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地处扬州,俗话说“烟花三月下扬州”,那时的扬州烟雨蒙蒙,琼花盛开,花香扑鼻,正是最美丽的时节。
扬州素有“雄富冠天下”之称,美景数不胜数,实是江南瑰宝。
这里有春秋时代最古老的运河段邗沟,汉代广陵王墓,隋代炀帝陵,南北朝古刹大明寺,唐宋古城遗址,唐鉴真纪念堂,宋伊斯兰教普哈丁墓,仙鹤寺等众多名胜古迹,若是要一一游览,怕也是要花上好长一段时日。
季重莲早已对“瘦西湖”神往以久,此次来到广陵,自然要就近游览一番。
七月的午后,刚下了一场蒙蒙小雨,天气虽然没有清爽多少,但雨后的天空却更加明媚,天边隐现一条七彩的霓虹横跨湖岸,美得如梦似幻,十里长的湖区两岸,完全是一派“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的湖区圣境。
季重莲陶醉于“瘦西湖”的美景,却不觉身边已经少了个人,转头时只见到了季崇宇,这才疑惑地问道:“你姐夫呢?”
季崇宇咧嘴促狭一笑,“姐夫听说这里的灌汤包特别地道,这不趁着你欣赏美景之时,特意买去了,姐,你可真幸福!”
季崇宇这话倒是说得真心,若说从前他还对裴衍有几分芥蒂,这段时日的相处见着裴衍对季重莲的关心爱护,连他都自叹不如。
“你这小子懂得什么?!”
季重莲笑着嗔了季崇宇一眼,心中却是一暖。
一旁的采秋见状连忙过来扶着季重莲在凉亭内坐下,林桃又端来了冰湃过的酸梅汤,最是解暑不过。
这次出门季重莲将林梅与春华留在了裴家,一来是全部的丫环都带走了不恰当,二来她也想看看她不在的日子林梅她们会怎么应付裴母与郑宛宜的刁难,若是这关都过不了,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她如何能全心地信任她们?
也是她身边已是用惯了采秋与林桃,这两个丫环一个细致一个能言敢说,真是缺一不可。
红英一家子虽然做为陪嫁跟了过来,但她毕竟在裴家还没站稳脚跟,也不好安排什么差使,如今只能暂时待在她陪嫁的庄子上,等着有合适的差使再说。
“我是什么都不懂,可只要见着姐开心,我就高兴!”
季崇宇伸手接过林桃递来的酸梅汤,林桃看了他一眼,低垂的眸中闪过一抹羞怯,季重莲将一切看在眼里,目光不由闪了闪,却只是抿着酸梅汤,什么也没有说。
“外祖父这两日精神可好些了?”
季重莲看向季崇宇,这几日季崇宇多半时候都陪在季老太爷身边,侍候着他用汤药,这小子虽然脾气倔强了些,但到底心里还是关心沈老太爷的。
“还是那模样,大夫也说了只看时日长短……”
季崇宇长长地叹了一声,少年的眉宇间染了一抹淡淡的清愁,就像蒙了雨雾的湖水,层层叠叠看不到岸。
“生死由命,大夫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季重莲垂下了目光细想了一阵,忽而抬头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县学里不能耽搁久了。”
“最迟这个月底就走,县学里的夫子与杜夫子曾是同年,他对我多有关照,学业上落不了的。”
季崇宇自然知道季重莲担心什么,不由牵唇一笑,学业上的事他倒不操心,自己的前途若是没有把握,他还能指望什么。
其实他挺羡慕姐夫裴衍,好男儿应当志在四方,而上阵杀敌保家卫国那是怎样的快意人生,连大表哥石勇也去了西北军营,说实话他心里很是向往。
但季家的出路不在军门,他只有努力在仕途上搏出个前程来,将来的季家才有望。
季老太太与季重莲对他寄望良多,这一点季崇宇是知道的,父亲季明宣不争气这辈子怕是没指望了,可季家不能断在他这里。
“你有分寸就好。”
季重莲点了点头,季崇宇很懂事,自从她掌管家事后,学业上便再没有空闲监督着季崇宇,好在这小子自觉上进,也没有染上那些不良的习性,算是季家这一辈里难得的好苗子。
“咦,那个人好面熟啊!”
季崇宇突然伸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红色身影,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那人他好像在彭泽的茶楼里见过。
季重莲也顺着季崇宇手指的方向转过了目光,果然见着一个男子向这样缓缓走来,他一身红衣似火,长袍的尾角拖曳在地,抚过湖边的青草地,就像绽开了一朵朵莲花,妖娆而美艳。
这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季重莲当日在彭泽所见的茶楼老板——毕焰!
可是毕焰不应该在彭泽吗,难不成是追着裴衍来了广陵?
季重莲正在思考之间,显然毕焰已经看见了他们,含笑走了过来,拱手道:“嫂子,季小弟,咱们真是有缘啊!”
他眼风一瞟,举手抬足间都是说不出的风情,季崇宇都看傻了,这还是男人吗?
