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环出生在平冗城附近的一座小镇。九岁那年, 镇子被过来劫掠的大邱军屠了。她侥幸活了下来,却变得一无所有。没了父母兄弟,没了栖身之所, 人伢子将她捡了回去, 两年后又将她卖进了梁府。从那时起, 她就跟着主人改姓梁了。
梁府有两位小姐, 大小姐梁红英嫁给了薛仪, 二小姐梁红雁还未及笄。那时薛仪还只是军中一名统领。
梁小环起先被安排去伺候二小姐,可随着年岁的增长,二小姐对她日渐不喜, 便把她换到厨房去当粗使丫头了。
至于二小姐不喜她的原因,倒也不是因为她伺候得不好。怪只怪她体格生得粗壮, 五官又偏硬朗, 不笑的时候吊着眉, 看上去有些凶恶。
二小姐好面子,别家小姐的丫鬟带出去都是秀秀气气的, 换了梁小环却跟母大虫似的,让她觉得没脸。
老爷去世后,梁家就剩下二小姐一人。正好薛仪升任平冗城主,城主府里也缺人,所以梁家上上下下的仆役, 都跟着一起到了城主府。重新分配之后, 梁小环离开了后厨, 专门负责浣洗衣裳和打扫主人房。
当陆惊雷将公孙筠秀托付给薛城主的时候, 城主府能调配的丫鬟里, 只有梁小环有过伺候主子的经验。城主夫人便把她给了公孙筠秀。
不用再成天和脏衣服打交道,梁小环当然开心, 可在见到公孙筠秀的第一眼,她却有些忐忑。只因公孙筠秀看上去与二小姐梁红雁有几分相似,都是面容清秀,气质娴雅的美人。可二小姐的外表让人如沐春风,内里的性格却像海边的沙砾,既细腻又硌人。
梁小环一度担心公孙筠秀也会嫌弃她的相貌,但接触了几天,知道她的柔和表里如一,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对梁小环来说,公孙筠秀是个好主人。她懂得体恤,从不提过分的要求,见仆人为自己忙碌,还会体贴地道声辛苦。虽然过日子并不阔绰,但凡有好吃的好玩的,她都会为梁小环留上一份。
品行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和丈夫以外的男人不清不白呢?
梁小环没有见过陆惊雷与公孙筠秀在一起是怎样,但是她见过公孙筠秀与三王子相处。两人钻研曲谱时的确走得挺近,可从来都是正正经经的。而且,公孙筠秀去三王子那儿,她几乎次次都陪在身边,即使不在屋内,三王子的门也总是敞着的。
梁小环不敢打包票他们没有独处过,可她见过府里的丫鬟与心上人见面时是怎样一个腻歪劲儿。兰公子和公孙筠秀若真是两情相悦,那也未免掩藏得太好了!可他俩若没有瓜葛,公孙筠秀为什么要承认自己与兰公子有染呢?
平白无故的,哪有人端起屎盆子往自己身上扣的啊?!
梁小环想不明白,脑子里全是浆糊。
见自己的丫鬟蹲在行李箱前发呆,公孙筠秀放下笔墨,将写好的书信小心折好,然后唤了声:“小环?”
“啊,在!”
梁小环猛地站起来,绊到了箱子,差点摔在地上。
公孙筠秀扶了她一把,见她如此心不在焉,不禁说道:“小环,如果你不想去永邺,我可以和薛夫人说,让你留下。”
梁小环一听就急了,“夫人不想要小环跟着吗?”
“我当然想!有你照顾我,我不知道多安心呢。”公孙筠秀连忙握住她的手,打消她多余的担心,但接着也道出了自己的顾虑:“可是……我这一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平冗。这里毕竟是你的家,你若跟着我……”
“小环已经没有家人了,夫人如果不嫌弃,就让小环跟着您吧!”梁小环当即表明了心意。
这偌大的城主府里,她连半个知交好友都没有,留下也没什么意思。如果跟着公孙筠秀,起码还有人念着她的好。对于梁小环来说,这选择做起来并不困难。
“好。”看她模样坚定,公孙筠秀不由自由地露出了笑容,同时诚恳地说道:“谢谢你。”
梁小环有些不好意思:“奴婢是您的丫鬟,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您怎么跟奴婢道起谢来了?”
“我是想谢谢你,没有看不起我。”
涉及白天的话题,伤感自公孙筠秀的眼中一闪而过。
梁小环想说些什么宽慰她,可思来想去,还是放不下心里那个结:“夫人,小环跟在您身边也有几个月了,您与三王子……不能够啊!您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啊?”
