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克里木如约又搬回寺中,和主持见了面,共同商讨整理抄译经文之事,之后,从寺中选拔了四名熟悉经文的僧人作为帮手,在寺中开始着手抄译经文。一连忙了十几日,事情刚刚有了一点头绪。
此时,天气已经转暖,寺内外的树木已经全部变绿,各种花朵争先开放,到处繁花似锦,景色十分美丽。克里木根本无暇去欣赏这春天的美景,一门心思都扑在经文的整理和编译工作之中,忙得不亦乐乎。主持也经常前去,过目整理的经书,有时还指点一二,事情进展还算顺利。
有一日黄昏时分,克里木去找主持商讨经文的有关事宜,还未走到主持的房子,祈祷的钟声忽然响起,寺中忙碌的僧众顿时放下手中的活,就地跪倒,口中默默诵念经文祈祷。
克里木因心中有事,也不停下脚步,依然径直向主持的房子走去,刚到窗前,听见屋里传来阵阵的诵经之声,知道主持正在诵经,也不便进去打扰,只得在窗前站立等候。不一会,钟声停止,祈祷结束,克里木正要叩门而入,透过窗户,却见主持站起身,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幅绢画,挂在墙上,然后重新跪倒。
克里木看不见画的内容,只是心中奇怪,也不做声,继续看看事情的发展。只见主持面色依旧虔诚,先诵了一段经文,然后轻声对那绢画说道:“阿依仙木,我做梦都想不到,我们还有一个儿子,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托木尔他竟然是我们的儿子,他长得那样英俊潇洒,而且武艺高强,看见了真叫人喜欢,对了,顺便告诉你,他现在已经不作强盗了,而且这次打退敌兵还立了大功,我真的很高兴……”
主持说道,用手绢擦了擦眼泪,平静了一下心情说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把欠你的都补偿到他的身上。”
克里木站地窗外,一翻话听真真切切,却疑云四起,如坠迷雾之中,心中想道:“弘法主持是一个出家人,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有家室,怎么托木尔竟会是他的儿子?”心中十分疑惑,于是悄悄地远离了屋子,一路上心中还在思索。
忽然听到一声呼唤,转头一看,原来是圣女,笑盈盈地从远处走了过来,见克里木神情如此专注,于是笑着问道:“什么事情让先生想得这样入神呢?”
克里木见四周无人,随即将刚才的见闻向圣女悄声说了一遍。圣女面色微微一变,倒也不是十分吃惊,说道:“其实我早对此事产生怀疑,因为父亲房中珍藏的那幅画和托木尔的信物一模一样,想必他两人一定都与这画有所关联,却也想不到原来二人竟是父子关系。”
克里木也点头说道:“人世真是难以预料,不想两人身份相差如此悬殊,竟然是父子,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
“此事关系到父亲的名誉问题,我看先生还是要保守秘密为好。”
“圣女放心,我自当守口如瓶!”两人说着话,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忽然一阵冷风吹过,让人忍不住打个寒战,“奇怪,已近晚春,风怎么还如此寒冷,看来今晚一定有大风。”圣女说道,两人相互施礼,告辞分别。
夜半时分,克里木忽然被一种干呛的气味所呛醒,窗外是呼啸的长风,克里木起身下床,先猛烈咳嗽一阵,不知何故,赶紧点燃灯火,见屋内到处弥漫着呛人沙尘,密密似浓雾一般,几乎使人目不能视,口不能呼吸。再一看,桌上堆积的经卷已被沙尘埋了大半,分不清那里是沙尘,那里是经卷。
克里木心中惊讶,又咳嗽了几声,赶紧找来一只绢帕蒙住口鼻,这才勉强可以呼吸。饶是如此,却再也无法入睡,耳听着窗外呼啸的风,缩在床上一直挨到了天亮。
天亮的时候,风几乎停了,可是天空却成了浓重的昏黄的颜色,让人怎么也难以将这昏黄的颜色与往日的蓝天白云联系起来,而且天空中依然有密密的沙尘如下雨一般漱漱落下,这时寺中的僧人已经全部动员,有人擦拭门窗,有人将院中积落的沙土清除,可是一切都无计与事,一会儿,又积落了厚厚的一层。
克里木很少见到这样的天气,心中十分奇怪。于是向那僧人询问,那僧人叹了口气说道:“这种天气楼兰人称之为沙尘暴,每年都爆发一两次,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的规模。”
“是啊,”旁边一人插话道,克里木一看原来是弘法主持,只听他接着说道:“这是我十八年来见到的第二场大的沙尘暴,想必定是神佛怪罪,以示惩罚,看来我们要好好诵经祈祷,以求神佛保佑早日消灾解祸!”
