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劝温公子还是不要这样称呼的好。”她轻声一笑,“萧晗都没叫过我阿素,温公子自认与我能亲密过我和萧晗的关系。”她说着,伤了的那只手攀在铁栏上,火光跳动着,将她的手照的愈加白皙,“再说了,陌生人就该有陌生人的距离,这世上,像温公子这般自来熟的人,恐怕没有几个。”
“阿素……”
“尺素姑娘,郡主,尺素,三选一。”她歪着头,笑着露出一排牙齿,“于温公子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吧?”
“好吧。”他低头笑了下,眼里满是笑意,“你的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样,从没变过。”
她抬头看他,见他一脸微笑,眉心跳了跳,“你是怎么进的宫?”
温茗眯眼一笑,伸出手缓缓印在脸上,再挪开时,就变成了长安口中叫着的华大哥,华清酌,他微微笑着,“当日我和莫桑坠崖,被太后的人所救,莫桑前往南昆调兵,我便化做华清酌接近风长安,你一定很想知道风长安是什么回事吧?哈哈,他确实是广平王风博的儿子,是他醉酒和宫里那个疯女人酒后所生……”他看到尺素脸色微变,得意笑了起来,“你肯定还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吧,祁风璃没告诉你的,我来告诉你……反正你也没几天好活了。”
他说着哈哈大笑起来,靠近她,“世传萧枢念曾为了讨云卿郡主欢心,领养了一个女儿阿音,可惜之后阿音郡主被人拐走,再也找不到……此事是广平王风博失职,所以你说,他为何对你那么好?”
尺素的身体一震,一双手死死抠着,“你说什么?”
“是祁风璃做的手脚。”他在火把掩映下,笑的愈加温柔,“她要你去伤害你的养母纪云卿,去伤害纪云卿在乎的萧晗,只是天算不如人算,谁也算不到你竟然爱上了萧晗。”
他今日抛出的种种都如惊雷炸响在耳际,踉跄着后退着。
温茗欣赏着她脸上震惊的神色,哈哈大笑着转身离去。
萧莫桑带着人来到朝华殿时,叶宁这会正指点苏湄写字,这边要重一点,那边撇的力道要轻些。
莫桑眼含讥诮,出声讥讽,“你倒是有闲情逸致。”
叶宁飞快的看了苏湄一眼,见她只是好奇的抬起眼,看向两人一模一样的脸时只是有着显而易见的惊奇,而对着自己时则是满心的依赖,他心里一喜,低头在她耳边道,“你先退下,朕过会再教你。”
“是。”苏湄飞快瞥了莫桑一眼,匆匆离开。
“是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三番两次夺走我的东西?”他一步步逼近,目露狠意,“从帝座上滚下来。”
叶宁哑声一笑,却是冷冷开口,“现在朕才是皇帝。朕是天命所归的帝王,是端宥的主,你见到朕,为何不跪?”
“那么且让我们看一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天命之主。”他仰头大笑着出门,殿外侍卫竟无一个人敢拦他。
叶宁只觉脸上的笑再挂不住,所幸……这一次苏湄眼里……只有他。
两边几乎是同时开始动作。
在柳妃同丽妃敏贵人等人赶往朝华殿劝叶宁上朝,萧莫桑同样带着南昆士兵命人围住了皇宫,带着心腹大臣撞响了朝钟。
一时间钟声悠悠,刀戟相撞声、脚步声混杂而至。
叶宁此时此刻的处境,颇有些楚霸王四面楚歌的境地。
只是他却没有任何慌张,在柳妃带领众妃子请他早朝时,还在与苏湄嬉戏。
柳妃神色淡漠地看着惊慌失措跪在倒地的苏湄,也不叫她起来,只是领着众人,朝他福身一拜,“请皇上早朝。”
朝钟应景似的又响了一声。
叶宁略有些诧异,视线乱扫间,他看到苏湄还跪在地上,眼中不由泛起担心,亲自俯身将人扶了起来。
柳妃眼中闪过失望,她轻轻摇了摇头,“有人顶着一张皇上的脸,带兵斥责皇上是乱臣贼子,皇上难道不上朝给天下臣民一个说法吗?”
“哈,他说朕是乱臣贼子?可笑!”叶宁疯狂大笑出声,缓缓扯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你们说?到底谁才是乱臣贼子?”
