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宋妈妈就带着人挨着院落给姑娘们送东西来了,说着依着季老太太的吩咐给姑娘们压压惊,今儿个一天的请安便免了,老太太昨夜没睡好,眼下正在补眠。「~
季重莲让碧元接下东西,又留了宋妈妈坐了一会儿,言语里都是对季老太太的关切之情,宋妈妈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
宋妈妈离去后,季重莲才叹了一声,“可怜祖母这般大年纪还要为这些事情操劳!”
“谁说不是呢?!”
碧元也跟着附和道:“前几日婢子去宣宜堂里找雨晴姐姐要几个花样子,咱们闲来无事说着话,雨晴姐姐便说给老太太梳头时那花白头发都长了几根,从前可是一乌溜的鸦青色,大伙瞅着也是,自从……自从咱们回了丹阳,老太太这份担忧可就一直没少过。”
季重莲点了点头,季老太爷这事始终是老太太的一块心病,表面上看着是放下了,可她心里是否还介怀着也没有人知晓。
昨儿个夜里见到季老太爷,看着也是消瘦憔悴的老人了,哪能比得在上京时的精神矍铄意气风发呢?
季重莲踱步到窗下的贵妃榻上坐着,随手翻了翻搁在小几上的书,忽地想到了什么,仰头道:“再过两个月……便是祖母的寿辰了,我琢磨着咱们绣副观音像吧!”
季家几个姑娘的月例是有定数的,这老太太肯定知道,季重莲如今也没有母亲给个私房什么的,囊中羞涩自然买不了什么金贵的物件做寿礼,但亲手绣个东西还是可以的。
不过观音像可不是个简单的活计,要先描了画,再配色选线,想要绣好一副没一个月也是不能成事的。
“姑娘,这观音像可不简单啊!”
碧元一听心里便开始打退堂鼓了,她绣活是做得快,但论细致连红英都比不上,那针角粗得也就自己看得过去,送给季老太太的东西,她哪敢丢人现眼?
“简单的你家姑娘还不屑去做呢!”
季重莲微微翘了唇,偏生起了打趣碧元的心思,掰着手指细细地数落起来,“我就描画勾边,配色选线交给红英,你那手艺嘛……至多绣绣观音的头发,黑漆乌麻的一团,你就算走错了针,也绝对不会有人发现!”
“姑娘!”
碧元羞得直跺脚,那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惹来季重莲一阵欢快愉悦的笑声。
“这是在乐呵什么呢?”
刘妈妈提着食盒跨进了门来,后面跟着红英,见着季重莲主仆正在笑闹,不由也牵起了唇角,“今儿个是姑娘生辰,老太太特意命厨房准备了长寿面,老奴正巧赶着小丫环来送饭,顺道便提了过来。TXT小说网 。”
“哎呀,姑娘的生辰婢子都差点忘了我的美女仙妻!”
碧元一捂唇惊呼一声,刘妈妈已是轻拍了她一下,“还不过来摆弄,侍候姑娘用早膳!”
“是。”
碧元应了一声,忙与红英一块忙活起来,刘妈妈却是走了过来,伸手捋了捋季重莲垂在脑后的乌发,轻叹道:“一晃眼,姑娘都八岁了,老奴可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粉雕玉琢的,真是人见人爱啊!”
刘妈妈是季重莲的乳母,当年随着沈氏一同到了季家,本是许给了外院的一个三管事,可那管事命薄不慎被惊马踩死了,刘妈妈的女儿也在三岁上下夭折,如今对季重莲就好似亲生女儿一般,那份疼爱不说到了骨子里,也绝对是人人都看得到的。
季重莲拉了刘妈妈的手,心知她又在伤感,不由转移了话题,轻笑道:“宇哥儿已是去上学了?”
“那可不是。”
刘妈妈笑着拉了季重莲落坐,又道:“少爷听闻了昨儿个发生的事,说什么也要来看看姑娘,好歹被老奴和红英给劝住了,这不,还嘱咐老奴给姑娘带了礼物来呢!”
刘妈妈说着已是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了个雕花黑漆木匣子,笑着递给了季重莲,“姑娘看看!”
“什么东西还这般神秘?”
季重莲抿唇一笑,却是慎重地接过了匣子,季崇宇真是长大了,还知道为她准备礼物,这孩子就是可人疼。
说笑间季重莲已是打开了木匣子,红丝绒布垫着底,上面却是一枝造型古朴的木簪,雕琢着莲花的图案,手法有些粗糙,花样也不尽细致。
季重莲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木簪,不觉间眸中已是盈满了感动,嗓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这是……宇哥儿亲手做的?”
