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再与刘杏儿多说什么, 陆惊雷找来张子青照顾她,然后抓着公孙筠秀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她带回了自己的屋子。
刚把人推进门, 陆惊雷就反手将门摔上。看不见他的表情, 公孙筠秀急得抓心挠肝。
“惊雷, 你听我说……”
不知道他在门外听了多少, 要是因此生出了误会, 公孙筠秀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陆惊雷的脾气她最清楚,不惹毛他的时候千好万好,要是惹毛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两人情路坎坷, 时至今日才冰释前嫌、融洽相处,如果再被打回原形……公孙筠秀不敢想, 她怕想多了会后悔刚才使计救下刘杏儿。
“说什么?”
陆惊雷横眉冷目, 像是要应了公孙筠秀的担心似的, 脸上一片煞气。不过与他对视一眼,公孙筠秀就觉得两眼发黑, 满心惶恐。
“明知道杏儿手里拿着剑,你还站那么近去刺激她,这不是找死吗?!你是嫌我现在操心的事还不够多是不是?把手给我!”
陆惊雷噼噼啪啪说了一堆,语速极快,脑子里全是乱麻的公孙筠秀根本分辨不及, 只是愣愣地回了声:“啊?”
“我说把手给我!流了那么多血, 你不疼吗?!”
被他吼得打了个哆嗦, 公孙筠秀终于注意到手臂上的剑伤。可不看还好, 这一看还真是疼得要命。
拿出伤药, 陆惊雷不由分说地忙碌起来,一边包扎一边气得手抖。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杏儿要是力气再大点, 你这只手就没了!”其实陆惊雷更气自己没有早些进去。若知道杏儿手里有剑,他决不会耐着性子在门外等公孙筠秀把戏演完。
“你……”
忽然意识到陆惊雷关心的只是她的伤,公孙筠秀不禁怀疑他并未听到她与刘杏儿的对话。
“我什么?”小心翼翼用白布缠住她的伤口,陆惊雷没好气地说:“想知道我有没有听见你说恨不得把我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话?”
听他复述自己之前的言语,公孙筠秀原本白着的一张脸迅速涨得通红。
见他虽然不悦,却并没有勃然大怒,她顿时放心了不少,于是小声解释道:“我那么说,是想让杏儿放弃轻生的念头。她与你情同、情同手足,要是知道我有心害你,一定不会撒手不管……”
陆惊雷也不说话,只是虎着脸,坐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地瞪着她。
“惊雷……”公孙筠秀被他盯得有些不知所措,却还是鼓起勇气用双手捧起他的右手,压在自己的心口上,放低声音,近乎撒娇地问道:“你是信我的吧?”
“你觉得呢?”
陆惊雷受不了地挑了挑眉,仿佛听到了世上最蠢的问题。
他当然相信公孙筠秀。
如果公孙筠秀去法场只是想看他人头落地,为何要费尽辛苦与他同饮交杯酒?还有那一身艳红的衣裳,明显不是为了欢送他命丧黄泉才穿的。而且平王告诉过陆惊雷,公孙筠秀曾经为了他去王府求情,当时平王担心节外生枝不肯见她,她便在王府外跪了一整天。
除了以上种种,还有相处时的点点滴滴,要确认公孙筠秀的心意并不困难。就算刚才亲耳听到她抹黑自己,陆惊雷也不会傻到去怀疑她别有用心。
他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心疼公孙筠秀又受了伤。气她不够小心,也气自己没有看顾好她。他的确十分迷恋她腿伤的伤疤,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让她身上再加多一条。
发现她一直托着自己的手,臂上的白布又浸出血色来,陆惊雷赶紧将她的伤臂放平。
“别瞎动!”
他一边警告公孙筠秀,一边将白布拆开,重又上了一次药。公孙筠秀体弱,这伤势可大可小,他不想有什么纰漏。
“对不起。”
公孙筠秀是聪慧的,明白了症结所在,便立刻主动认错。见陆惊雷的脸色并未因此缓和多少,她忐忑了片刻,干脆硬着头皮坐到了他的膝上。
与陆惊雷相处的日子不算短了,对他的喜好多少有些了解。只是平时总觉得羞耻,所以公孙筠秀很少主动亲近他,而眼下的情形,她感觉讨好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侧身揽住他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颊边,公孙筠秀轻柔地对陆惊雷保证道:“我以后一定多加小心,不会让你再担心了。”
他的信任对公孙筠秀来说弥足珍贵,他的关怀与爱护更是让她感觉窝心。从前,公孙筠秀只想着自己的世界只得陆惊雷一个,却忘了陆惊雷已与她同心同德。虽然这一剑是砍在她身上,但同样痛在陆惊雷的心头。是她疏忽了,连累他一起受苦。
“对不起,别再生我的气了,惊雷……”
面对公孙筠秀温言软语的哀求,陆惊雷就算有再多的怒气,此刻也烟消云散了,余下的只是浓浓的不舍与深深的无奈。
“杏儿的事,估计要委屈你一阵子了。”
虽然公孙筠秀使计让刘杏儿暂时放弃了轻生的念头,可此事一旦澄清,难保她不会再走回头路。所以,陆惊雷只能借公孙筠秀的谎言继续稳住她,然后再找机会慢慢开解,直到她走出阴霾。
“这是我欠七哥的债,得让你帮我一起背了。”陆惊雷充满歉意地说。
“不要紧。你的债就是我的债,我们一起还。”
公孙筠秀并不在意。委屈这种事,咬咬牙也就过去了。相反,她还很高兴能有机会为陆惊雷分忧。不过,要是刘杏儿将所见所闻告知豹婶……
呼——
公孙筠秀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将陆惊雷搂得更紧。
陆惊雷回以拥抱,同时抬起她的脸,轻轻地吻上她的唇。起先好似点水蜻蜓,再一点一点加深加沉。这样亲密却不过火的接触,对两人来说正是眼下最需要的抚慰与安宁。
好的不灵,坏的灵。
就在陆惊雷与公孙筠秀吻得难舍难分的时候,豹婶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门板被她推得往墙上一撞,再弹回最初的方向,连累门轴嘎吱作响,显出几分屈于强势的脆弱。
公孙筠秀一看到她便立刻跳下了陆惊雷的膝头,可始终是迟了一步。豹婶眼中的鄙夷那么明显,只差没有破口大骂她不知廉耻。
不用说,豹婶肯定是从刘杏儿那里听说了她的“险恶”用心。现在又撞见他俩如胶似漆,多半认定公孙筠秀已将陆惊雷玩弄于股掌。
“你这孩子,当真是鬼迷心窍了吗?!她都露了原形,你还把她当成宝!”
