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惊雷走了,留下半囊虎骨酒。到最后,公孙筠秀也没问清楚他到底有没有伤着琴师杨正。
他这次出乎意料的手脚规矩,应该是因为豹叔刚去世,没有嬉闹的心情吧?公孙筠秀恍惚地想着。不对,今天他虽然没有亲她,却瞧见了她的双腿!这似乎是比亲嘴更严重的失节啊!
等等,失节几时有了轻重之分?公孙筠秀两眼发黑。 她忽然意识到,自从遇上陆惊雷,她从小笃定的是非观念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而她在这场冲击中,似乎已经开始逐渐迷失。
套句不恰当的话,“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她越来越习惯陆惊雷的放肆与无礼,再这么发展下去,迟早会泥足深陷,万劫不复。
润莲踩着满屋子的酒味儿进屋,就看见自家小姐拥着被子,手里抓着个皮囊,坐在床上,小脸红一阵白一阵,全是纠结。
“小姐……”
“什么也别说,让我睡一会儿。”
将酒囊塞到润莲手里,公孙筠秀拉起被子罩住头,当了一回缩头乌龟。
转眼就到了大年初一。
公孙筠秀一大早便被恭贺新禧的爆竹吵醒了,于是起床洗漱,等到时辰差不多了,才照规矩去给堂叔堂婶还有姨娘们拜年。
按李咏秋的安排,所有公孙府的人这天早上都会聚在偏厅里贺喜领红包。可公孙筠秀到的时候,厅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润莲找了经过的仆人一问,才知昨晚出了大事。先是白仙芝白姨娘和自己的贴身丫鬟突然上吐下泻,浑身不适,不得不半夜去请大夫。后是小少爷公孙长佑病重垂危,现下已经回天乏术。此刻,公孙德与李咏秋正守在夫人洪诗诗房中。一府人兵荒马乱,都忘了通知公孙筠秀这个侄小姐。
虽然对小堂弟的状况早有准备,公孙筠秀在听到消息的时候还是觉得心头一阵钝痛。稳了稳情绪,才对润莲说:“先去婶母那边。”
主仆俩并排疾行,直接从花圃里穿过去抄近路,踩得新雪嘎嘎作响。
到了洪诗诗屋里,公孙筠秀却发现气氛很不对劲。
堂叔公孙德坐在主位,满面怒容,姨娘李咏秋在他身旁,面色也是沉重。而婶母洪诗诗被两名仆人一左一右架着,站在屋中。她的贴身丫鬟绿鸳更是跪在地上,哭得声厮力竭。
“奴婢没有往白姨娘的炭里放过朱砂,真的没有!老爷,奴婢是清白的啊!”
这头绿鸳的哭诉让公孙筠秀摸不着头脑,那头洪诗诗又像发了疯似地叫嚣起来:“公孙德,你当我是蠢的吗?我可是你八抬大轿抬进门的正妻,真想弄死个小妾还需要耍这些心眼?就算我要耍,也不可能让绿鸳去动手,留下这么大的把柄,可能吗?!”
公孙德没说话,李咏秋却开了口,不过不是针对洪诗诗,而是对着刚进门的公孙筠秀。
“筠秀,这里没你的事,回房歇着吧。”
知道自己到底是外人,不适合掺和堂叔家的家事,公孙筠秀赶紧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润莲搀住主子的胳膊,一路跟着往回走,经过白仙芝的小院时,忍不住问道:“要去看看白姨娘吗?”
“不了,先回屋待着。”
虽然还弄不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公孙筠秀感觉问题一定很严重。以她的身份,还是老老实实待着比较好。
润莲不像她家主子沉得住气,趁着张罗饭食的机会,左右一打听,终于弄清了头绪。
“原来,白姨娘病倒不是得了急症,而是中了毒。有人在白姨娘用的木炭里加了朱砂,朱砂遇热会放出毒气,一下子就把白姨娘和她的丫鬟毒倒了。大夫来诊病发现了那些朱砂,李姨娘派人一查,就查到了绿鸳头上。
管炭的婆子说,绿鸳前几天去过她那儿,说是小少爷身子弱,用的木炭要精挑细选过才行。当时送到其他各房的木炭都已经打包分好了,那婆子嫌麻烦,绿鸳就主动说她自己动手。估计朱砂就是那时候放进去的……”
润莲将打听来的话一字不落地告诉公孙筠秀,直听得她心惊肉跳。朱砂毒人的法子她也知道,剂量一但掌握不好,可是会要人命的。绿鸳是婶母洪诗诗的人,这罪状一追究下来,婶母必然脱不了干系。虽然早知道婶母与白姨娘不合,但也不至于害人性命吧?
公孙筠秀不信。婶母也许刻薄,但刻薄离狠毒还有好大一段距离,她不信她会残忍至此。
“绿鸳开始一直不肯招认,老爷气得动了家法,打得她皮开肉绽,最后她就招了。”
“她说了什么?”
“只说自己气不过白姨娘的嘴脸,并没有承认是受夫人指使。可她一个小丫鬟,若没有主子指使,哪来这么大胆子……”
“堂叔怎么说的?”