刘妈妈欣慰地点了点头,眸中似有泪光闪动,“可不是少爷亲手做的,听说还是请夫子画的图样呢,虽然这雕工谈不上好,但却是用了上好的檀木,历久而弥香。”
“真是让他费心思了。”
季重莲复又摩挲了一阵,顺手便将早已经插好的素银蝴蝶簪取了下来递给碧元,再插上这莲花木簪,今儿个一天她都要带着这支木簪。
桌上已经摆好了各色小菜,有酱汁小黄瓜、雪菜肉末、香菇豆干、火腿萝卜丝、水晶虾仁烧卖、红枣粳米粥,在她面前正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面条上飘着绿白的葱花,用骨头汤打了底,季重莲深深一嗅,便有一股淳香的味道蹿入鼻间,让人食指大动。TXT小说网 。
红英用帕子包了象牙竹筷递给季重莲,笑道:“姑娘快趁热吃了这长寿面,面条只一根,姑娘中途不可咬断。”
“是这个理。”
刘妈妈在一旁笑着点头,“姑娘就慢点吃,一根吃到底,这寿命才长呢!”
“好。”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也不再言语,拿起筷子细细地吃了起来,她是知道长寿面的传统,自然也不能例外。
刘妈妈与红英站在一旁,碧元搁好了素银蝴蝶簪后也转了回来,三人眼也不眨地看着季重莲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就怕那中途一个不小心就给咬断了。
直到一根完整的面条被季重莲吃进嘴里,她还意犹未尽地喝了半碗面汤,众人这才放下心来,纷纷说起祝寿的话语来,刘妈妈给季重莲做了一双粉色绣蝴蝶的鞋面,红英送了一条蜜合色的丝绢帕,只碧元有些尴尬,她是琢磨着要送样东西的,可时间太紧,加上事情太多让她给忘了大天尊全文阅读。
碧元的性子季重莲是清楚的,对她好又尽忠,送不送礼只是个心意罢了,她倒不介意,众人贺寿,她自然也不能吝啬,人人打赏了五百个大钱,屋里顿时一片欢喜之声。
季重莲眼珠子一转,好似想到了什么,笑道:“我给你们讲个长寿面的故事吧。”
碧元喜欢听故事,连声点头,“姑娘快讲。”
“你这猴儿!”
刘妈妈笑着掐了掐碧元红润的脸庞,面上也是升起了一抹兴味,红英则含笑立在一旁。
季重莲清了清嗓子,脑中整理好了思路,这才开讲。
相传,汉武帝崇信鬼神又相信相术,一天与众大臣聊天,说到人的寿命长短时,汉武帝说:“《相书》上讲,人的人中长,寿命就长,若人中一寸长,就可以活到一百岁。”
坐在汉武帝身边的大臣东方朔听后就大笑了起来,众大臣莫名其妙,都怪他对皇帝无礼。
汉武帝问他笑什么,东方朔解释说:“我不是笑陛下,而是笑彭祖。人活一百岁,人中一寸长,彭祖活了八百岁,他的人中就长八寸,那他的脸有多长啊。”
众人闻之也大笑起来,看来想长寿,靠脸长长点是不可能的,但可以想个变通的办法表达一下自己长寿的愿望。
脸即面,那“脸长即面长”,于是人们就借用长长的面条来祝福长寿。
渐渐地,这长寿面种做法又演化为生辰吃面条的习惯,称之为吃“长寿面”。
一般来说,长寿面整碗只有一根面条,吃的时候最好不要弄断,这一习俗一直沿袭至今。
碧元听了之后恍然大悟,“婢子倒是一直知道吃长寿面不能咬断,今儿个听姑娘一说才知道有这个典故,真是长见识了。”
“姑娘的学识可有得你学了。”
红英笑着点了点头碧元的额头,季重莲爱读书这是她们都知道的,石府的书楼虽然藏书过千,想来不出几年也会被她家姑娘给尽读了去。
刘妈妈欣慰地笑了,可笑到最后却是感叹了一声,“若不是昨儿个出了事,今日老太太定要给姑娘摆个席面贺寿的。”
昨儿的事情今日里已是闹得整个丹阳皆知,就算是为那几个死去的姑娘哀悼,各家各府也不好摆宴庆贺,可季重莲的生辰偏偏赶在了这一天。
“好在姑娘没事,这已是大幸了。”
红英捏了捏碧元的手,昨日里就只有碧元陪着季重莲,好在主仆俩人都机警,这才逃过一劫,若是她在季重莲身边,想来也不会做得比碧元更好。
“好了,别提那些不开心的事了,这事也算是揭过了,今后别在府中提起,老太太会不高兴的。”
季重莲有必要点醒院里的人,季老太太忌讳什么各人要拿捏好,以免祸从口出。
当时那间大厢房里人多,季幽兰推季海棠那一幕相信不只是她们姐妹瞧见了,若是被别人看了去传出什么不好的话,说她们姐妹不悌,互相暗害,那丢的可是季家人的面子。
