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胜于无的距离,让她感觉到他的每一次呼吸,以及从他毛孔里渗出的每一分势在必得。她逃不掉了,这个男人要将她锁死在他的掌心,所有反抗都是徒劳。赢不了,也不能被他再找机会占便宜。这么想着,公孙筠秀决定暂时不去硬碰硬。
似乎很满意她的顺从,陆惊雷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一些。
不想再看他,公孙筠秀拿过粥碗,也不用勺子,双手捧起,低头大喝。
“慢点,没人催你。”
陆惊雷欣慰地为她捋顺鬓边乱发,又用姆指揩去她唇边溢去的粥水。触到的一刻,公孙筠秀明显一颤,却没有避开,陆惊雷感觉胸中的阴郁终于有了散去的迹象。
很快,粥碗见了底,被刘杏儿收去。
陆惊雷打了水,搓湿帕子为公孙筠秀擦脸,公孙筠秀依然垂着眼帘,没有抗拒。
担心她又着盘算着怎么逃跑,陆惊雷恐吓道:“我们已经拜过天地,你这辈子都是我陆惊雷的女人。”
抬起公孙筠秀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的双眼,陆惊雷继续道:“没我的准许,你别想逃,更别想死。不然……”
四目相对,陆惊雷没有错过公孙筠秀眼中的惊恐与愤恨,看着它们一点点化雾为水,说不心疼是假的。可心疼归心疼,陆惊雷一点儿也不心软。
“我有的是方法让你生不如死。”这个小女人他是要定了,无论代价如何。他不会再给她任何逃开的机会。
不知是不是吓狠了,公孙筠秀面色渐渐泛青,嘴角也开始不自然地抽搐着。陆惊雷正要再说,就被她一把推开。紧接着,就见她身子往床边一歪,然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所有被她吃下去的白粥,都照原样吐到了地上。
陆惊雷的第一反应就是认为她是故意的,眉头立时打成了死结,可低头见她惊恐地看着自己,一副担心惹恼他的模样,面色便缓和了下来。
“怎么吐了?刚才吃得太急了吗?”刘杏儿也被吓了一跳,连忙说:“我去找子青哥哥来看看。”
陆惊雷点头应允,而后起身倒了杯茶,拿给公孙筠秀漱口。
茶水微凉,味道清苦。
“先别睡,再吃点粥垫下肚子,一会儿还要喝药的。”见她神色困顿,陆惊雷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
公孙筠秀又是一颤,顿时清醒了不少。
陆惊雷满意地放开她,起身端了刘杏儿为他准备的那碗粥,尝了一口,温度正好,便举勺喂给公孙筠秀。
地上的秽物还没有清理掉,嘴里也还在发苦,公孙筠秀的食欲早就一蹶不振。迟疑着不想张嘴,可看到陆惊雷威胁的眼神,她妥协了。
陆惊雷喂得很慢,确定公孙筠秀嚼咽完了,才送上下一勺。可就是这样,半刻钟后,公孙筠秀还是把吃进去的都吐了出来。这次她来不及推开陆惊雷,弄得他满身都是。
陆惊雷没功夫在乎,因为公孙筠秀一直吐到青筋爆现,见了黄胆水都停不下来。
张子青赶到的时候,她正好难受得晕了过去。
又是一个折磨人的夜晚。
公孙筠秀仍是吃不下任何东西,喝个水都能吐出来,更别提食物和汤药。面对一心想强迫自己进食的陆惊雷,她又急又怕,却怎样都控制不了身体对外物的排斥,结果情绪崩溃,哭至虚脱。到了后半夜,更是发起了高烧,进而昏迷。偶尔清醒,只会下意识地哀求陆惊雷。
“放过我……求你……求求你……”
一声声,悲惨凄厉。
陆惊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能一个劲儿地逼问张子青:“这到底怎么回事?!”
“看脉象只是比较虚弱,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啊!”张子青查了一遍又一遍,也不太明白公孙筠秀的情况为何会急转直下。
陆惊雷听他这么一说就急了:“没什么特别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到底是什么狗屁大夫啊!”
张子青没当山贼之前只在医馆当了两年学徒,平时在寨子里也就医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严格来说根本算不得大夫。可事实虽如此,被人当面骂出来,尤其骂人的还是他的义弟,张子青的憋屈程度可想而知。
“我算不得大夫,那你带她下山去看真大夫吧!”忿然甩袖,张子青转头要走。
跟着陪了一夜的刘杏儿连忙拉住他,忍不住为他打抱不平:“九哥,做人得有点良心!子青哥哥尽心尽力地帮你照顾公孙筠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样怪他算是怎么回事?何况,你只要在这里专心守着她一个就成了,大哥还得在外面照顾一群被她毒倒的人,你还好意思给他脸色看,有你这么混账的吗?”