“啊……先宁帝……”有认得叶宁面孔的人发出一声惊呼,就是连柳妃也面色大变,竟然没料到这皇帝是从什么时候换了个人。
看着众人脸上神情,叶宁哈哈大笑起来,“滚,都给朕滚!”
身后响过一声脆响,叶宁回头看去,苏湄正呆呆的站在原地看他。
叶宁苦苦一笑,朝她缓缓张开双臂,“你看,这才是朕,真真正正的朕。”
苏湄一步一步靠近他,迎向了他的怀抱,柔声道,“你是我的皇上,不管你是什么样子。”
徐府通往朝华殿地宫的地道里,徐祁烟用一块手帕捂着嘴边咳着,另一只手却牢牢拽着一人,将他拼命拖着,明明已经速度够快,他却还不停的催着,“你快些,再快些!”
一身僧袍的杜谦面露无奈,他张张口想说什么,看着这人焦急的侧脸,终归什么都没说,只是脚步略微加快了些。
徐祁烟心中焦急,走的又急,在地上的凸起里一磕,拽着杜谦齐齐倒去。
杜谦慌忙伸手去护他,却还是晚了一步,让他摔在地上,而自己整个人跌在徐祁烟身上,让他为自己当了一回肉垫。
徐祁烟胸腔猛地一震,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杜谦慌忙将他扶起,一伸手就摸到一手的粘腻,“你……”
“不碍事,我们快走。”许是当初的宫刑,让他身体一直都不好,虽然一直由太医调养着,可小小的一次风寒,都能让他往鬼门关走一遭,若非这人以命相逼,杜谦也不会下山来。
两人从地道到了地宫,从地宫里出来后,叶宁和苏湄正抱在一处,浓情蜜意的说着话。
徐祁烟面色突地一白,眼中失望之色上涌,杜谦倒是面色如常,他杜谦看人很准,当初能看出先帝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要看出叶宁的真正性子也是轻而易举,这便是他做出一旦叶宁亲政就迫不及待退出朝野决定的缘由。
可以说,这一次,当初的纪云卿绝对是看走了眼。可也难怪,她陪在叶宁身边的日子没有他杜谦来的久,俗话说的好,日久才见人心,不是么?
眼见这两人旁若无人的要亲吻起来,而身边的徐祁烟气的快岔过气去,杜谦伸手抚了抚徐祁烟后背,轻轻咳了声。
叶宁被这一声咳惊的差点跳了起来,他护着尺素退了几步,在看到是这两人时,不由一喜,“老师,舅舅。”
徐祁烟从来没对他黑过脸色,这次却是拧了眉,重重哼了声,又是撕心裂肺的一阵咳,就由杜谦扶着缓缓在座上坐下了。
“舅舅你这是怎么了?朕去宣太医……”
苏湄不等他开口,慌忙跑出去,拔尖了声道,“来人,快去宣太医,常为徐大人诊治的……呃……”纤细的颈子被人不知怜惜的一把掐住,苏湄面皮立刻涨的通红,她大力的拍打着杜谦的手,无助的看向叶宁,“皇上救我,救我……”
女人和舅舅之间,叶宁立刻做了选择,他放开徐祁烟,冲过来急声道,“老师,不要……”
徐祁烟软软坐于地上,蓦地哈哈大笑起来,一缕血丝从嘴角滑落,让人看来竟异样的妖艳。
杜谦反手一巴掌扇在苏湄脸上,他下了狠手,她被打的跌在门上,又缓缓滑坐下来,叶宁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扑过去将她抱着,怜惜的揉着她的脸。
“老师,你为何要打她。”叶宁愤怒的抬头看他,声声都是指责,这让杜谦想起纪云卿离开的第二年,少年抱着被他扯坏的纸鸢,愤怒的瞪视着他,老师,你为何要扯坏它。
叶宁这个人,骨子里有他父亲的温和儒雅,他很好的继承了这一块,却又肆意的将那血液里的叛逆也挥霍的淋漓精致,别人劝他不该如何,他偏要如何。
他虽有想过要矫正,可终究力不从心。
“宫门那里,莫桑的人重兵把守,小民和徐大人是偷偷潜入,她却唯恐人不知我俩来了朝华殿,我倒要问一句,苏湄姑娘,你是何居心?”杜谦扶起徐祁烟,小心地替他拭去唇边鲜血,倒是放柔了声音要他好好歇歇。
苏湄被他这一问逼的白了脸色,她伏在叶宁怀中发着抖,“我,我不是有意
的,我只是……”
“大胆,皇上面前,怎可自称我。”杜谦冷冷一笑,“按我端宥律例,该掌掴二十。”
“老师!”叶宁扶着尺素起身,同样冷了神色,“朕念及老师教导之恩,所以对老师很是敬重,希望老师……不要恃宠而骄。”
杜谦觉得好笑,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要自己不要恃宠而骄。
在旁将这一切听的清清楚楚,徐祁烟不由喟然长叹,“我不该再拉你进来,着实不该。”
“你无须自责。”杜谦缓缓一笑,目光望着某一处灼灼发亮,朝他低声说道,“天命之人就在这宫里。”说罢,也不管徐祁烟一时慌乱了的神色,一手捧了一物,撩袍便跪,“小民求皇上一事,请皇上将一人交与小民。”
这东西,是当初叶宁送他离开时亲手所赠的笛子,他曾说过,用这笛子,他可以满足他一个愿望。
“你想要谁?”