这样的沙尘暴天气一直持续了三天三夜,人们叫苦不迭,纷纷关门闭户,足步出户,即使如此,还要加上一块绢帕遮住口鼻,生怕由此引发咳嗽,因为去年的瘟疫带给人们的印象太深刻了。
到了第四日,黄沙渐渐散去,终于露出了蓝蓝的天,人们这才肯走出屋外,然而,美丽的楼兰城已然面目全非,到处是昏黄一片,如同来到沙漠一般,看不见青草绿地,连树叶鲜花上都覆盖了厚厚一层黄沙,遮住了本来的颜色。街道上都堆积了一尺多深的沙土,让人难以行走,唯一欣慰的是孔雀河很快恢复了原来的清澈,只是沉积的泥沙比往常多了许多。
然而,这场沙暴带来的灾难却远不止这些,楼兰城四周的很多草原,都被沙土所侵蚀,任凭青草多顽强地从沙下露出头来,很快就被牲畜啃食一光,牛羊没有了饲料,于是大批大批地死去,有的羊群中母羊刚刚生下小羊,就双双被活活饿死,很多人不得不起早贪黑到更远的地方寻找草原放牧。
于是穷人的生活更加艰难了,对于穷人来说,没有了羊群就等于没有了一切,有的人不得不举家流浪乞讨,街上于是又多了很多衣衫褴褛,瘦得皮包骨头的乞丐,沿街向人乞讨,不时有人被饿死在街头,那情形十分地凄惨。整个楼兰城都象遭到了饥荒,面黄肌瘦,神态萎靡,象随时都要被饿死一样。
月神寺中的香火更加旺盛了,人们惧怕瘟疫和饥荒,认为怠慢了神佛,神佛降罪所至,寺中善男信女络绎不绝,有人几天未食,挣扎着到寺中进香祈祷,一头栽倒在食龛前面,再也没有醒过来。
这场沙尘暴刚刚过去,楼兰王的烦恼却与日俱增,一方面是沙尘暴造成的损失巨大,城中爆发饥荒,民心浮动,另一方面收到了边关三百里急报,说匈奴兵趁着沙尘蔽日,大举前来进攻,兵力及声势比以前大了许多,双方已激战数次,情况十分吃紧。
楼兰王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所措,昔日胜利的喜悦早已不知所踪。他急忙休书一封给南王,派人快马加鞭,星夜送往南方,请南王速速发兵共抗敌军。书信一发出,楼兰王就如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着南王速速回音。
一连等了好几日,终于等到了南王的回信,南王在信中说道:他将派长子玉龙率军五万三日之内奔赴边关,请楼兰王放心。楼兰王见信大喜,紧张的心也稍稍放松了许多。
再说圣女整日里也是愁眉不展,唉声叹气,而且还忙得不可开交,整日里去游说那些富人们捐些粮款,然后分给灾民,同时还要帮着弘法主持张罗饿死穷人的丧事,一连多日,憔悴消瘦了许多。而且边关吃紧的消息也传到了楼兰城,到处人心惶惶,个个如惊弓之鸟,谈起匈奴人人变色,仿佛是吃人的老虎一般。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春天过去,炎热的夏天到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饥荒的情况也缓解了许多,边关的战事由于南王的介入,双方兵力旗鼓相当,匈奴也不敢贸然进犯,双方只发生了几次小规模的冲突,还并未大规模交战,战事比以前平静了许多。圣女也似乎长出了一口气,比以前清闲了许多。
一日,她正在府中和金兰下棋,忽然看门的仆人来报,说门外有两人求见,圣女回是何人,仆人言道:“其中一人是个瘸子,另一个是个女的,这两人十分怪异,并不通报名姓,都头戴大斗笠,相貌被黑布所遮,看不清楚。”
圣女心中奇怪,于是让金兰前去看个究竟,不一会,金兰神情神秘异常,而且兴奋和紧张地小脸红扑扑的,身后带来两人,正如仆人所描述的那样,只是风尘仆仆,显然走了很长的路。金兰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关上门窗,这才开口说话,声音兴奋地有些颤抖:“小姐,你做梦也想不到是谁回来了?”
这时,只见那两人不约而同摘下斗笠,凄然叫了一声:“阿姐、小姐!”圣女惊得呆若木鸡,原来是克兹尔和香宁,圣女只觉鼻子一酸,惊异顿时化成了欣喜,一把抱住两人,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真的是你们吗?难道我是在做梦不成?快让我看看你们!”
圣女抽泣着边说边打量着二人。只见克兹尔身体粗壮结实了许多,面色也由于风吹日晒变得黝黑泛红,目光中也比以前多了一丝坚毅的神情,只是在右脸之上有一条两三寸长的刀疤,尤如蚯蚓一般蜿蜒一直爬到鼻梁之上,让人几乎认不出来,而香宁除了长途跋涉有些憔悴外,依旧还是那样风姿动人。
“金兰,快去报告老爷,说少爷和香宁回来了。”圣女高兴地吩咐金兰。
“慢着,”克兹尔忽然伸手阻拦,说道:“不瞒阿姐说,我们俩这次是私奔回来的,让阿爹知道恐事情有变,所以不让他老人家知道为好。”
“什么?私奔?”圣女惊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