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季重莲却是怎么也镇定不下来,她双臂紧紧环胸,却还是觉得有一股冷寒从脚底蹿了上来,全身冰凉。
大伯父虽然没有对她说透,可她也只能想到一个可能,就是季明德与叛王有牵连,不然又怎么会祸害全家?
大伯父说他一个人受罪不要紧,请她一定要保住季家的根基,不能让季家就这样折在他手上了。
可她有什么办法呢?
若是皇上震怒,一定要追究下来,季家又能否全身而退?
她是外嫁的女儿,若是季家有事牵连不到她的身上,可季崇宇呢,季老太太呢,还有胡氏……他们可都是季家的人,若是有个万一,她如何能够心安?
这件事情,季重莲也只有回去与裴衍商量,可她觉得裴衍也没有那么大的面子,或许还无端地让皇上对裴家起了猜忌,这该如何是好?
“夫人,”采秋担忧地看向季重莲,起身给她披了个羊毛大氅,“究竟出了什么事,让您这般魂不守舍的?”
季重莲摇了摇头,紧紧闭上了眼睛,牙齿却止不住地轻轻打颤,她攥紧了大氅的襟口,沉声问道:“还有多久才到将军府?”
采秋怔了怔,撩帘向外看了一眼,“只怕还要走一刻钟。”
季重莲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道:“让林护卫派个人去找大人,就说我不舒服,让他得空了立马回来看看我。”
采秋虽然有些诧异,却还是按照季重莲的吩咐去做了。
车子刚刚拐进西城角时,马儿突然嘶鸣一声,当街便跪倒在地,车身一斜,车内立时便是一阵颠簸,猝不及防之下季重莲差点被甩下车去,采秋反射性地想去拉季重莲,却被她侧身扶住,“你身子还不稳,快坐好了!”
采秋这才想到自己肚中的孩子,赶忙正襟危坐。
“夫人,有没有摔到哪里?”
林护卫焦急的声音在车外响了起来,季重莲不由皱了眉,“我没事,这么这般不小心?”
车夫已是跪在了地上,汗流浃背地磕头道:“夫人恕罪,也不知怎么的这拐角被人放了块石头,马儿的腿正好踢在石头上,怕是折了!”
因都是在城内来回,今日出门车夫就只套了一匹马拉车,若是马儿的腿折了,这马车也没办法走了。
季重莲想了想,便对外吩咐道:“林护卫派人回府里再牵匹马来,顺道再让几个人抬了门板过来,将马儿抬回去请兽医来看看,咱们先下了马车,你们几个力气大的将车身往边上移些,别挡了人家的道。”
季重莲说完便要下车,采秋几步先下了马车,又撩起帘子扶了季重莲下车。
林护卫自然依命行事,派了个护卫回府里找朱管事,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两个护卫留在这里。
这还是在正月里,前两天刚刚下了场小雪,路面有些湿滑,采秋扶着季重莲站在门廊下,又拿了个花鸟珐琅的手炉塞到季重莲手里,关切地问道:“夫人冷不冷,若是太冷了,咱们等着林护卫几个将车抬到边上咱们再上去,还是在车里呆着暖和些。”
“不妥。”
季重莲略微一想便摇了摇头,“若是卸了马,车子就是斜的,难不成要林护卫他们一直抬着车子一角稳着不动吗?”
采秋脸上一红,“奴婢倒是没有想到,还是夫人想得周到……要不看看这是哪户人家,咱们借个屋暖暖,等着牵回了马再赶路?”
季重莲怔了怔,刚想转头看看这是哪户人家的宅子,紧闭的大门却是“吱嘎”一声打了开来,一个小厮殷勤地在前躬身开道,身后一个着天蓝色锦缎袍子的男子正要踏步而出,见到在门廊下站着的季重莲主仆微微有些诧异,直到与季重莲的目光撞在一处,却是倏地怔住了。
秦子都看着眼前的女子,一时之间有些不可置信的感觉。
季重莲一身茜红色亮缎大袄,衬得她肤色白皙靓丽,精致的眉眼,窈窕的身形,那曾经在他记忆中无比清晰的容貌虽然随着时光的流逝有些模糊了,但当这个人就站在他跟前,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出。
只是此刻的季重莲已经不是十四岁时纤瘦清丽的模样,她身段丰腴,个子高挑,举手投足间都有种优雅华贵的美。
若说当年的季重莲只是一朵清雅妍丽的莲花,那么如今的她便是一朵秾丽盛放的牡丹,国色天香,芳华璀璨,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季重莲显然也认出了眼前的男子,秀气的眉角不由微微蹙起。
二十多岁的男子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俊逸的脸庞,儒雅的气质,只是眉梢眼角间不经意划出一丝戾气,让这份气度生生打了折扣。
经历了那么多,秦子都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探花郎了。
季重莲微微抬了眼,这才看清门廊上高悬着一块鸡翅木的牌匾,涂了一层本色的亮漆,上面淳厚稳健的笔风写下了两个黑色的大字:秦府。
季重莲突然想起季紫薇那一次前来拜访她时的确说过他们便住在西城角,没想到世事竟有这般凑巧,她的马车坏了,恰巧就站在了秦府的门廊下。
季重莲牵了牵唇角,微微颔首,“秦大人!”
