完奶,倒是难得的清醒,季重莲搁下了手中的志异,转而逗着两个孩子玩。
筝姐儿性子很是沉静,不动不闹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季重莲,元哥儿眼珠子倒是四处转悠,微微勾了勾唇角,那模样就像是在笑一般。
季重莲笑着捏了捏元哥儿胖乎乎的小脸蛋,虽然知道这个月份的孩子还不会笑,就算表露了笑容那也是无意识的面部活动,但谁都喜欢讨喜的孩子。
采秋也抱了她家的贤哥儿过来凑趣,贤哥儿如今也有三个月大了,只是他出生时才四斤五两偏瘦了些,不过养了三个月也立时白白胖胖起来。
季重莲抱过元哥儿与贤哥儿一比,掩了唇笑,“果真是几个月大的孩子了,身子骨都要比元哥儿壮实许多。”
采秋笑着回道:“奴婢看元哥儿也很是能吃,倒是比筝姐儿都要大了个头,若说他是哥哥只怕还有人信。”
季重莲叹了一声,将元哥儿递给奶娘,转而抱了筝姐儿在怀里,香了香她小小的脸蛋,有些心疼道:“筝姐儿这段日子确实吃得少了些,听奶娘说还有些吐奶……”
一旁的奶娘刘氏赶忙跪了上来,有些战战兢兢地道:“夫人明鉴,奴婢一直是小心翼翼地带着姐儿,半点不敢疏漏,夜里也要起身喂姐儿两次,绝对没有偷懒,田奶娘可以为奴婢作证!”
刘氏口中的田奶娘是个圆圆胖胖的妇人,收拾得也很齐整,穿着一身暗红色的翠花立领小袄,田奶娘一直带着元哥儿,两个孩子在一处,两个奶娘自然也就没有分开。
平日里还有季重莲身边的几个大丫环轮流看着她们喂奶,当出不了什么错的。
“奶娘快起吧,我并不是要怪罪你!”
季重莲目光淡淡地扫了刘氏一眼,“小田大夫这段日子有些忙,得空了我再让人请她来看看筝姐儿,孩子吐奶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你仔细着些就好。”
刘氏站了起来,又小心翼翼地瞄了季重莲一眼,见她虽然神情淡然但到底不是真地怪罪,这才松了口气。
梁芬在外通禀了一声后,安叶神情凝重地进了屋。
季重莲微微挑了眉,扫她一眼,笑道:“这不是要去采买药材,怎么这般快便回了?”
安叶脸上并不见笑容,唇角抿成了一根直线,“夫人,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采秋见状忙对两个奶娘使了眼色,自己也抱着贤哥儿恭身退了出去。
季重莲敛了笑容对琉璃点了点头,她也跟着退了出去,只是守在屋外不远处。
“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般谨慎?”季重莲也正了神色。
“夫人,今日我看到林梅鬼鬼祟祟地出了府,便想尾随在她身后一探究竟,结果发现马氏母女并没有离开上京城,且一直与老夫人有来往。”
安叶其实并没有见过马氏母女,只是回了将军府后听琉璃她们说起过这一茬,又在今日林梅对她们俩人的称呼中才能确定。
季重莲冷笑一声,“我早知道她们没那么容易离开,怪不得最近老夫人也不找我的茬了,原来是怕不小心在我跟前露了馅。”
不过裴母也在将军府里呆不了许多时日了,到时候季明惠离开时裴母便要一同随行。
只要裴母不在将军府里,还有谁能与马氏母女接触?
再说裴衍也要赴任甘肃,只怕她们更没有理由再留在上京城里了。
这样的小角色,即使季重莲不去踩她们也会自生自灭,在这个当口她不若睁只眼闭只眼。
“夫人,”安叶脸上的凝重却是不退反增,她又踏前了一步,低声道:“马氏母女还是其次,关键是我看见了另一个人!”
季重莲眉峰一皱,“是谁?”
“郑宛宜!”
安叶清晰地吐出这三个字时,不无意外地看到季重莲脸色大变。
“怎么会是她?她竟然也来到了上京城了……”
季重莲眸中神色变幻,不由握紧了拳头,抬头看向安叶谨慎地问道:“你会不会看错了人?当真是郑宛宜?”
“我看的很清楚,的的确确是她!”