“尺素!”
“不行!”叶宁冷声拒绝,“谁都可以,独她不行。”她,必须要除去。
他拒绝的生硬,显然也想到会令人不悦,不由缓和了下脸色,“除了这个,朕什么都可以答应老师。”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杜谦微微勾了勾唇角,“那请皇上上朝。”
当叶宁被徐祁烟套上龙袍,一路推着往清乾殿走时,他脸色还没有缓过来,一直以来杜谦都很了解他,知道该以何种方式让自己松口,多年未见,自己怎么又一下子着了他的道。
或许是因为萧莫桑带着南昆大军压近,宫内人心惶惶,个个都神色匆匆。
一行数人赶到清乾殿时,满朝文武均已等了多时。
萧莫桑转过身,静静看着他走近,两人眼中均是刀霜剑冷的飞来掠去,短短距离间,已不知过了几个回合。
叶宁此时已恢复了他原本的面貌。他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文武百官分成两派,一派以萧莫桑为首的乱臣贼子,另一派是以丞相高展为首的保皇派。而独独立于中间似乎两不相帮的人,则是前些日子闹的水火不容的广平王和永清王。
他大马金刀坐于金座上,冷笑着看向下首众人,“朕倒要看看,如今谁才是乱臣贼子。”
宁帝未死,全殿哗然。
徐祁烟站在殿门口,眼睁睁看着,不由胸口一痒,忍不住要咳嗽起来,他用帕子捂住嘴,扶着墙壁缓缓往回走,脑中只闪现一句,萧叶宁和萧莫桑,看来只能二活一。
即便有人猜测当初宁帝被刺真相,萧莫桑也自归然不动,他缓缓看向叶宁,只一句话便戳中了他的死穴,他说,“原来皇上还活着,既然皇上活着,那臣便将皇位归还给皇上,只是臣此番带兵进宫,不过是要清君侧罢了。”他三言两语,就将不利于自己的言辞纷纷击溃。
“大胆,朕身边怎会有奸险小人。”
“当初的湄贵人,如今的舞姬苏湄,她迷惑皇上,扰乱朝纲,陷害无辜,请皇上交出此人,臣立刻让人退兵。”
他冷冷看着上首之人,他知道座上的人心理已经不是常人能够揣度,那样变态的心理,啧啧……苏湄如今就是他的命,他为了她什么都能够做出来,又怎么能够如他们所愿,交出苏湄。
叶宁果真如他所愿勃然大怒,拂袖而走。
萧莫桑亦如他所言那般,将兵力又增加了一倍,广平王等人也被他派人看管起来,他派人传话,给叶宁一天一夜的考虑时间,也不知是真想要叶宁交出苏湄还是要就此把人逼疯。
宫里一时人人自危,但更多的人其实都想着要萧莫桑取萧叶宁而代之。
天牢里却没这种气氛,尺素甚至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自从温茗走后,那个狱卒就守在了外头,他从始至终只说过一句话,就是指着她的手指,问她是怎么了。
尺素轻描淡写地挥挥手,淡淡笑道,“自己砍的。”她说这话时,眼瞳灼黑,迸射出一道狠戾的寒光,那狱卒便没再说话,之后一直看着她,间或给她递些纱布,药品进来。不出例外的都是些价值连城的金疮药,她通常都会道一声谢,然后拿来用。
两个人像是认识了多年的朋友,她有时候也会说些她小时候的事,说她终于知道她的身世,又说有个人说要对她负责……絮絮叨叨的,似乎是怕这会不说,以后就不会说了。
狱卒每次都是安静听着,只有两丸亮如星辰的眼,一直看着她。
甬道里忽然传来一阵铿锵之声,尺素停下话匣,轻轻笑着抚了抚手上的伤口。
片刻间,只听身穿铠甲的人抛给狱卒一把钥匙,沉声道,“你,去把犯人带出来。”
