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春迟,此时刚过初春,恰进入了春季的黄金时代,繁花似锦,翠色接天,春水碧波,理应是暖融融、和煦煦、温软软的阳春天气。谁知,花是开了,草是绿了,水也碧了,那日头却毒似仲夏一点也不饶人晒得人说不上三五句话便汗流浃背、嗓子眼里都要冒出火来,气息也不由得虚弱下去。紫禁城那黑似铁、平如镜的方砖地面在日光下亮晃晃一片,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京城里提前过了夏天
谁知热了十来日,五月十四日傍晚,突然起了一阵凉风,仿佛变戏法般,将蒸人的暑气涤荡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透心舒爽的凉意。京城里的人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笑颜逐开,纷纷说道总算可以过几天像样的舒心日子了
然而不久,狂风大起,飞沙走石,树枝狂烈的摇动着,一切都被吹得变了形。黑云越聚越多,越堆越浓,如黑沉沉的铅块重重的压在头顶,时有乌金血红的闪电如诡异的灵蛇般一闪而隐,轰隆隆的闷雷沉沉响起,似从天边滚滚而来,令人胆战心惊,家家户户忙着关门闭户,躲入家中。
“噼—啪”随着一声震动九天的巨雷脆响响划空而过,落下翻江倒海似的大雨,仿佛银河决了口子一般来势汹汹,不可收拾,下了整整一夜,雨势才渐渐弱了势头。然而天空依旧阴沉凄迷,浓云时聚时散,变幻莫测,小雨毛毛沥沥飘个不住,一出门,便被裹入一片白茫茫、湿漉漉的雨气中,感觉十分不舒服。
看样子,这雨怕是还得下上好几天
这异常的天气看在有心人眼中,总有些不安,仿佛是什么不好的兆头。胤禛就是如此。下了朝哪也没去,站在书房窗前,直愣愣的望着外边因雨气弥漫而变得朦胧的景物,一颗心不知怎的就如那雨中景物般笼在淡淡的轻愁中,烦忧着自己也不知因何而起的烦忧
玉容见他呆着脸、背着手站在窗前一动不动,便轻轻挽着他的胳膊,靠在他肩头,笑道:“不就是下了一场大雨嘛,天气往往瞬息万变,这也是极平常的事,偏爷想象力不同常人,可是又想到了什么?”
胤禛笑了笑,眼底的忧愁不安却丝毫未减,只默默携了她到榻上坐下,悠悠叹道:“也不知为何,爷心里十分不安。唉,但愿这不过是爷的错觉,千万别发生什么事才好”
玉容一愣,也被他感染得有些不安起来,勉强一笑,柔声道:“爷想多了吧”
谁知过了两日,宫中突然传出康熙病重的消息这个消息比那震天响彻的惊雷还要吓得人提心吊胆。加上阴雨缠绵的天气、开春以来异常的气候,大家的心里都有些惴惴起来,不言而喻,各人心底所关心的都是同一个问题,那就是康熙万一龙驭上宾、驾鹤西去,将由谁来继承大统?
眼看着太医院的御医们昼夜不出守在乾清宫中,抓药、煎药忙得走马灯似的,张延玉、马齐、陈敬延等准许面君的上书房大臣又个个忧形于色,大家的心不由得更乱更慌了无奈越是这个时候越是没有人敢轻易开口,那打探的话一出口,可就是板上钉钉的死罪偏偏乾清宫中一句话也没有,康熙连一个阿哥也不见,每日请安也只许在乾清宫陛前叩头,不准入内。诸位阿哥也都急坏了,每天都到乾清宫前请安,彼此打探,又彼此防备,你来我往的打着太极,客气中添着几分警惕。朝中文武大臣们为了各自的前程,也都急坏了,白天不敢随意走动,晚上却都遮遮掩掩而又心照不宣的找门路、探消息,以便早做准备,免得站错了队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胤禛表面上虽然强自镇定,其实心底也是同样忧急如焚。他不止一遍的想着那最坏的结果:万一康熙真的挺不过去了,怎么办?