安叶肯定地点了点头,“郑宛宜如今化名方太太,自称是个行商妻子,她赁下的房子就在马氏母女隔壁,可能就是因为这个,两家人才熟识的。”
“难道马氏竟然认不出郑宛宜……”季重莲缓缓沉下了脸色,心念电转,“还有林梅呢?她可是见过郑宛宜的,不可能认不出来……你要知道出了从前那事,老夫人对郑宛宜也是多有忌惮,绝对不可能放任林梅或是马氏母女与郑宛宜有什么交集的……”
安叶想了想才道:“只怕林梅都没见过郑宛宜,她只是与马氏母女接触过,至于马氏为什么会认不出郑宛宜,我就无从得知了。”
季重莲咬了咬唇,若是郑宛宜与马氏母女联合在了一起,那绝对没什么好事。
“她们还说了什么?”
季重莲袖中的拳头紧紧握着,有些事情她想不通,安叶也解释不了,只能回头问问裴衍,看他还有没有印象。
安叶看了一眼季重莲,这才缓声道:“林梅告诉马氏母女,说是皇后娘娘免了您年初一的进宫朝见,大人那个时候也不会在府中,正是她们进府行事的好时机!”
“进府行事?”
季重莲眉头一竖,嗓音凛冽,“他们要进府行什么事?难不成还想害我和孩子们?”
安叶沉着脸点了点头,“只怕是这个意思!”
季重莲沉下了脸色,指甲深深地抠进了掌心里,有痛楚的感觉,但却抵不过她心中的难受。
季重莲知道裴母对她十分不喜,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老夫人有一天会伙同外人来害她的性命!
难道裴母不知道她是裴衍的妻子,霜姐儿与元哥儿他们的母亲,她若是不在了,受伤害的可是她自己的亲人!
也许裴母在乎的只是她自己吧!
郑宛宜的心思有多么歹毒季重莲早已经见识过了,在梁城时郑宛宜便想利用沈心悠来毒杀她,一计不成竟然再生他计。
或许这一点裴母并不知道,不然她又怎么会放任郑宛宜连同马氏母女来毒害她的亲孙?
这件事情若连林梅都知道,恐怕蒙在鼓里的便只剩下裴母了,别人可不只是想要害死她的媳妇,连她媳妇生下的孩子都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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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梅,什么时候这个丫头的心已经变得这样狠毒了?
季重莲自问已经放过了林家人一马,若是她当初狠心一些,只怕林家人如今早已经不在了,林梅还能有这般计较吗?
但这一切已经不重要,既然她们不仁,也就别怪她不义了。
郑宛宜东躲西藏了那么久,始终是梗在她心间的一根刺,既然郑宛宜这么想进将军府里,不若这次她就来个请君入瓮,将这些包藏祸心之人一网打尽!
安叶微微眯了眼,眸中闪过一丝肃杀的冷芒,“夫人,不若我暗中去结果了她们!”
“不妥!”
季重莲缓缓地摇了摇头,“杀人偿命,你如今是霜姐儿的师傅,我不希望你再沾染血腥,至少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在她们还未行事时你便出手了,那只能是咱们这边的过错,若是这案子再查到将军府里,大人也脱不了干系。”
安叶微微躬身,“那夫人是想……”
季重莲握了握拳头,“将计就计,一网成擒!”
这件事揣在心头,季重莲连晚膳都没有用多少,裴衍看在眼里,等着众人都退下后才有些担忧地问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我让人请田大夫来给你看看!”
季重莲摇了摇头,认真地看向裴衍,想了想才道:“阿衍,郑宛宜是从你们家离开上京城时便跟在老夫人身边了吗?”
裴衍怔了怔,才神情凝重地点头,“你怎么想到问起了她?”
裴衍与郑宛宜也算相识已久,但却算不上有多了解,及至到后来发生的种种,他才知道这个女人凶狠如狼偏又狡诈如狐,他派去追踪的人竟然半点没找到她的踪迹。
那么还有一个可能,就是郑宛宜不停地变换身份转移地点,她确实很聪明,这才一直没有落网。
季重莲没有回答裴衍这个问题,而是继续问道:“那江家姨母这么些年来看过老夫人吗?若是如今的郑宛宜站在她面前,她可还认得出来?”
“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裴衍微微皱眉,略一思忖后,目光却是陡然一亮,“是不是你知道了郑宛宜的下落,这和姨母她们又有什么关系?”
“你先告诉我!”
季重莲固执地坚持,裴衍无奈,只能说道:“咱们离开上京城时郑宛宜不过和我一般大小,姨母也是从那个时候便与咱们家断了联系,这么多年又从无往来,若不是……”
裴衍自嘲一笑,若不是他如今飞黄腾达了,马氏又怎么会带上江月燕找上了他?