“裴夫人!”
秦子都略微一迟疑,这才僵硬地垂首作揖,而在他身后的华伟却已是瞪大了眼,当朝最有名望的裴夫人他可就知道一个,不仅住在这西城里,且还是他们家季姨娘的嫡姐。
秦子都目光一扫,见着那倒地的马以及半倚在街沿边的车身,这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踌躇半晌,才道:“外面天冷,若是裴夫人不嫌弃,不若在舍下稍坐歇息,等着贵府的马车好了再走。”
季重莲微微侧身,目光却是注视着宽敞街道上寥落的行人,她的下颌轻扬,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的脸庞,就像渡上了一层金光,脸庞上隐约可见那细细的绒毛,挠得秦子都心里直发痒,藏在袖中的手不由缓缓握成了拳头。
那被压抑在心头的酸涩、愤懑,不甘骤然交织在一起,此刻秦子都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曾几何时,季重莲已经到了他必须要仰望的高度,而从前,她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季家女,她的父亲甚至还没有半点官身。
那时与季家的婚事是他想尽办法破坏掉的,可真正被人逮住他的痛脚而主动退了婚,他心里反倒生出了不愿。
若非如此,在弃了季重莲之后,他为什么还要反聘季紫薇,即使是做妾,也要拘个季家的女儿在身边。
秦子都从前还觉得她们姐妹有几分相像,可几年过去了,再见季重莲……他才知道,这份气度与美貌足足可以将季紫薇甩九条街,那是她望尘莫及的。
季重莲淡淡地扫了秦子都一眼,“秦大人客气了!”
季重莲的话语客气而疏离,人却是未动,显然是并不打算进秦府坐坐,转而迈下了台阶,离秦府的门廊也走远了几步。
秦子都几欲气结,他都已经如此客气了,季重莲却还要拿乔?!
想到这里,秦子都不由跨前两步,负手冷笑道:“是,咱们秦府的确比不上将军府的格局,寒门小户也招待不起如裴夫人这等贵妇!”
季重莲诧异地看了秦子都一眼,忽而掩袖笑了,“秦大人如今已是贵为户部给事中,怎么能说自己是寒门小户,让在你底下的那些官员们情何以堪?!”
“我不去秦府,是因为咱们并不相熟,还是保持些距离来得好!”
季重莲清咳了一声,采秋赶忙过来扶住了她,顺势挡住了秦子都恼怒中又带着探究的目光。
秦子都那会在季家生事时,采秋虽然还没在季重莲跟前服侍,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到底也是知道了一点当年的事情,对秦子都这样的人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还有卖姐求荣的季紫薇,这俩个人凑一起才是登对!
站在秦子都身后的华伟有些气不过,上前两步颇为意愤道:“裴夫人,您的庶妹如今正是咱们府上的姨娘,您怎么能说与咱们不熟呢?!”
季重莲扫了一眼华伟并不说话,目光却似笑非笑地看向了秦子都,看得他一阵脸红,忙转头低斥了华伟一声,“主子说话,哪里轮到你来插嘴,还不退下!”
华伟咬了咬牙,虽然心中还有些不甘,但还是依言退下,这种时候他总不能扫了秦子都的面子。
林护卫带人就站在不远处,他们自然是知道这座小小的秦府属于户部给事中秦大人,至于秦大人的姨娘与他们家夫人是姐妹也有所耳闻,此刻见两个主子在对话,倒也不好上前来。
秦子都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压下胸口的那团浊气,唇角一扯,让自己看起来又和颜悦色了几分,才道:“裴夫人此话差矣,紫薇如今是我们秦府的贵妾,又是夫人的庶妹,于情于理这份关系都不应该断了,夫人若不嫌弃寒舍简陋,有空的时候还请多来探望紫薇,也免了她深宅寂寞之苦。”
那一日将军府宴客秦子都便让季紫薇登了裴家的大门,没想到却并没有得到他想像中的结果,对这一点秦子都很是失望。
可今天却是让他亲自遇到了季重莲,不说亲近这份关系,至少要消除从前的隔膜,解开季重莲的心结,这样对大家都好。
季重莲轻笑一声,斜着眸子睨了一眼秦子都,“我六妹妹若然生了寂寞之苦,那不也是秦大人你照拂不当的过失,秦大人若有空与我在这里闲聊,不妨多去陪陪我六妹妹,家里人可都盼着你们琴瑟合鸣,早生贵子呢!”