所以关起门来,先要把自己这边的嘴给封紧了。
碧元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瞬间苍白,连忙点头应了。
刘妈妈与红英不在场,自然没看到那一幕,她可是清清楚楚,如今季老太太虽然责罚了季紫薇,但私下里也让宋妈妈提点了她们几个丫环,有话不能乱说,最好烂在肚子里独宠——无赖皇后。
夜里起了风,碧元在外间值夜,窗棂被风吹得有些响动,她本来没在意,可之后好似有一阵香气漫进了屋里,极清极淡,闻着闻着便觉得身子发软,眼皮一沉,便再也睁不开了。
这时,原本半掩的镂空窗棂竟然被人从外给打了开去,一道黑色的身影矫捷地跃了进来,四下里一看,满意地点了点头。
裴衍转过一扇草色的七彩琉璃屏风进了内室,紫檀木的垂花拔步床上落下珠罗纱的草青色帐幔,朦胧之中他似乎见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侧卧蜷缩着,脑后长长的青丝披斜而下,仿若浓墨挥洒,是化不开的纯黑色。
他轻轻撩开了帐幔,这丫头果然睡得挺沉,鼻间似乎还能闻到一丝淡淡的甜腻的酒气,裴衍薄唇微勾,今儿个是她生辰,指不定就饮了酒的。
随手取过一旁素青色绣着莲叶的外衣,将季重莲打包一裹,看着她在自己怀中熟睡的模样,裴衍的神色柔和了下来,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柔嫩细腻的脸庞,若是没有她的主意,如今的他也不可能有这番际遇吧?
当日季重莲不顾危险地传递了信息过去,也好在那武僧不算太愚钝,找到他后再细细商量了一阵,拟出了大致的行动计划,他们同时行动才不会受制于人。
而被困在厢房里的女眷们,他不是不去管,而是腾不出手来,那看守的几个贼人若是知机的,知道大势不妙必当退去,那样女眷们就不会有危险,他虽然算到了这一点,可也怕有意外发生。
当得知有几个姑娘被逃命的贼人掳了去时,他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倒灌,整个人都要发狂了,直至见到了石毅石大人的护卫何良,得知季家几个姑娘安好无事,他这才放下心来。
可处理了盗匪的事宜,又被燕王座下的骆无峻骆将军叫到一旁叙话,直至季重莲离开,他都没再见上她一眼。
但却是因为有了这次的际遇,骆无峻赏识他,问他愿意不愿意跟着他一同离去,到燕王手下效力。
裴衍一时之间有些犹豫,他毕竟年轻,虽然智谋武艺不弱,但是却缺乏历练,他这样一个外来兵到了燕王的地界能做什么呢?
若是燕王知道了他的身份来历,又会不会与皇上一样,因为忌讳着种种,将他束之高阁?
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但无可否认的,这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回到季家后与姐姐商量了一番,他已是打定了主意,未来是靠自己拼闯出来的,不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结果?
对于燕王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因为母亲只是宫中女官,偶然被皇上临幸这才生了他,母家没有雄厚的实力,已至燕王还未及冠便被派往了西北。
在西北的这几年,燕王的韬光养晦之中又暗藏机锋,岭南王的强势,东宫太子的懦弱无能,以及皇城内几位皇子的明争暗斗,这些消息能够一点一点进入他的脑海,也多亏了他那四处云游的师傅。
在这一众龙子中,师傅也是看好燕王,如今难得有这样的契机,若是燕王真能成大事,他也算是投了明主。
只是如今的自己空有一身武艺和智谋,想要立马挤进燕王的核心营帐怕还是不可能的,可他年纪还小,有的是时间,他要历练,他要用自己努力得来的结果告诉燕王,他是可堪大用的。
这不是自信心的膨胀,而是他对自己的肯定。
他的身后背负着裴家的冤屈,终有一日,他要堂堂正正地重回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