刘杏儿一气呵成,骂得陆惊雷毫无还口的余地。可骂完之后,她又有些后怕。陆惊雷的脾气上来有多吓人她是知道的,此时见他满面阴云,眉头紧锁,不由心慌手抖。
还好,陆惊雷只是急躁,并没有失去理智。刘杏儿这一骂,倒是骂出了他的几分歉疚。
“对不起,大哥。我一时心急……”
低头赔了不是,陆惊雷转身看着公孙筠秀,开始思考带她下山诊治的可能。
张子青自然不会与他计较,叹了口气,才语重心长地说:“依我看,她这是心病。你将她继续留在这里,迟早都会要了她的命。”
“什么意思?”陆惊雷不解。
“我的意思是,她这样吐法,虽然不是故意的,但多半也是因为她心里不想活了。”
平地一声雷,炸得陆惊雷全身焦黑,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见他神色,张子青有些不忍,可既然开了头,也由不得他不继续了,“你想想,公孙姑娘为了离开祁风寨做的那些事,哪一样是寻常姑娘做得出来的?我看她只是表面柔弱,骨子里可是要强得很。”
“所以?”
“越是要强的人,越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她要是铁了心求死,我们在这里灌再多药,也是治不好的。”见陆惊雷的脸色越来越骇人,张子青缩了缩脖子,下意识补了句:“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这猜测刘杏儿倒是十分赞成。公孙筠秀豁出命去想要逃跑,现在被抓了,再逃无望,想不开也是正常。而且看她平时寡言少语,一哭二闹三上吊怕是做不来,活活把自己憋死倒是极有可能的。只是,看着陆惊雷现在那副恨不得杀人饮血的表情,她可不敢把自己的赞同表露出来。
其实,这猜测陆惊雷也是赞同的。公孙筠秀已经明确对他表示过不想活了不是吗?可张子青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拿着刀在一刀刀割他的肉。痛,却说不得。
猛地踹开房门,陆惊雷飓风一样刮了出去,唯恐走慢了会压不怒气把义兄给揍得满地找牙。
他一路疾行,将挡道的东西全部踢飞,连院子的围栏都踢折了两根。
鸡叫天光,寨子里已经有人出门活动,远远地看见他,打起了招呼。他一阵心烦,转头往山上跑去,直跑到满身大汗,才发觉自己跑到了常去的那处悬崖。
崖边银杏正好,叶片初显金黄,静静地,仿佛正在一心期待灿烂时光的到来。脚底踩到树上落下的两颗银杏果,陆惊雷低下头,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一脚将果实踢下了悬崖。小巧的果子在空中划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便坠入崖下深潭,击出无人得见的小小涟漪。
想当初,公孙筠秀就是借着每一次来崖边的机会,偷偷捡拾银杏果,然后把它们投进那几坛专为大婚准备的陈年女儿红里,只等他们在婚宴上喝到毒发。可笑的是,他还以为她只是爱上了崖上的风景。
公孙筠秀根本不喜欢这里,不喜欢祁风寨,更不喜欢他。陆惊雷以前总觉得这并不重要,孟巧巧也是六哥抢来的,现在还不是一样恩爱?可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公孙筠秀不是孟巧巧,而这件不重要的事也已成了他的心头刺、舌上针。他可以拔针去刺,却不知会扯出多大伤口,更不知伤愈需要几多时。他所知的,只有现在的疼痛。
越想越心烦,陆惊雷一拳打在银杏树粗大的树干上,震得树叶沙沙直响,手背也被粗糙的树皮刮得生疼。他低头看了看,伸缩了一下五指,想借此平复情绪,可最后还是忍不住握紧拳头,手脚并用,疯了一样对着树干狂捶连打。
脆弱的银杏叶纷纷遭殃,被迫脱离母体,打着旋儿落到地上,最后被陆惊雷几脚跺得稀烂。
直到痛得再也打不下手了,陆惊雷才终于停止了发泄,一手撑着树干,一手撑着膝头,弯腰喘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此时,树干上已经是血迹斑斑,手上的疼痛却还是比不上胸口的,陆惊雷颓然地垂下头,默默地往来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