季重莲轻咳了一声,含笑还了一礼,“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见到毕公子,真是有缘。”
“那可不是。”
毕焰勾唇一笑,额头上的殷红血痣妖娆而妩媚,他自顾自地坐下,伸手便倒了一杯酸梅汤,喝过后却是摇了摇头,眸中略有惋惜之色,“冰镇酸梅汤最是消暑不过,但这梅子渍得甜了些,下次可以少放些bing糖,试试霜糖该不错。”
采秋与林桃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人也太自来熟了,完全没有做客人的自觉,倒是让做主人的生出一丝尴尬。
季重莲淡淡一笑却并不答话,一旁的季崇宇却有些急了,又听毕焰不急不慢地问道:“嫂子,怎么没见着阿衍呢?”
“姐夫去买灌汤包了!”
季崇宇没好气地看了毕焰一眼,满脸的不欢迎,那意思大抵是你从哪来就往哪去,咱们不拦着。
毕焰似笑非笑的勾着眼角,完全忽略了季崇宇,只拿一双潋滟的眸子盯着季重莲,耀出一片波光,“我就说嘛,阿衍这般宝贝嫂子,自然该是寸步不离才对……”
季重莲神情微微一敛,毕焰这话像是……话里有话!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季崇宇倏地站了起来,面色沉沉,这红衣男子说话轻佻浮躁,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
“宇哥儿!”
季重莲拉住了季崇宇的袖摆,他不得不弯下腰来,只听季重莲低声道:“你去找找你姐夫,怎么这么久还没来?”
“可他……”
季崇宇咬了咬牙,目光瞪向毕焰那方,满脸地不甘愿。
“没事,还有采秋与林桃陪着我,青天白日的怕什么?!”
季重莲牵了牵唇角淡然一笑,那头的毕焰却是两指捻起了白玉杯盏在指间转转悠悠,笑容诡异难言。
“好,那姐你有事就唤人,沈家的护卫就在不远处,随时赶得来。”
季崇宇这话显然是对着毕焰所说,他总觉得这个男人不怀好意,而且又长得这般妖媚,完全就不像个男人。
看着季崇宇的身影淡去,毕焰这才笑道:“嫂子,令弟好似对我有些误会啊!”
季重莲轻笑了一声,“是不是误会还不好说,毕公子到此究竟所谓何事,不妨说出来听听。”
“嫂子果然是聪明人。”
毕焰说完这话,目光已是向左右扫了扫,季重莲遂对采秋与林桃点了点头,她们这才退出了亭外,确保听不到俩人的交谈。
“嫂子可知道阿衍这次来广陵是为了什么?”
毕焰面色一敛,泛着水光的黑眸中渐渐沉淀出一丝凝重的意味。
“还能是什么,陪我看望病重的外祖父。”
季重莲这话答得谨慎,裴衍与毕焰是认识,但并不代表俩人是至交是好友,对于自己的丈夫,她是出于本能地维护,不管裴衍做了什么,只要他之后有合理的解释,她都能够接受。
可毕焰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挑拨?试探?还是想从她身上找到他想要知道的消息?
“喔,只是这样吗?”
毕焰挑了挑眉眼波婉转,显然是不信季重莲所说。
季重莲话语清冷,“不然该是哪样,还望毕公子明示。”
“堂堂燕王麾下的指挥佥事,竟然有闲情陪着媳妇来逛这瘦西湖,你可知道西北如今是什么局势?!”
毕焰冷冷一哼,话语中不觉带出了一分凛冽的气势,雨后阳光初绽,斜斜地照进凉亭,映在他那颗额间的红痣上,鲜艳欲滴,有种妖异的美!
季重莲拂了拂衣袖,唇边的笑容亦发淡漠,“毕公子这话却是问错人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这些?再说男主外,女主内,若是毕公子有公事找阿衍商谈,大可以坐在这里等着他回来!”
季重莲四两拨千金地将毕焰给挡了回去,他的唇角不由泛起一抹冷笑,“嫂子果真是伶牙俐齿,不愧是季家的女儿!”
“毕公子过奖了。”
季重莲面无表情地颔首,目光微垂,却是心念电转。
毕焰这人太过妖异,第一次见面还未表露出什么脾性,为何这一次对她却是锋锐尽出咄咄逼人,这一切又代表着什么?
季重莲虽然面上平静,可心中难免有一丝焦急,自从石勇离开丹阳从军之后,她就再也阅读不了朝廷的邸报,这一段时日政局如何变迁,燕王是否还在韬光养晦,还是有了其他的异动引人怀疑,这些她都不知道,也无从分析。
不然,此刻毕焰这一说,她完全可以结合她了解的信息找出其中的症结所在。
毕焰轻轻笑了一声,食指却是卷起颊边一缕乌发缠绕打圈,眼波一横,妩媚丛生,他薄唇轻启,却是饱含深意地说道:“嫂子就这般确定待会阿衍能毫发无伤地回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季重莲面色一凛,指尖微微收紧,扎进了掌心。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
毕焰似笑非笑地说着话,突然,他的目光凝住了,透过季重莲的肩膀向远处望去,那里一个男子正急快地奔跑而来,他身姿矫健奔走如电,如行云流水一般,不是裴衍又是谁呢?