怎么办?他不知道他还没有把握他没料到康熙前一月还兴兴头头的在圆明园赏牡丹,仅仅一个月光景,就病得这样了胤禛不由暗暗后悔,悔不该不听乌思道的话,该早做准备才是王道
可惜,这时候说什么也迟了唯有祈求上苍,祈求佛祖,祈求列祖列宗,保佑皇父早日康复
一连过了四天,乾清宫里依然悄没声息,太医们依旧忙碌,张延玉等依旧不动声色,而京城中,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了人们的神经就像一根绷紧了的玄,只要有人轻轻动一根手指头,就会“啪”的一下断裂
几位皇阿哥提心吊胆过了四天,终于耐不住了,先是胤俄嚷嚷着要当面给皇阿玛请安,几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便推最长的三皇子诚亲王胤祉为代表,请求面圣。谁知却被张延玉给顶了回来,说是皇上在静养,谁也不想见。气得胤俄大怒,破口大骂张延玉,怒问他居心何在?若不是胤禩胤禟喝止,他差点就要动手吵吵嚷嚷半日,还是李德全出来,传康熙口谕,好说歹说,才把他们打发走。
李德全伺候了康熙大半辈子,为人最是谦和忠厚,不偏不倚,不骄不狂,最为康熙所信任,诸位阿哥对他也都有几分信服,听了他一阵劝,不便再闹,也只好怏怏而返。然而各人心底,却是更张惶不安了
这一晚,胤禛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频频翻身,不时沉沉叹气,全无了平日里沉稳贵重、处变不惊的风度。他睡不好,玉容自然也睡不好,又不知从何相劝,只得默默依偎着他一言不发。直到玉容打了两个呵欠,胤禛才一怔,伸臂将她揽入怀中,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柔声道:“容儿,是不是爷吵着你睡不着了?”
“容儿无所谓,”玉容爱怜的抚着他的脸颊,轻轻道:“只是爷晚间睡不好,白日里哪有精神去应付要紧的事呢?”
“唉,爷何尝不知”胤禛苦笑,随即又换了轻松的语调,“罢了,听容儿的,还是好好睡吧,明儿还得打起精神呢”
玉容嗯了一声,贴在胤禛怀中,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在寂静的夜中,她的呼吸均匀细畅,显见睡得十分香甜。胤禛听着她的呼吸,抚摸着她光滑温热的肌肤,突然没来由感到一阵踏实,焦躁的心也慢慢的静了下来,不知不觉亦沉沉睡去。
“不、不,皇阿玛皇阿玛”不知过了多久,玉容被胤禛凄厉惶急的叫声从梦中惊醒,吓得她霍然睁开双眼,见胤禛圆睁着惊恐的眼直直坐着,胸膛一起一伏喘着粗气,脸上是死灰一般的惨白。
“爷,胤禛,你怎么了?没事吧?”玉容忙翻身坐起,轻轻抚着他赤luo的后背,柔声道:“胤禛,你,你做梦了,不过是梦而已”
胤禛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颤声道:“皇阿玛,我看见皇阿玛他,他——”胤禛说不下去,身子却不可抑制的发起抖来。“不,不行,我放心不下,我要进宫去瞧瞧皇阿玛到底怎么样了”胤禛说着将被子一掀就要偏身下床。
玉容心头一紧,忙一把拉住他,柔声道:“爷,这会是什么时辰,怎么能进宫呢?要去也得等天明呀这会子别说进不了宫,就是进去了,只怕也要惹起许多不必要的猜测揣度,爷何苦在这时候乱了阵脚招人侧目?”
胤禛这才回过神来,一颗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他长长舒了口气,脑中渐渐清明,将下颔搁在玉容额上,轻轻叹道:“爷头先慌了神,幸亏容儿提醒”想起梦中情形,他的心情又沉重起来,拧着眉头,长长叹了口气,愁虑满胸,心事重重。
玉容心头突然一动,笑着从他怀中仰起头来,抚着他的脸,笑道:“爷,我以前听老人说,梦境往往与现实是相反的呢爷不用太担心了说不定明天皇上的病情就大有起色了呢”
“真有这种说法?”胤禛精神一振,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反问的语气与其说带着怀疑,倒不如说迫切想要确定这种说法。
“当然了难道容儿还会骗爷不成再说了,老一辈的话总有他的道理,不会错的”玉容不住点头,十分坚决的加重了肯定的语气。
听她这么一说,胤禛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心头轻松不少,僵硬惨白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道,也不知是信了玉容,还是安慰着自己。
玉容总算是歪打正着,第二日,乾清宫中果然传出康熙病情已有起色的消息,并且这一天,胤祉、胤禛、胤禩等诸位阿哥都得以面君请安,康熙看起来精神不错,还亲口吩咐了几句不必忧心、好好办差之类的话,看起来果然是好了不少了这一来,不但诸位阿哥,朝中大臣们也都安了心,提心吊胆、心惊肉跳、没着没落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有些眼光长远的人依旧暗暗担忧,毕竟康熙年纪大了,万一什么时候再来这么一次,只怕未必依然能够有惊无险,所以,门路、靠山还是需要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