豹婶也是烈性子,一上来就开骂,不过更难听的词到了嘴边,念在公孙筠秀也算是情有可原,终是留了些口德。
陆惊雷刚想对她澄清公孙筠秀的苦心,却看见公孙筠秀顶着通红的小脸对他轻轻摇头。
如果豹婶知道真相,势必难与刘杏儿同仇敌忾,而她俩向来亲厚,要不了多久刘杏儿就能察觉出不妥。公孙筠秀不想前功尽弃。
“婶子,你别管了,我明白。”
搜肠刮肚,陆惊雷只能找出这么一句来应对。可惜他口中的在豹婶看来实在是苍白无力,再加上将他与公孙筠秀的微小互动收在眼中,豹婶武断地认为陆惊雷已经完全迷失了自己。
“你怎么这么糊涂!你不顾自己的死活,也要想想我这个辛苦把你拉扯大的老婶子吧?你这样糊涂,要是让你叔知道了,他在地底下都不得安生啊!从前婶子就说过你们不是一路人,你偏不听。她既不能为你持家,也不能为你生孩子,现在还要害……”
豹婶又气又急,嗓门大开,声音洪亮。公孙筠秀只觉耳内嗡嗡作响,虽然一个字都不曾落下,但总是觉得不太真切。而且就在最关键的时候,陆惊雷一声怒吼,彻底截断了她的话语。
“婶子!”
陆惊雷是真的怒了,不但绷紧了身体,双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公孙筠秀站在侧边,清楚地看到他的鼻翼张翕不停,像是随时要喷出火来。
豹婶的脸上闪过一丝祸从口出时常见的慌乱,但很快又转回先前理直气壮的模样。
屋内陡然寂静,只剩下屋外大雪簌簌的声音。
隔了好一会儿,公孙筠秀才呆呆地问道:“什么……”不能生孩子?
无视这个并不完整的问题,豹婶撇开头,不肯看她。陆惊雷则是一脸凝重。
公孙筠秀望着他,勇气几经聚散,终是问全了一遍:“我不能生孩子?”
“不是不能生,是你体质偏寒偏弱,不易受孕。这是大哥诊出来了,你知道他的医术,也就治个头疼脑热。我本想等着开春之后,再找机会带你下山找大夫瞧瞧……”陆惊雷试图补救,但他说得越多,越是给人欲盖弥彰的感觉。
公孙筠秀攥紧了拳头,只觉手臂一阵刺痛,被陆惊雷包扎了两次的伤口再度迸开了。
回想这几个月来,她与陆惊雷日夜相处,房事频繁,肚皮却一直不见动静。还有张子青端来的补药,一直说是给她调理老寒腿的,可她分明闻到里面有阿胶、当归的气味。这些细枝末节一串起来,事实逐渐明朗,根本由不得她反驳。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陆惊雷虽是孤儿,可身为他的妻子,不能为他延续香火就是大大的失责。可笑她还在一直纠结要不要拦阻陆惊雷娶刘杏儿,如今的她在这件事上根本连置喙的资格都没有。
还以为连杀身之祸都躲过了,往后任何困难都不能梗阻他们携手到老,没想到老天爷还设了更大的障碍在等着她。
眼泪说来就来,大河决堤莫过如此。公孙筠秀低下头,用手背用力揩拭双眼。豹婶和陆惊雷都在,她不愿失态于人前。只是这消息万箭穿心似的,箭箭没羽,让她根本控制不住。
陆惊雷心疼不已,顾不得许多,立刻将她揽在怀中,紧紧抱住,恨不得把她勒进自己的身体里,以血肉之躯为其抵挡伤痛。
“又不是板上钉钉没得改了,你哭这么早做什么?大哥都说了,只要好好调理就行。回头我带你上永邺,找平王帮忙,宫里的大夫都是神医,医好你肯定不在话下!”
陆惊雷一着急就没法温柔说话,虽然声响如雷,却句句真挚。依附着他,公孙筠秀终于忍不住放纵泪眼,嘤嘤抽泣。
见两人好似一对苦命鸳鸯,还在气头上的豹婶更加怒不可遏,对公孙筠秀的最后一丝同情也消失殆尽。可她既不能上前把他俩分开,又不能一刀把公孙筠秀捅了,除了在一旁急得干瞪眼,别无他法。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轰隆一声,紧接着便是高亢密集的猪叫,震耳欲聋。
屋内三人同时一怔,连公孙筠秀也忘了哭泣。
“我出去看看。”
陆惊雷不得不放开公孙筠秀,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