狱卒接过钥匙,一步步走去开门,其实这种锁根本难不住他,要开锁他有很多种办法,可却一直没有用,他喜欢和她窝在这阴暗的天牢里,听她用好听的声音,静静说着以前的事。
他打开门,她安静地站起身,朝他轻轻一笑。
“来人,将她押往观星台。”
观星台啊,那可是个好地方,尤其是晚上,那漫天的星辰,漂亮的会让人醉死过去,就像某个人的眼睛,那么亮,那么漂亮。
她被带过去时,观星台上正被宫中侍卫不停地堆积着柴火,她看了一眼,便冷笑了起来,这是要将她烧死么?一次不行再来一次?
“皇上,已将犯人带于观星台。”叶宁圣旨拟了一半之时,有侍卫来禀。
他闻言手势一顿,默然不响,知道做的这个决定,恐怕和萧晗之间,再无兄弟情谊。
苏湄端着参汤进来时看到他在发呆,不由柔柔一笑,“皇上是怎么了?”她其实已经知道清乾殿发生了什么,可却装作什么都不知,她知道,这个人会护她周全,把她看得比任何人或事都要重。
叶宁挥挥手要侍卫退下,一手接过她手里的参汤,疼惜地揉搓着她的手,“这种事,让那些奴才们去做便可。”
“可是湄儿想为皇上做些什么。”她轻轻笑着,将头靠在他肩头,许是看到他脸上什么地方脏了,掏出帕子轻轻擦着。
一股熟悉而又特别的香味萦鼻,他眼中柔情顿起,不由温柔地摸摸她的发,“你喜欢什么,说起来,这么久了,朕都没有赏赐给你什么。”
“湄儿不求什么,能和皇上比肩而立,便是最好的赏赐。”她喃喃说着。
他摸着她的发,比肩而立吗?当今世上,也唯有后宫之主,可以和帝王站在一起。这般想着,心里一个念头如发了疯的嫩芽,疯长起来。
萧莫桑只给了他一天一夜的时间,可是这里头,有很多事可以做,至少最后,可以让自己无悔。
他吩咐让人捧来先后凤玺,那个知道他身死为他撞死在宫中的先后留下的凤玺。
五月初十,他颁下一道旨意,册立一瘸腿女子尺素为后。
满朝哗然。
他们没料到在这紧要关头,叶宁居然册立了那个女人为后。
萧莫桑收到消息时,冷笑着握碎了一个茶杯。先是将尺素押于了观星台,又是立后的,他这是在搞什么鬼?
叶宁此举,便是连原本支持他的大臣都寒了心。
现下这个情况,自然不可能再按祖制那样,一切仪式都要从简。
彼时,苏湄正捧着那件火红色的凤袍爱不释手,她将它披在身上,咯咯笑着转圈,“好不好看。”
叶宁微微笑着,他看着笑靥如花的美人,点点头,“好看。”说罢,又柔声嘱咐了一遍,“教习姑姑教你的可记住了?”
“记住了。”她狠狠点一点头,手抓着那衣摆不停的左看右看,十分的喜欢。
叶宁看着不由跟着一笑,他温柔的摸摸她的脸,柔声道,“时间紧迫,委屈你了。”
苏湄一声嘤咛,人已软倒在他怀里,一叠声说着不委屈,眼圈却是微微发红了。
观星台上,搭了一个火堆,之上却又奇迹般的被人树起了高台,一阶一阶的台阶,蜿蜒不断,却终比不上普照寺那似高耸入九霄的八十一阶。
尺素身上由玄铁所制的镣铐锁着,那些人把她带到这里就只留下一个人看管,再没什么人来理会她。这里的人越来越多,不断的有宫女太监捧了瓜果鲜花过来。
观星台上早被铺了一层用花铺就的地毯,四周被摆上宫烛,甚至还有人挂上了红绸。
看着不像是要烧死她,倒像是有人要娶亲。
尺素不由讥讽的勾了勾唇角,正想说些什么,有个人在他跟前蹲了下来,冲看守她的那个侍卫道,“那边在散银子,我先替你看一会,你去领吧。”
那人想不到会有这么好的事,连连道了几声谢,就忙不迭跑过去了。
尺素看着这个人,他一直是狱卒打扮,就连出了天牢还保持着驼背的样子,她不由笑着眨眨眼,“不累吗?”
