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筠秀借口身子不适,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不愿再在偏厅多留一秒。
润莲心疼她没吃东西,拿了些点心,她却半口都咽不下。
这一晚,公孙筠秀让润莲进房陪自己一起睡下。直到夜深人静时,才颤抖着,吐露出心底的愧疚。
“润莲,是我害了白姨娘。”
“小姐别这么说!白姨娘如果行得正坐得端,根本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可是,那个香囊……”
因为陆惊雷的关系,公孙筠秀没法说出香囊的事。现在想想,无论白仙芝是否无辜,那个无缘无故冒出来的相似的香囊都代表着事情不像表面上看到的简单。也许白仙芝是真的被人陷害,而她,很可能已经成了最大的帮凶。
是谁在陷害白姨娘?丫鬟兰香?不,这件事于她并无多大好处。无论成功与否,一个背弃主人的奴仆,在这儿都不会再有立足之地。
那是李咏秋吗?公孙筠秀不愿相信。在德安的这几个月,都是李咏秋在无微不至地关照她,她实在无法把那些阴暗的想法联系到她的头上。可是,白仙芝这一走,最大的得利者就是她。还有婶母洪诗诗的事,她说她和绿鸳都不是下毒的人,如果是真的,那幕后黑手又是谁?
越是深思,心头的疑虑越多,纷纷扰扰,好似呼啸的北风自她的心头狠狠刮过。靠在润莲的肩头,公孙筠秀终是忍不住低声啜泣。
“我好恨……好恨那山贼……”
如果不是陆惊雷,她根本不会陷入这场是非。如果不是他,她甚至连德安都不会来。因为他,她才不得不去隐瞒、去撒谎。公孙筠秀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也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她不想再留在这里。
“小姐,不要难过了。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润莲小声安慰她,不一会儿也忍不住跟着掉下泪来。
“润莲,你愿不愿意跟我离开德安?”
公孙筠秀一早就计划在陆惊雷出征之后离开德安,现在遇上这左一桩右一桩的糟心事,她更是巴不得立刻就走。
黑暗中,润莲看着公孙筠秀的方向,用力点了点头:“小姐去哪儿,润莲就跟到哪儿!”
想离开德安,需要准备的事情很多。
首先,自立门户离不开银俩。母亲留给公孙筠秀的财物虽然丰厚,但现钱并不多。她必须把大额的银票兑开,不然使起来很不方便,还容易露财,招惹事端。可是这事不好托给旁人,只能由她亲自去办。
来德安之后,公孙筠秀还没有独自出过门。平时出去,都是跟着白仙芝或李咏秋,统共也不过两三回。这也不是因为她不爱门外的新鲜与热闹,而是她从小就习惯安安静静地守在宅院里,再加上一出门就等于要给李咏秋添麻烦,所以她宁可闭门不出。
压抑着心头的迫切,一直等到二月中,天气逐渐转暖,公孙筠秀才准备以拜佛为借口出门一趟。公孙府里由李咏秋当家,她寄住在这里,出门自然都要同当家人请示。于是,在润莲的陪同下,公孙筠秀去了李咏秋理事的偏厅。
自从白仙芝那件事之后,她便很少待在李咏秋跟前了,李咏秋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在意。两个人日渐疏远,公孙筠秀心中不愿,却也没办法勉强自己。
才望到偏厅的门帘子,公孙筠秀就发现白仙芝从前的丫鬟兰香从里面走出来。不过几日未见,小丫鬟簪花戴翠,涂脂抹粉,好不娇俏,颇有几分肖似当初的白仙芝。
公孙筠秀大为震惊。她一直以为白仙芝的事情之后,兰香一定会被李姨娘赶出府去。润莲知她想什么,直到兰香走远了,才吞吞吐吐地告诉主子,兰香现在已经是李姨娘的丫鬟,并且成了公孙德的通房。
公孙筠秀身子一晃,连忙抓着润莲的胳膊,用力呼吸了几口,才稳住起伏的情绪。见她难过的样子,润莲忍不住叹了口气。就因为知道小姐会这样,她才一直不想告诉她。可是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早知如此还不如说了得了。
公孙筠秀觉得自己果然是太天真了,怎么会以为兰香没有理由陷害白仙芝呢?
兰香忽地飞上枝头,也让公孙筠秀不得不去考虑她与李咏秋联手陷害白仙芝的可能。而这种可能,让她又是好一阵难受。
偏厅里,丫鬟正在为李咏秋按摩肩颈,李咏秋闭着眼睛,十分享受。算算日子,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八个多月了。也许是头胎的关系,她对这个孩子极为爱护,什么十全大补的东西都不错过,所以被滋养得十分臃肿。
听到公孙筠秀的脚步声,她抬了抬眼皮,露出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容。这是白仙芝的事情发生之后,公孙筠秀在她脸上最常见到的一种表情。看上去很放松,甚至可以说是松懈,然后再加上一点事不关己的无谓。
“筠秀见过姨娘。”公孙筠秀行了礼,慢慢走到李咏秋身边。
“怎么突然来了?有什么事吗?”李咏秋客套地问着。
公孙筠秀提醒自己不要着急,慢声细语地寒暄道:“这几天天气不错,姨娘没有到外面走走?”
“我这大肚子,走不动啰。”李咏秋一边打趣着自己,一边不动声色地瞄着公孙筠秀。
迟疑了一会儿,公孙筠秀还是忍不住提起了李咏秋肯定不想再提的话题:“之前在白、白仙芝房里捡的那个香囊,姨娘可还留着?”