季重莲垂下了目光,如此就解释得通了,恐怕郑宛宜也知道马氏已经认不出她了,这才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马氏母女跟前,对林梅却是避而不见,但这却并不妨碍这几个人共同的用心的目的,因为自己可以说是她们共同的敌人。
对马氏与江月燕来说,她是一块拦路的大石,只有将她给搬开了,未来才有一条康庄大道,至于她的孩子们,江月燕还年轻,只要做上了将军府人的位子,还怕生不出孩子吗?
对于林梅来说,她更是让他们一家人从人人钦羡的店铺掌柜跌落成了庄里不起眼的仆佣,天差地别的待遇,让林梅也有了恨她的理由。
而郑宛宜,只怕才是恨她最入骨的人。
若是没有她,郑宛宜的人生轨迹也许会大不相同,至少不会嫁给像马凉那样的男人,如今也不会像个破落户一般沦为了商人之妻。
不过季重莲想了想,郑宛宜这样的身份只怕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嫁人,至多是无媒苟合。
她知道一些暗娼流莺,因为某些原因不敢在青楼楚馆里正大光明地接客,便私下认识些行商掌柜,甚至有的还直接被人包养了起来,当然这样的关系不可能长久,也毫无保障,说断就断。
所以说郑宛宜如今过的日子很可能是有上顿没有下顿,她只能将这有限的时间利用起来,不然今后可能再无机会了。
想通了一切后,季重莲才将今日安叶的所见所闻告诉了裴衍,末了又道:“咱们遍寻不到郑宛宜,没想到眼下她自己要撞进来,这样的好机会绝对不能错失了!”
裴衍却是沉默了良久,眸色深沉地犹如潭水,略一倾覆便成汪洋。
这样凝重的气氛让季重莲心头一滞,不由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裴衍的衣袖,“阿衍……你怎么了?”
“我只是……只是没有想到……”
裴衍深深地叹了一声,眸中有掩饰不住地失望,或许还有一丝愧疚也随着这声叹息而烟消云散。
季重莲也沉默了,若她是裴衍,又怎么能够相信自己的母亲与姨母这样处心积虑地要害自己的妻儿?
“你是不相信我的话,可要亲口问问安叶?”
半晌后,季重莲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只是她掩在袖中的指尖有些微微颤抖。
她一直以为无论在什么样的情景下,裴衍都会无条件地先相信她,可这一次却是生死之间,他会犹豫,会不确定也是正常的,但若是他怀疑这一切都是她无中生有呢?
裴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良久,这时才发现了季重莲的异样,忙握紧了她的手道:“你在想些什么,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安叶什么都会做,唯一不会的只怕就是说谎了……我只是一时之间不敢去相信,明明应该是最亲近的人,为什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裴衍的眸中闪过一丝挣扎和痛苦,若是裴母真地伙同外人做出了这样的事来,他今后还怎么面对她?
季重莲的心却是一下便舒畅了,只是顾忌着裴衍的情绪她到底没有展露欢颜,只挪了挪位子让俩人更贴近了些,这才轻声道:“若是针对我,老夫人只怕会同意,但若是对孩子出手,老夫人应该不知道的,就连林梅都没见过郑宛宜……”
“这又如何?”
裴衍苦笑一声,“你是我的妻子,老夫人处心积虑地想要害你,她又将我置于何地?”
季重莲抿了抿唇没有出声,又听裴衍继续道:“不管怎么样,年后我会亲自将老夫人送到庵堂里去,她本就是修身礼佛之人,就算今后常住庵堂也不应该会有什么怨言!”
“阿衍!”
季重莲惊讶地捂住了唇,从彭泽的宅子转到庵堂去住,裴母若是知道这个落差只怕会哭天抹泪吧。
不过裴衍态度坚决,只怕是不会轻易改变这个决心了。
季重莲叹了一声,如此也好,希望后半辈子裴母真的能沉下心来好好悟道,何为善,何为恶,因果循环,善恶有报!
既然清楚了对方的目的,裴衍也不是吃闲饭的,夫妻俩商量了一番,一方面按兵不动还如往常一般,一方面暗自调查清楚了郑宛宜如今的背景人事,连同马氏母女的境况。
既然她们敢做下这样的事,裴衍就能封死她们的一切退路,让她们有去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