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杨正也在向公孙德与白仙芝解释公孙筠秀为了挽回鸣幽琴的名声花费的这些心思,将两人听得一愣一愣。
“公孙姑娘心细如发,在下实在佩服。”杨正虽然比公孙筠秀年长许多,却也不吝表达自己对公孙筠秀的赏识。
公孙筠秀被夸得不好意思,只能红着脸谦虚道:“杨先生过奖了。”
杨正微微一笑,继续说:“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与姑娘切磋琴技。”
这话公孙筠秀倒不好回答了。男女有别,即使北泽对女子外出的限制并不严苛,但她到底是大门户出来的小姐,在这方面颇为顾忌。
一直在旁的白仙芝立刻替她作了答:“那是当然,以后有的是机会。三王子不是要筠秀好好学习吗?到时少不得麻烦杨先生指点。”
“不敢当。”
一番话说得杨正的脸色微微有些异样,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寒暄了几句之后,他就告辞了。
终于没了外人,公孙德长吁了一口气,瘫坐在琴凳上。左手不小心按压到鸣幽琴,几声弦响,惊得他又跳了起来。
公孙筠秀知他今日饱受惊吓,想安慰却又不知从何入手,只好看向白仙芝。
白仙芝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宽心,然后小心翼翼地对公孙德说:“老爷,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公孙德点点头,扶住小妾的胳膊,颤颤巍巍地走出了琴阁。
早上还意气风发的两个人,在外头转一圈,返家时却像晒干的黄花菜一般蔫得厉害。李咏秋是想无视都不行,立刻询问起原委。
白仙芝巨细靡遗地说了一遍,毫不意外地将李咏秋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你们先吃点东西再回房歇着吧?”
午饭时间刚过,李咏秋已经用了,公孙德三人却没有。李咏秋吩咐下人再去准备,公孙德却摆摆手,决定什么也不吃,直接去李咏秋房里歇着。
白仙芝不禁感到十分意外。毕竟从李咏秋怀孕之后,公孙德就一直歇在她的房里。这都好几个月了,今天却突然反了常。意识到公孙德可能是想与李咏秋商量正事,白仙芝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虽然她的容貌远超公孙德的其他两个老婆,但公孙德始终只当她是寻常小妾,并没有将她视作有头脑的知心人。
有宠爱,却无信任。不用谁来提醒,白仙芝也知道这样十分危险。万一公孙德再娶一房年轻貌美的小妾,她的地位必然不保。心里虽然忿忿不平,表面却不能显露。于是,白仙芝故作大方地与李咏秋一起,将丈夫送去了她的房里。然后再回来和公孙筠秀一道,大吃特吃了一顿。
公孙筠秀是因为上午一番折腾,消耗了所有能量,才会饿得前胸贴后背。白仙芝却是借着食物发泄心头的愤怒。
话说公孙德进了李咏秋的房间,并没有立刻躺下歇息。而是如白仙芝猜想的一般,抓着李咏秋的手,诉说起自己的忧虑。
“筠秀有没有和你提过那张借据的事?我看她今日的表现,明显是个有心机的,要是那张借据真的在她手里,以后只怕会有我们的苦日子了!”
看着丈夫着急上火的样子,李咏秋却是不慌不忙,反握住他的手安慰道:“老爷莫急。借据的事妾身还没有套问清楚,若真在她手里,她多扣一天,我们便多一天时间来筹谋。”
“怎么个筹谋法?今天三王子说了,要我把鸣幽琴给她。那琴可是我们的传家宝,平白无故的就要交出去,真是晦气!”此时的公孙德已经完全忘了公孙筠秀帮琴阁挽回了名声这回事了,“这个三王子也是,自己都看出问题在哪儿了,还叫人来试琴,弄出这许多事……”
那三王子是凡人吗?能自己随便就弹个曲儿给外头人听?
李咏秋不能耻笑自己丈夫那点见识,只得好言劝道:“老爷别想太多了。三王子也没让老爷把琴送给她呀!不过是让给她弹弹,反正那琴放着也是放着,她能多弹些,把琴音弹开了,于我们有利无弊。”
听她这么说,公孙德安心了不少,思维也变得理智起来:“也是。她的东西都被山贼抢去了,说不定那借据早就没了。不然她为什么不拿出来?”
李咏秋哪能让他这么轻易就放松下来,立刻说:“可她连贼窝都能使计逃出来,借据又不是什么藏不住的大件,鬼知道她是不是一直带在身上。不然她好端端地跑来我们这里做什么?山贼抢了她的钱财,她只怕是想来我们这里收账给自己当嫁妆吧?”
这番话着实将公孙德吓得不轻:“嫁妆?!对,她和那程家儿子是有婚约的!这……她要是让程家出面来要债,我们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见自己的话起了效果,深谙张弛之道李咏秋马上转了态度:“这件事老爷倒是不用担心,筠秀已经和程家取消婚约了。”
“取消了?!”
公孙德十分惊讶。因为除了李咏秋,谁也没听公孙筠秀说起过这件事。李咏秋也因为时机未到,一直没有露过口风。
“她可是在贼窝里待了半个月,程家是清白人家,哪能再要她?何况现在程家的小子还中了探花,这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
“那她和程家断绝关系了吗?”
“应该没有,不然程夫人不会派自家的小丫鬟跟着她。不过,好像是她自己执意要离开程家的。来了这些天,也不见她与那边联系,应该是觉得没脸吧。”
太多消息需要消化,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处在紧绷状态的公孙德显得有点脑力不足。用力搓着自己的胡须,想了半天,他也没想出个子丑寅卯来。
李咏秋不动声色地看着,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道:“妾身估摸着,筠秀如果有借据却不拿出来,多半是在担心得了琴阁也无人经营。就算她想把琴阁盘给别人,那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事的。说到底,琴阁就算归了她,她也得靠老爷您。”
公孙德点点头。
李咏秋又说:“老爷忘了吗?她的婚事如今算是攥在我们手里了。”
“她的婚事?”