制止了润莲的推测,公孙筠秀揉了揉发疼的额角。绿鸳不供出堂婶,这件事最后如何定论还要看一家之主——公孙德的想法。如果堂叔认定堂婶有罪,堂婶以后就艰难了。
“老爷要休妻。”
公孙筠秀心上一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昨晚老爷要不是宿在了李姨娘那里,肯定就和白姨娘一起中毒了。”
也是。不管绿鸳说的是真是假,堂叔都会后怕吧?与其提心吊胆,不如斩草除根。这么想着,公孙筠秀忍不住摇头叹息。可转念间,又觉得疑窦重重。
无论是绿鸳还是堂婶,想害白仙芝勉强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连公孙德也要害?这木炭领了去,白仙芝想哪天用她们根本控制不到。公孙德在白仙芝房里的时候又多,难保不会殃及池鱼。公孙德可是公孙家的顶梁柱,他要倒了,公孙家也就完了。公孙筠秀不相信绿鸳和堂婶会糊涂到自毁前途。
她还记得堂婶前几天要她弹奏秋风词的情景。若说堂婶对丈夫有怨言,那也是怨他不够怜惜,绝对不是恨他至死呀!
润莲正在收拾屋子,就见公孙筠秀霍地一下站起来。
“小姐去哪儿?”
“去见堂叔。”
公孙筠秀决定把自己的疑虑告诉堂叔,也许可以改变他休妻的决定。虽然她与堂婶洪诗诗算不得亲厚,可每次见她,总让她想起自己的母亲。下堂妇的命运几乎全都凄凉不堪,要是能帮她留在公孙府里,哪怕苟延残喘,也强得多啊!
路才走了一半,公孙筠秀就听到洪诗诗凄厉的叫喊。只有短短的一声,却传遍了整个公孙府宅。声音里全是肝胆俱裂般的疼痛,闻者心寒。
小堂弟公孙长佑去了。
小小的娃儿,来这繁华人世走一遭,短得好似昙花一现。洪诗诗随之崩溃,连公孙德对她说休妻的时候,她都没有如此失控。抱着孩子逐渐冷去的尸身,一遍又一遍喊着:“我的儿啊!我的儿啊!我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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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伺候她的绿鸳已经被丢进柴房看管,其他的仆役惟恐被连累,都不愿靠近她。她跌在地上哭了一会儿,忽地抱着孩子冲出了屋子,走进冰天雪地里,没头苍蝇一样乱飞乱撞。几度摔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再摔下去,再爬起来。
“婶母!”
看到这一幕,公孙筠秀哪还能袖手旁观,立刻冲上去抱住她。
“我要去找大夫!我的佑儿病了,我带他去瞧大夫!”
“婶母……”
“别拦着我,让我去找大夫!”
不忍去看洪诗诗痛到癫狂的表情,公孙筠秀叫来润莲合力将她抱住,回头喊了声:“堂叔!”
公孙德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呆呆地看着妻子。
骨肉连心。即使他不喜妻子生下的那个痴儿,但那到底是他的骨血。他也曾殷殷期盼,小心呵护,拥他在怀轻轻哄逗过。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啊!
“堂叔,一夜夫妻百日恩啊!堂婶就算有错,也是您的亲人啊!您就看在长佑的份上……”
就算加上润莲,两个弱小的女子也抱不住狂乱的堂婶,公孙筠秀一边喊,一边被她拖着往前冲。终于,三个人失了平衡,一同跌在地上。
洪诗诗依然抱着孩子,却不再喊叫,而是厮心裂肺地嚎哭起来。可没哭几声就两眼一翻,厥了过去。
公孙德的脸上爬满了沉痛,只见他抬手招来仆役,说:“把夫人送回房,不准怠慢。”
仆役躬身领命,正要动作,又被他叫住。
“给小少爷准备好棺材寿衣……”
一旁的李咏秋接了话,“都安排好了,老爷放心吧。”
公孙德点点头,最后看了洪诗诗一眼,终是背过身去,缓步离开。
公孙长佑未满周岁,所以葬礼办得十分简单,没有设灵堂,只请了僧人在坟前做了场法事。又因为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长辈都不宜出席,所以送他下葬的只有公孙筠秀而已。
洪诗诗自那日后就病倒了。公孙德不闻不问,也没有再提休妻的事,大有放她自生自灭的意思。李咏秋安排了一个老婆子照顾她的日常起居,可那婆子从前是粗使仆役,根本伺候不好一向养尊处优的洪诗诗。于是,洪诗诗的病也就越拖越重了。
公孙筠秀看不下去,自己掏钱偷偷请大夫来为她诊治。李咏秋知道后什么也没说,睁一只眼闭一眼就让事情过了。倒是公孙筠秀自己忐忑了好一阵子。
再说中毒的白仙芝,养了半个月,仍然不见大好。而她的丫鬟兰香中毒相对较浅,没几天就能下地伺候主子了。公孙筠秀去看过她两回,回回都在痛骂洪诗诗。知她心里不痛快,公孙筠秀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渐渐的去得少了。
至于绿鸳那丫头,据说是被卖出府去了,具体卖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公孙德不想家丑外扬,所以没有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