他回以一笑,抬手轻轻擦去她额上的汗珠,柔声道,“不累,我先前喜欢上一个江湖侠客的刀,为了那把刀,费心扮了好几天的乞丐,差点没被那味道恶心死。”
她是知道他的洁癖有多重,却不想他能为了喜欢的东西这般忍耐,想来那把刀,他十分的喜欢。
尺素正天马行空地发着呆,却不防他低声问话,“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
她眨眨眼,什么时候吗?
从他一凑近,心就止不住跳乱了节奏;从他一靠近,就能够安下心来,这样算不算?她微微笑着,说的答案却与想的不一样,“萧晗……”她眨眨眼,欢喜道,“我是不是很厉害,能够轻而易举的认出你。”
“是啊,枉我易容之术天下无双,却败给了一个女人,一个不会易容术的女人。”他低低哧了声,觉得这个样子的她可爱的很,忍不住凑过去捏住她鼻子左右来回的扯,尺素被他拉扯的难受,她闷闷地瞪他一眼,若不是身体受制,她定要拉扯回来。
萧晗拉了一阵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她这样会不舒服,不由轻叹了声,伸手握住她的,一根根手指摩挲过来。她咬了咬牙,一个劲的把手往回缩。
他却固执的牵着,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将那只断了尾指的左手拉着,在手背上轻轻落了一吻下去。
尺素一呆,脑中一片空白,什么话都不会再说。
“脸上有疤也好,背上烧伤也罢,即便是只有九根手指的你,依然是你。”他虔诚的在她断掉的伤口上印落一吻,蓦地抬眼,眼中深情若海,缱绻的温柔快要将人溺毙,他的声音婉转动听,像是水鬼发出的诱人话语,要拼命拖着她往底下沉,他说,“是我喜欢,在意的那个你。”
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动听的话语。
她的手指动了动,轻轻去勾他的,“我一直在等你来,你来了,就安心了。”就好像,天塌下来,都有个人一起扛着一样。
直到一身大红凤袍的苏湄被宫娥簇拥着踩上那鲜花铺就的毯子时,尺素的身体猛地一颤,神情已有些激动起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
那被凤袍裹着的女子,她的腿伤还没有完全好,走起路来还有些一瘸一拐的,她看她小心翼翼的走着,脸上红艳艳的,也不知是高兴的还是被红色渲染开来的,尺素低声冷笑,“萧叶宁这是疯了吗。”
萧晗默然不语,只侧头去看那个站在高台的帝王,这是他见过的最帅气的叶宁,没有沉郁没有懦弱没有犹豫不决,他笑着,看着他的皇后一步步走向自己,温柔而又深情。
这是叶宁能想到的最简单而又相对而言隆重的立后大典,他不想委屈了苏湄,却被现实所迫,不得不委屈她。
大太监甩了拂尘,尖声道,“授凤玺!”