“程家山高水远,我们是她身边唯一的长辈,可不就得管着她的婚事吗?她现在失了名节,嫁人已是不易。若我们想法子将她嫁出去,她必会对我们感恩戴德。到时候我们用婚事挟着她,要求她把借据拿出来,她也一定会答应的。”
“她真的会受挟制?”
“嫁人才是姑娘家一辈子的归宿,难不成她还能抱着琴阁过一辈子?”李咏秋讪笑。
公孙德已经完全没有主见,唯李咏秋是从:“那……把她嫁给谁好?”
“她要依例守孝三年,这个事不急。”
“那琴阁那边……”
“琴阁以后不让她去不就成了?就让她按着三王子的意思,成天在家弹那张鸣幽琴好了。就算她把琴底弹穿了,也插不到琴阁的事上去。”
李咏秋说得句句在理,而且句句都合公孙德心意。公孙德动荡了一天的心情终于得到了平复,与李咏秋交换着心安的眼神,一来一往,仿如一对狼与狈。
第二天,曹乐正按照六公主吩咐,亲自跑了一趟公孙府,将宫廷教坊编撰的一本琴谱送到了公孙筠秀手里。
天家赏赐是何等荣耀?
李咏秋与白仙芝陪公孙筠秀接得诚惶诚恐不说,连一直缩在内院不曾出来的洪诗诗得了信儿,都跑来恭喜了侄女一番。
也因为此事,李咏秋正式将公孙德的书房拨给了公孙筠秀,鼓励她精学琴技。反正公孙德一年到头也进不了书房一回,有公孙筠秀主仆在,房里的书和琴都不用她再吩咐人去照管了,她还乐得清闲。
与此同时,坊间也将公孙筠秀的琴技与鸣幽琴的价值传得神乎其神,连带着把鸣琴阁的生意也带旺了几分。当然,这件事之所以能这么快传开,琴阁的伙计们功不可没。至于他们为啥传得这么卖力,那还用多说吗?
撇开鸣琴阁,且说公孙筠秀。得了琴谱没几天便是她的十五岁生辰,李咏秋作主为她办了及笄礼。
公孙家的长辈们自然都要出席的,顺道还请了琴师杨正。
洪诗诗亲自为公孙筠秀结发贯笄。礼成时,李咏秋更是激动得落下泪来,弄得公孙筠秀好生感动。
在白仙芝的提议下,公孙筠秀拜杨正为师,学习琴艺。杨正自谦才疏学浅,再三推辞无果,最后才不得不点头应允。
一群人合乐融融,一直聊到后半夜才散了席。
公孙筠秀送完杨正返回自己的屋子,却因为过度兴奋,迟迟不见睡意。
幼时学琴,娘亲并没有给她定下什么远大志向,她自己也无甚想法,不过是想弹些爹爹善弹的琴曲,以慰藉母亲的寂寥。谁曾想这琴艺竟成了她的福祉。
公孙筠秀只有十五岁,得了夸奖自然是高兴的,何况夸她的人还是身份贵重的天之骄子。公孙家的人因六公主的赏赐而高看她,让她在受宠若惊的同时,也终于找到了一丝归属感。再加上今天是她及笄成年的大日子,种种喜悦凑在一起,在她心里就像烟花漫天飞舞,她巴不得能再灿烂些,哪会主动去将它熄灭?
“小姐,您还不睡吗……啊哈……”润莲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我再去书房看会儿书,你先睡吧。”公孙筠秀莞尔一笑,径自去了隔壁的书房。
润莲摇摇头,连忙拿起一件大氅跟了过去。
公孙德的书房陈列十分简单。一张博古架将房间一分为二,左面对着门,是琴桌与书架。右边靠里,放了一张红木书桌。桌旁靠窗的地方摆了一张贵妃躺椅。
公孙家刚摆来德安不久,公孙德又不常用书房,所以很多装书的箱子都没拆开,照原样摞在房中。博古架上也只摆了两三个盆景,没什么值钱的装饰。
大约是觉得书桌宽敞,那张价值连城的鸣幽琴并没有安放在琴桌上,而是被下人慎重地摆在了书桌上。公孙筠秀之前弹琴伤了手,一直没有再碰过鸣幽琴,也就没给它挪位置。想看书的时候,她就半躺在贵妃椅上看。反正没人会来,她也懒得纠结仪态了。
“夜里凉,小姐还是把这个盖在身上吧。”将大氅盖在公孙筠秀膝上,润莲又端了一盘豆沙酥过来,“小姐要是饿了,这里有点心。”
“好。”
仔细看了看,确定没有什么不周到的,润莲便说:“那奴婢去睡了。”
“去吧。”公孙筠秀点点头。
谁知,润莲出了门,不一会儿又折了回来,手里多了把剪刀。
“夜里看书伤眼睛,奴婢帮您把灯芯剪剪。”
“好。”
看着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小丫鬟,公孙筠秀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剪完灯芯,润莲把剪刀留下,再度告退。
公孙筠秀目送她离去,而后拿起了六公主赏赐的琴谱。可还没看上两眼,她又听见门扉打开的声音。
“这回又忘了什么?”
公孙筠秀一边问,一边笑着抬头。那笑容却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僵在了脸上。
“看到我就笑不出来了?”一身戎装的陆惊雷不悦地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