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中,公孙筠秀听见前方的动静忽然停顿下来,就像被人狠狠掐断了一样。
挥开诸莹的手,她用力吸了口气,冬夜的寒凉一下子呛进她的肺里,刺激得她咳嗽不止。诸莹吓了一跳,赶紧再次将她的声音捂住。
她的力气很大,眼睛里全是惊恐,“你想害死我们吗?”
挣不开她,公孙筠秀用力摇头,小脸因为呼吸受阻瞬间涨得通红。
“莹姐姐!”
南彩儿赶紧拉住失控的诸莹,不让她伤着公孙筠秀。
终于摆脱了钳制,公孙筠秀捂着胸口,呼呼地喘着气。
“对不起……”
明明是滴水成冰的夜晚,公孙筠秀却能看见诸莹鼻翼上的汗珠。她哽咽着对她道歉,虽然找回了理智,但恐惧仍在眼中徘徊未散。
这才是一个人面对死亡的正常反应对吗?害怕,畏缩,急于自保。
为什么陆惊雷不怕死?明知有可能危及性命,还要为她挺身而出。
“你们走吧。”公孙筠秀说。
“你呢?”
南彩儿与诸莹看着她。
“我要和他一起。”
没有时间细说,公孙筠秀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往陆惊雷消失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直以来,公孙筠秀都把陆惊雷当成一个恶人,他对她也的确十恶不赦。这样的人,老天爷总有一天会收拾他。也许让他死在战场上,也许让他死在仇家手里。怎样都好,却不该在今天,不该是为了她。
今晚是公孙筠秀央求陆惊雷来帮她救人的。她把他当成一根救命稻草,利用他对自己的喜爱,将他引入凶险之中。来之前,公孙筠秀答应原谅他曾经的所作所为,可他如果因此送了性命,原谅就会变成亏欠。他也许愿意以此赎清罪孽,她却不想让自己的双手沾染他的鲜血。她知道自己肯定负担不起那样的心灵枷锁。
陆惊雷要用自身为饵引开敌人,公孙筠秀前去毫无助益。
那就死在一起吧,让今生冤孽到此为止,来生再世为人,只求不遇不识。
这些想着,拿着陆惊雷给的短刀,公孙筠秀好像扑火的飞蛾一般投身而去。
转眼间,她便看见一大队人马停在街口。冷铁甲胄,刀枪剑戟,好不刚猛。
“什么人?!”
发现她的行迹,有士兵立刻架起弓箭,对准了她的方向。
陆惊雷转头,吓得暴吼一声:“把弓放下!快放下!”
公孙筠秀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抓着刀鞘,愣愣地看着他跑向自己。
全身的力气都花在了手上,起初还能感觉到指甲陷进掌心带来的痛疼,之后便是轻微的、类似癫痫的颤抖,带着一波接一波的麻木渐渐主宰了身体。
注意到她空无一物的眼神,还有极不自然的动作,陆惊雷放慢了脚步,停在离她一臂之遥的地放。
“把刀给我。”
他的声音听着就在耳边,却又那么遥远。
恍恍惚惚中,看见他伸手过来,公孙筠秀本能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作。
已经下好了共同赴死的决心,忽然又得了生机,仿佛天堂地狱一番轮回。公孙筠秀完全调适不来,感觉不到一丝真实,直到陆惊雷牵起她的手,接过她手中短小的武器。
“是六哥带的人,我们安全了。”
不知是他温暖的双手,还是那句“安全了”起到了作用,公孙筠秀终于记起了正常呼吸该有的节奏。而全身随之放松的结果,就是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再醒来已经是次日午时。坐在床上,看着空无一人的陌生房间,公孙筠秀好半天都想不起来自己身处何处,直到隐约闻见屋外传来的战鼓号角声。
这里是巴托城的城主府,北泽军攻城后就占领了这里。
公孙筠秀迅速梳洗完,走出门去,看到为数众多的北泽士兵在府中穿行。有巡逻的,有禀事的,来来去去,没有一个熟面孔。
就在她准备随便找一个人询问的时候,就见南彩儿朝她走过来,怀里还抱着她的鸣幽琴。
“筠秀!你醒啦!”
一发现公孙筠秀,南彩儿略嫌灰暗的脸庞上立刻绽出一丝光彩。
公孙筠秀赶紧上去,从她手里接过自己的琴。
“我昨天……”好像晕倒在陆惊雷的怀里。
“你昨天吓死我们了,突然就晕了过去,还以为你受伤了呢!”