有苦衷又如何呢?她现在是哑巴吃黄连,再苦也只能咽了。
“小环,你帮我一个忙。”
“夫人尽管说。”
见公孙筠秀神色凝重,梁小环也跟着拢起了眉头。
公孙筠秀转身,拿起刚刚写好的书信,交到梁小环手中:“帮我把这封信带到府外,送给邹大夫或郝大姐。请他们务必在陆将军回平冗的时候,交到他手里。还有,帮我嘱咐他们,关于我的事,谁问也不要说,也不要再到城主府来了。”
梁小环接过信,明明只是薄纸,拿在手里却感觉沉甸甸的。
“夫人……”
“拜托了。”
知道梁小环满腹疑问,公孙筠秀却不想在这时做解答。知道得越多对她越没好处,若不是实在没有其他法子,公孙筠秀真不想把身边任何一个人搅进来。
第二天天不亮,梁小环揣着信,打算去邹大夫的医馆。
可因为公主对公孙筠秀并不信任,特地派侍卫将她看管起来,连带着梁小环也不自由。在府内走动是没关系,想出府门却连门儿都没有。
梁小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不敢暴露自己的意图,只能装模作样地找事忙活,然后伸长脖子等机会。
一个时辰过去了。出府的人倒是有,可梁小环却发现每一个她都无法信任。公孙筠秀要带的口信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告诉的,这信怕是送不成了。
就在梁小环拿着信愁眉不展的时候,郝大姐却来了。原本她是约的十天后再来看公孙筠秀的,不过因为临时决定回乡一段时间,所以提前过来说一声。
天无绝人之路,梁小环抱着郝大姐的双手,差点激动得哭出来。
其他的也不方便多说,梁小环只是将主人的话原原本本的转述了一遍,然后慎之又慎地将信交给了郝大姐。
郝大姐也是实诚人,因为邹大夫的关系,对陆惊雷也十分敬重。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她还是仗义地保证一定不负所托。
根据公孙筠秀的交待,梁小环不敢带郝大姐去见她,直接将人送走这后,她便兴冲冲将好消息禀告给主人。
知道自己的信送了出去,公孙筠秀紧锁的眉头总算是舒展了一些。
她只希望陆惊雷看到信之后,能保持理智,与她从长计议,共觅良策。
等陆惊雷得知公孙筠秀被六公主带回永邺的消息,事情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天。
此时他已率大军攻克了大邱都城乌兰,活捉了蒙覃,并横扫了大邱西部的几个重镇。他是先锋将领,只管将城池攻打下来,后续事宜一律丢给刘岳与林硕他们就成了。李克勇看战事已趋尾声,这才敢把公孙筠秀的事告诉他。
孟巧巧的来信中写得并不清楚,只是她探望完女儿,回到平冗,却发现公孙筠秀已被六公主带走。至于六公主把人带走的原因,她并未提及,只说等陆惊雷回到平冗之后,可以亲自询问薛城主。
“你拖了一个月才想起要把这件事告诉我?!”要不是李克勇的辈分大过陆惊雷,陆惊雷真想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早知道他会气得不轻,李克勇还算镇定,只是说:“早告诉你,你只怕撂了挑子就往平冗跑了。”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胡来的人吗?”陆惊雷板起脸,不肯承认李克勇说的极有道理。
早就看穿他的德性,李克勇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真的弄不懂这个结义兄弟。战场上腥风血雨,他都能从容不迫地把笑容挂在脸上,运筹帷幄,充当兄弟们的主心骨、定心丸。可一遇上与公孙筠秀有关的事,两下三下就能把他急得吹胡子瞪眼睛,躁得跟猴儿一样。偏偏这个公孙筠秀又是个惹事精,三不五时的就能弄出点大动静。
孽缘!真是孽缘!
“万安!你去把刘将军,还有林副将请来。”陆惊雷召来万安。
万安领命而去,李克勇满脑子都是不好的预感,“你想做什么?”
陆惊雷对他投去一个“你何必明知故问”的眼神,“当然是回永邺。这里交给你们就成了。”
“你现在回去,总得有个理由吧?”
战事虽然接近尾声,但并没有真正完结。陆惊雷是主帅,哪有这个时间离场的道理?
“押送蒙覃回京不就是现成的理由吗?”
明明就是想去找公孙筠秀,陆惊雷却把理由说得冠冕堂皇。李克勇算是服了他了,忍不住再次叹了一口更大的气。
陆惊雷日夜兼程,只花了十四天就赶回了平冗,比普通速度快了一倍有余。可怜蒙覃这个阶下囚,一路上没少吃苦头,还偏偏申诉无门。
陆惊雷见到薛仪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听公孙筠秀为什么会被带走,可得到的答案却让他难以置信。
“这不可能!”
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薛仪的言论,陆惊雷横眉竖眼,一副马上要大开杀戒的表情。薛仪都被他骇得有点舌尖打颤,但还是如实地说出了当时的情况。
“我当时在场,是她亲口承认的,不是屈打成招,也没有人胁迫她。”
可任他说千句万句,哪怕拉上他家祖宗八代出来诅咒发誓,陆惊雷就不信就不信。这事儿他必须当面问公孙筠秀,谁说的也不信。
就这样,陆惊雷马不停蹄地离开了平冗。
当邹大夫得知他回来的消息,忙不迭地拖着两条不太利索的老腿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单骑快马直奔永邺而去,连蒙覃都被丢给万安全权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