毕焰收起了笑脸,手腕一转,扣紧了袖间的一样物什,气定神闲地望了过去。
靠近凉亭几步远的距离裴衍已经收了脚步,晃动的衣摆犹如怒涛一般陡然平静下来,有一种诡异的宁静,林桃与采秋行了礼后早已经退向了一旁,他这才踏着步子迈进凉亭,犀利的目光扫过毕焰,轻声对着季重莲唤道:“莲儿!”
“阿衍。”
季重莲面色一松站了起来,脚步已是向后退了一步,与裴衍贴近了,他气息微喘,但全身上下完好无损,看来并没有受到什么受害,那毕焰为什么要这样说,她亦发觉得这人居心叵测。
“既然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毕焰缓缓地站起了身来,他抿紧了唇,妖娆的眼眸已是眯成了一条线,红色的衣袍如火焰一般激荡飘摇,却让人感觉到无限的冷意。
“我的家和亲人都在这里,为什么不能回来?”
裴衍冷冷地看向毕焰,却是伸手将季重莲往后拉了一分,让她躲在了自己身后,男人间的战争似乎一触即发,即使没有剑拔弩张,也让人感觉到那股浓浓的火药味。
“好,算我说错了,”毕焰轻声一笑,可眸中却全无笑意,只有彻骨的冰寒,“可是你不该带着别样的目的归来,阿衍,你不能怪我!”
裴衍牵了牵唇角,笑意中含着讥讽,“原本世事不沾的毕公子,什么时候也掺和进这缸浑水里来了?”
“良禽择木而栖!”
毕焰袖手而立,面上的神色亦发冷峻起来,“交出那份东西,我放你们安然离开!”
“若是我说不呢?”
裴衍浓眉微挑,眸中是满满地不屑。
季重莲在他身后却是出了一身冷汗,此刻她才意识到这两个男人是要以生死相搏了,可季崇宇呢?
季重莲四下望了望,并没有见到季崇宇的身影,不由有些慌了,扯住裴衍的袖子低声道:“阿衍,宇哥儿呢?”
“他刚才已经找到了我,我让他提着灌汤包先回沈府了。”
裴衍微微偏头,对着季重莲温柔一笑,道:“你带着丫环们也先回去,我料理完这边的事情就去找你。”
“不……”
季重莲摇了摇头,死咬着唇,这样的时候她怎么能够离开裴衍身边,毕焰来者不善,她不能就这样走。
“走!”
裴衍收了笑容,重重地捏了捏季重莲的手腕,几乎是含着推搡的力道将她往凉亭外送去,她踉跄了几步,被疾步上前的采秋扶了个正着。
“太太,咱们是……”
采秋也瞧见了凉亭中的情景,心下难免有几分慌乱,林桃更是有些哆嗦,就算她再神经大条,也知道自家姑爷与那红衣男子算是对上了。
季重莲转头看了看凉亭里,裴衍与毕焰争锋相对,谁也没有先迈开一步,但那眼神却如刀锋一般,紧紧地锁住了对方可能有的每一个动作。
她若继续留下,的确可能成为负累,说不定还会让裴衍分心。
想到这里,季重莲面色一沉,又再看了一眼裴衍的背影,猛地转身离去。
今日的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她不知道裴衍究竟卷进了什么样的阴谋里,可显然的是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若是说裴衍代表的是燕王一方的势力,那么毕焰又投靠了谁?
是太子吗?还是岭南王?亦或是其他的权力一方?
在这场争夺中,季重莲清楚地意识到她不可能让裴衍置身事外,从他在燕王麾下从军的那一刻起,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只能被归入那一方的阵营,没有退路,要想出人头地,就只有去搏杀。
而做为他的妻子,应该义无反顾地站在他这一边。
季重莲知道裴衍的心中有多渴望裴家能够东山再起,洗涮掉从前的冤屈,他说过裴家会重新在上京城里站稳脚跟,以另一种全新的姿态。
那样的豪言壮志,那样的意气风发,让她半点不忍心出言打击,若那是他的追求,那是他想要的高度,那么她就陪着他一起走下去,祸福与共,生死相依!
毕焰笑了笑,目光从季重莲远去的身影上收了回来,“嫂子果真有几分胆识,不似一般女子。”
裴衍眸中渐沉,冷峻的面容不觉覆上了一层冰霜,“她与这些事情都无关,你不要打她的主意。”
毕焰抿了抿唇,冷哼一声,“这就由不得你了。”
“若是你敢碰她,就拿命来填!”
裴衍冷哼一声,伸手在腰间一抹,一把银亮的软剑便已经被他握在手中,刀身如秋水一般敞亮,流动着淡淡的银色光芒,还未近身,已觉得寒气逼人。
“好大的口气,咱们就手底下见真章!”
毕焰冷笑一声,宽大的袖袍一抖,黑色的九骨长鞭已从袖中滑落,他手腕一抖,鞭身上劲气凝结,长鞭化作一根长棒直直地向裴衍袭来。
冰糖也成禁词了,真玄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