此时苏湄已至叶宁跟前,她缓缓跪落,朝他伸出双手。
他从锦盘里拿出凤玺,慢慢放于她手掌之中,轻轻握住她的手。
苏湄叩谢皇恩,被他拉着站了起来,她站在他的身侧,笑的温顺,似乎只要能这样正大光明地站在他身边,就是万幸。
“不过痴人。”萧晗脑中不知为何冒出这一句,话出口之时,叶宁携着新后缓步走来。
一旁的火堆早燃的旺盛,将观星台照的如同白昼。
叶宁在尺素跟前蹲了下来,目光灼灼看定她,“朕本想要了你的命让你再害不了萧晗,可却不得不留下你的命……”
他惨声笑着,突然准确地掐住了她的喉咙,趁着她惊呼的当儿,飞快的往她嘴里塞了什么进去,一抬一送间,已让她咽了下去。
变故发出的太过突然,待萧晗反应过来时,已经直接出手,叶宁只哼了声,便被他一掌打的跌出去好远。
“皇上,皇上你有没有事……”苏湄惊慌地跑过去扶起他,他却靠在苏湄臂弯里歪歪捏捏的站了起来,笑的很是欢畅。
“刺客,有刺客,快保护皇上……”宫中侍卫顷刻间将两人包围起来。
萧晗却不管,只拼命护着尺素让她将那东西吐出来。
“不要白费力气了。”叶宁由苏湄撑着站到了观星台的围栏前,他看着底下的广场,吃吃一笑,“这是江湖上唐门特制的蛊,入口即化,顷刻间就会融入血液中,你放心,这东西死不了人。”
“只是个子母蛊而已,朕的苏湄没有事,你的尺素便没有事。”
“萧晗。”他轻轻笑着,“你可知我有多恨你们父子,你们把我的养母夺走,却把不想要的江山丢给我,丢之前可有问过,我可喜欢?”他指指心口,笑声在夜空中分外诡异,“我试着去当一个好皇帝,可是不行,我心里有怨恨,我既想治理好这锦绣河山,又想把这江山统统毁去。”
萧晗缓缓站了起来,朝他伸出手,“叶宁,你过来。”他直觉他站在那里很是危险,忍不住上前又走了两步,柔声的唤他回来。
叶宁却像是没听到,只是温柔的捧着苏湄的脸,柔声道,“不要怕,她身上有的东西你也有,若是你有事,尺素也活不了。”他说着哈哈大笑起来,一点点拭去她脸上的泪,“湄儿,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他说着,猛地推开她,翻身滚下了观星台。
记忆中眉目姣好的女人抱着他教他认字,告诉他自己将会是主宰端宥的男人。
前尘往事不断闪现,最终也只余下了那个身穿凤袍一瘸一拐朝自己走来的苏湄。
他想他辈子,能让苏湄活下去,他便是死也无憾了。
恰此时更鼓敲响,莫桑率兵赶到观星台下的广场,只听一声凄厉的尖叫,一个穿着明黄龙袍的身影直直坠落,在离莫桑十步开外跌的血肉模糊。
观星台上萧晗慌张地冲到围栏,扒着往下看,下面的莫桑正好也抬头来看,两人目光一对,一个难掩哀伤,一个无动于衷。
尺素恍惚地瘫倒在了原地,怔怔地去看苏湄,却见她软软跪坐在地,嘴里念念叨叨说着,“都是骗人的,骗人的,你说要跟我一辈子的……”
尺素终于不忍再看,缓缓闭上了眼。
谁都没有料到这场简单的立后大典会以这样的方式结尾,观星台下的广场有一瞬间的凝滞,片刻后齐刷刷的一片刀戟落地声,齐声拥护,“国不可一日无君,请王爷称帝!”
叶宁的尸体还在不远处静静躺着,鲜血在慢慢的流淌,那话随风一飘,合着血腥味向着更远处掠去。
要莫桑称帝的呼声只高不落,毕竟他之前就做过一阵皇帝。
萧莫桑却不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观星台上的萧晗。
萧晗勾唇一笑,缓缓除下身上伪装。
杜谦在此时捧着叶宁罪己诏而来,站在萧晗身边,当众宣读,“朕以幼冲,奉承洪业,不能宣流风化……”一道罪己诏,将他从登基始所犯的错一条条列了出来,霎时间全场静默下来,便让萧晗及萧莫桑都跪了下来。
罪己诏后,却是一道遗旨。
“朕自知有罪,然百姓无过,为弥补朕之过错,朕决意立先帝遗子萧晗为帝……钦此。”
萧叶宁在最后还是摆了所有人一道,萧莫桑想要的,他拼死都不会给,萧晗不要的,他却一定要他受下,只是萧晗这样的人物,又岂是萧叶宁能左右,他转手就将帝位让给叶宁长子,留下徐祁烟杜谦等人辅佐,自己却是带着尺素去寻远在塞北的云卿等人。
“你放心,娘来信说,已经找到了解药。”
尺素靠在他怀中轻轻一笑,“恩,我们有一辈子。”
她们不会像苏湄和叶宁一样,她们有一辈子。
(全文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