“怎么?”抬手挥退了为她按摩的丫鬟,李咏秋直起身子,语气微冷。
“筠秀想再看一看。”不敢与她直视,公孙筠秀低下头,呼吸因为紧张变得有些急促,“虽然看着很像,可是筠秀觉得……”
“觉得什么?觉得我在睁着眼说瞎话?还是觉得你堂叔也是瞎子?”
李咏秋咄咄逼人,逼散了公孙筠秀心中残存的一点希望。她现在几乎可以确定,李姨娘和兰香是一伙的。她们大概以为天衣无缝,却不知最大的那个破绽早已被公孙筠秀洞悉。
这一刻,公孙筠秀更加痛恨自己的自私与软弱,就因为她不敢出来澄清,害得白仙芝如今流落街头,生死未卜。都是她的错,全都是她的错。
“你这个傻孩子,你才多大?吃过几粒米?过过几座桥?大人的事是你能掺和的?你以为这府里是谁从头到尾在护着你?是姨娘我!如果不是我,就凭你一个被人退了婚的小孤女,别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
李咏秋从未对公孙筠秀说过重话,可这头一回开口,就将公孙筠秀直接批得体无完肤。公孙筠秀始终不敢抬头,眼前一片模糊,却死撑着不敢闭眼,害怕眼帘一合,泪珠子就会掉下来。
也许知道公孙筠秀不是对手,李咏秋并没有从言语上将她赶尽杀绝的意思。调整了一下姿势,她又回到了之前不咸不淡的模样。
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公孙筠秀是因为看到兰香,才有了先前一问。于是她说:“你过来是有其他事吧?”
润莲连忙回到:“小姐看天气不错,想去庙里拜拜菩萨。”
公孙筠秀第一次提出独自出府的要求,李咏秋听到很自然地流露出惊讶的表情。当然,这份惊讶并没有持续太久。
“怎么?守在家里当散财童子还不够,还想出去救济人吗?”
她言语中的讽刺让公孙筠秀再次愣住,直到她说了第二句,才明白过来。
“白仙芝早就不在医馆了,你去了也没用。”
李咏秋以为公孙筠秀是想出去探望白仙芝。她说公孙筠秀是散财童子,指的是她自己掏钱给洪诗诗看病的事。
“李姨娘,小姐只是想出门散散心,不是要去看白姨娘的。”润莲连忙为主子解释。
李咏秋一听,当即瞪了润莲一眼,“什么白姨娘?白仙芝是被我公孙家赶出去的,早就不是什么姨娘了!”
她的眼神太凌厉,吓得润莲双膝一软,立刻跪到地上:“奴婢错了,请姨娘责罚!”
李咏秋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向公孙筠秀。
久久不见有人说话,公孙筠秀抬头,正对上李咏秋眼中的冰寒,这才意识到她是在责备自己教导不力。
“是筠秀没有管教好下人,姨娘别往心里去。”说着,公孙筠秀也跪了下来。
润莲没想到自己无心之失,竟然连累了主子,一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李咏秋却是不急,只见她慢条斯理地端起桌上的茶盏,一边喝一边说:“筠秀,不是姨娘说你。润莲是个奴才,穿得却比你这个主子还要好,这是个什么意思?”
今天润莲穿的是一件嫩黄的团花小袄配珊瑚红长裙,对比公孙筠秀一身朴素的天青色,的确是要华丽许多。但她的衣服都是公孙筠秀给的,进府以后就一直这么穿着,从未听李咏秋有过半句责难,不想如今却成了她的错处。
公孙筠秀试着解释:“姨娘误会了。润莲的衣服都是筠秀的。因为筠秀尚在孝期,这些衣服放久了就旧了,所以才……”
李咏秋眼皮都不抬,只是继续轻描淡写地说:“这话你说给姨娘听,姨娘明白。可外面的人呢?你不在乎尊卑,姨娘可是怕外头的人说你堂叔亏待你啊!”
润莲一听自己的错处又突然就转到了小姐头上,心里更加着急,立刻磕起头来,一边磕一边自责:“奴婢错了,奴婢这就换下来。求姨娘不要怪罪小姐!都是奴婢的错!”
知道李咏秋这么不依不饶都是因为自己先前触怒了她,公孙筠秀万分难受,又见润莲磕个不停,便再也忍不住眼水,哽咽道:“姨娘恕罪,是筠秀不懂规矩,筠秀知错了。”
“好了,知道错就行了,回去吧。”李咏秋终于松了口,神色中带着淡淡的得意,似乎对自己翻覆公孙筠秀主仆于股掌很是满意。
润莲又磕了两个头才爬起来,颤颤巍巍地扶起公孙筠秀。公孙筠秀受了打击,差点直不起身子。
想着李姨娘这几个月来的温柔照拂,原来不过是一堆假象,那感觉竟比被陆惊雷劫持时还要震惊,还要心碎。
离了偏厅,润莲才敢帮主子擦拭满脸的泪痕。
“小姐莫哭,小心哭坏了身子。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了,离开这里就不用面对她们了。”
听着丫鬟的安慰,公孙筠秀总算振作了一些。是的,只要离开这里就行了,她现在已经一刻都不想多留。今天李咏秋的刁难,断了她对这里的最后一点留念。她要离开这里,不能偷偷计划,那就光明正大地同堂叔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