秦家本来就是几代单传人丁单薄,到了秦子都这一代成亲了好几年,一妻一妾竟然都没有怀上孩子,他不得不思考这是不是他自己的问题。
而季重莲这一番话恰好说得秦子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张口还欲再说什么,那厢将军府的人已经纵马而来。
林护卫赶忙带让人迎了上去,重新套好了马车,这才恭敬地来请季重莲上车。
季重莲对秦子都微微颔首,什么也没说转身便离去了,只留下华伟在秦子都身后跺着脚,“爷,您就让她这般离开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
秦子都沉下了脸色,看着季重莲远去的马车,眸色阴郁,“当当的将军夫人,能是你说留下就留下的吗?也不长长脑子!”
“是,”华伟低声应了一句,却还是不甘地嘀咕道:“也不知道季五姑娘当初是走了什么好运道,如今竟然成了将军夫人?!”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
秦子都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声,缓步向前走去。
今日的一切虽然是个意外,但给他的震撼却尤其地强烈,他是没有想到多年后再见季重莲,她竟然已是这般风貌。
或许及不上顾雪嫣的美貌与温柔,也比不过季紫薇的多情与小意,可她就像那昂然盛放的牡丹,芳华璀璨,只让人仰望而不及,那种猫挠心一样的感觉,别人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因为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季重莲就会是他的原配发妻!
而这,也终会成为他秦子都心里永远的遗憾!
在秦府门前发生的一切季重莲并没有放在心上,秦子都对她而言就是一个陌生人,一个过客,根本没有在她心里掀起过一点涟漪,回到将军府后她便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家常的蜜色大袄,季重莲在炕头上刚刚坐定,裴衍已是风驰电掣地卷进了正屋,焦急地奔向炕头,握紧了她的手左看右看,急声道:“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可请了大夫?若是实在不行,我立马差人去宫里请太医过来,有病就治,绝对不能耽搁了。”
季重莲使了个眼色,屋里侍候的丫环都退了出去,她这才笑着牵了裴衍的手,只觉得刚才在屋外染的周身寒气在他这番急切的关怀下瞬间便化为了无形,胸口浮起了一阵暖意。
平常这个时辰,裴衍还在当差,马车那事也不过耽搁了一会,他们俩却是前后脚地赶回了将军府中,可见裴衍来得有多么迅速。
“瞧你,这头上都染了白霜,脸也那么冰……快去洗洗换身衣服咱们再说不迟。”
季重莲腾出一只手来了抚了抚裴衍的鬓角,又摸了摸他的脸庞。
裴衍犹豫了一阵,再看了一眼季重莲,只见她面色红润,双眸晶亮,哪有一丝病态的表现,不由气恼道:“好你个丫头,竟敢骗我,看我怎么罚你!”
说着两手便袭向了季重莲的胸前,弄得她左躲右躲连连告饶,裴衍这才作罢,转身去了净房洗漱,换掉了这身当值的官服,穿了身灰绸夹棉的袍子,和季重莲一起挤在了炕头上。
季重莲半跪在炕头,从一蛊甜白瓷的梅花小蛊里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递到裴衍的跟前,“先喝碗汤,暖暖胃!”
裴衍笑了笑,接过汤碗一饮而尽,这才觉得全身上下通泰了不少,用棉布巾子沾了嘴角,一脸认真地看向季重莲,“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你要这般费尽心思地将我找回来?”
季重莲这才将今日去看望了大太太一事说与裴衍听,末了才说起大老爷季明德,神情凝重,“大伯父一脸地难言,言语中甚至透露出这可能是灭族的大罪,我只能猜测他与叛王有关,若真是这般,季家怎么办?”
季重莲紧紧地握住了裴衍的手,眸中已是盈上了泪花。
季家不仅是她的娘家,那里还有她的亲人,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蒙难,而她一人却置身事外。
裴衍皱紧了眉,却还是轻声安慰着季重莲,“或许还不到这个地步……上面倒是有人在查与叛王勾结的官员,我去探个口风,若真是……真是你大伯父,我看能不能向皇上求个恩典,其他的都不重要,保住这条命才是正理。”
“但是……”
季重莲看了裴衍一眼,有些担忧道:“这事会不会牵连到你……牵连到咱们家?”
裴衍牵唇笑了笑,将季重莲拉进怀中,低声安慰道:“放心吧,我会将自己摘出去的,皇上是明白人,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就算会有牵连,也罪不致死!”
“阿衍……”
季重莲吸了吸鼻子,轻轻倚在裴衍的胸膛,心中却泛上一阵酸楚。
她是知道裴衍有多么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的这一步,战场厮杀,血腥拼搏,那是他用汗水与生命才换得了今天的一切,可若是为了季家,他辛苦得到的这一切都要付诸东流,她怎么会不难过?
她心疼裴衍,却又不能不管季家的死活,这一刻,季重莲陷入了无比纠结的矛盾之中。
小橙子今天满3岁了,真不容易啊!不过小丫头这几天拉肚子,不能喝牛奶喝肉,小脸蛋都瘦了一圈,看起来好可怜,也不知道能不能吃生日蛋糕,这丫头可是盼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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