公孙筠秀十分惭愧,不好意思解释说是自己是精神承受不住才会晕倒。
两人进了屋,等公孙筠秀把琴放下,南彩儿大概将她晕倒之后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昨天李克勇护送大王子入城主府后,正要去追击敌军,便遇上了陆惊雷和她们三个。陆惊雷把她们送到城主府,就追着李克勇去了。
程仕之为公孙筠秀请来了御医诊治,她的鸣幽琴也是他为她收藏起来的。
看着昨天溅在琴上的斑斑血迹,公孙筠秀呼吸一滞,感觉又像闻到了满屋的血腥。
“公主身边的人都死在驿馆了,所以我和莹姐姐被派去伺候公主。你先吃点东西,等恢复了就和我们一起去。”抓住公孙筠秀的手,南彩儿不无感动地说:“谢谢你,筠秀。”
“啊?”公孙筠秀一时不能领悟。
“谢谢你昨晚来救我们。如果不是你,我和莹姐姐真不知道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我……我没做什么,是陆惊雷救了你们。”
这份感谢,公孙筠秀感觉受之有愧。她赶去驿馆的时候其实已经迟了,诸莹与南彩是凭借自己的机警才生存下来。而她除了给陆惊雷添了不少麻烦之外,什么实质性的帮助都未提供。
南彩儿却不已为然,轻笑道:“陆将军如果不是看着你的面子,又怎么会来找我们?”
说到陆惊雷,公孙筠秀心里忽地一阵荒凉,“城里还在打吗?”
“嗯。城南那边还有大邱军在顽抗,另外有一部分从西边逃了出去,陆将军和李统领领着人去追了。”
一听这话,公孙筠秀不禁有些担忧。都说穷寇莫追,陆惊雷他们这样追赶过去真的可行吗?
没什么胃口,公孙筠秀草草用了午饭,便和南彩儿一起去了公主那里。
也许是得益于皇家天生的气魄与胆识,经历了一夜危机,公主的状态看起来很不错,甚至可以说有些兴奋。公孙筠秀不禁自叹弗如。
“你们三个都是有福的,以后跟着本宫回北泽,本宫定不会亏待你们。”一见到公孙筠秀,公主说完这一句,便把话题拐到了陆惊雷身上,“筠秀,你与陆将军是不是一早就认识?”
“回公主话,奴婢入宫之前曾与陆将军有……数面之缘。”公孙筠秀不敢隐瞒,却也不好直说,于是含糊地应了一句。
“那他……”贺兰端绮本想继续打听,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公孙筠秀揣摩不准,也不敢贸然接话。这几天陆惊雷对她表现出来的异乎寻常的关心,肯定已经被公主收在了眼里,也不知道到底是祸是福。要是公主细问她与陆惊雷相识的过程,她该怎么回答?
屋子里一下空寂起来,气氛有些诡异。
诸莹正在为公主捶腿,小心地窥了主子一眼,便另外起了个话头:“听说束月国的长公主素和流金正要与大邱太子和亲,人已经到了边境。大邱太子来巴托就是要去接她的。”
得她帮忙化解了尴尬,公孙筠秀立刻投去感激的一瞥,可她却立刻闪避开来。想她可能还在为昨夜的事纠结,公孙筠秀不由面色一黯。
“可大邱太子已经死了呀!”南彩儿性子活泼,嘴也快,立刻接道:“那个长公主会不会恨我们北泽害她没得嫁呀?束月国会不会为了个事与北泽为难呢?我们正和大邱人打着,要是他们来帮大邱……”
“你个小丫头,脑瓜子转得还挺快。”看南彩儿忧心忡忡的样子,贺兰端绮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束月不过指甲盖儿大的地方,有什么本事与我们北泽为敌。本宫杀了大邱太子,她应该感谢本宫才是。那狗东西一看就是个酒囊饭袋,哪比得上我北泽男儿。回头本宫让父王挑个哥哥与她和亲,她肯定会笑得嘴都合不拢。”
“公主英明!”
贺兰瑞绮说得高兴,南彩儿也听得高兴。
那大邱太子生前虽然与她并无仇怨,但大邱军为了他屠了整个驿馆,杀害了她最好的姐妹。无论是谁的因谁的果,她都恨不得扒他们的皮,喝他们的血。
见气氛轻松,公孙筠秀也顺着公主的话说道:“听说那个束月公主也通音律,最擅琵琶,而且长得倾国倾城,感觉与三王子挺契合。”
“哎哟!”
正在伺候捶腿的诸莹忽地一记重手,打疼了贺兰瑞绮。听到主子的叫声,三名婢女扑通几下,全部跪到了地上。
“奴婢该死!”诸莹额头叩地,吓得脸色发白。
“算了,你们到底不是伺候人的宫女,以后小心点儿。”
还好,贺兰瑞绮并未追究,不过也没有心情继续之前的话题了。
公孙筠秀舒了一口气,再看诸莹,她依然在闪躲她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