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女人月子不小心调养就会落下病根, 公孙筠秀不是不怕,可她挂心的事太多,根本无法躺在床上静养。
前几天起不了身, 实在是没办法。一等到能下床, 她便立刻叫梁小环陪她去找程仕之。孩子在王后手里, 急也急不来。不过陆惊雷被抓一事, 关键要看程仕之。解铃还需系铃人, 公孙筠秀知道唯有去求程仕之大事化小,陆惊雷才有可能回到自己身边。
程仕之的母亲柳意,也是公孙筠秀的嫡亲姨母, 当她在儿媳王媛的陪同下前来看望外甥女的时候,正遇上润莲苦口婆心地规劝。
“大夫说我家大人需要静养, 现在一天到晚都在睡, 你过去也谈不了话的。而且, 他也没有精力……”
润莲觉得公孙筠秀有些不可理喻,但又不方便直说。程仕之被陆惊雷伤得不轻, 不仅是皮肉,连肋骨也断了一根。公孙筠秀此时去求程仕之,等于是让饱受摧残的受害人原谅凶手,就算程仕之肯宽容,润莲也不乐意。
这些公孙筠秀何尝不懂?只是她现在好似一叶浮萍, 无依无靠。若是不救出陆惊雷, 她真不知该怎么活下去。
“我不会耽搁程大人休息, 我只是想过去给他陪个不是。”
公孙筠秀想法很简单。程仕之有怨气, 要出在她身上或是陆惊雷身上都可以。只要他出完气之后, 把陆惊雷放回来就成。没有陆惊雷,她的孩子也回不来。这一天天熬着, 迟早会把她熬得灰飞烟灭。
“筠儿妹妹这是在做什么?”王媛一见这情形,首先做的便是威吓公孙筠秀的贴身丫鬟梁小环,“你是怎么当伺候的?自己主子还在坐月子,就让她从床上下来,这要是有个好歹,你担待得起吗?”
梁小环早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被王媛一说,眼泪都差点落下来,赶紧央求公孙筠秀:“夫人,奴婢求您了,回床上躺着吧!”
王媛与润莲不同,她是程仕之的正室嫡妻,自有威仪。公孙筠秀与她素无交情,虽然心中不愿,但见小环受累,姨母又在场,只得依顺了。
等她坐回床上,程老夫人柳意也跟着坐到了床沿。与此同时,又特意将其他人都遣了出去。
她今年不过四十出头,平时保养得宜,未见衰老,可今天却显得有些憔悴。
轻轻地抚了抚公孙筠秀的乌发,小心地看了看她手上的层层包扎,她不无沉重说:“听大夫说错过了医治的好时机,骨头接得不是太好。痊愈之后,这手指怕是要不灵活了。”
不太灵活就意味着无法像从前一样再抚出天籁琴音,可对比失去亲人的痛楚,这件事反而没引起公孙筠秀太大触动。
最早学琴是为了母亲,之后是为了生计,她自己虽也喜爱,却并未与三王子一样达到痴迷的境界。何况陆惊雷不通音律,对他弹奏好似对牛弹琴。从此之后技艺废退,公孙筠秀当然觉得惋惜,不过也仅仅是惋惜而已。
“姨母,是我连累了清风哥哥……”公孙筠秀唤了一声亲人,想到被陆惊雷打伤的程仕之,不禁两眼酸涩。
“别哭,月子里流泪伤眼睛。”程老夫人拍了拍外甥女的脸蛋,神色还算平静,不过接下来要说的话,却让她极其为难。虽然为难,却又不得不说:“清风那孩子,从小就喜欢你。之前你退了婚事,他虽然嘴上没说,但我知道他心里一直在怪我,怪我当初为什么没拦着你。说起来,始终是我程家亏欠了你,让你一个人在外面吃苦受罪……”
“姨母,别这么说!您对我一直疼爱有加,筠儿铭感五内……”
“筠儿,”制止了公孙筠秀的自责,程老夫人敛住悲伤,正色道:“你若有怨有恨,姨母也能理解。不过,看在清风这次因你受了重伤的份上,姨母希望从前的事可以就此一笔勾消。你……等你出了月子,就离开程家吧。你要是一直住在这儿,你丈夫只怕也不会安心。姨母已经为你备了些银俩,足够你用来照顾自己,不用担心出去之后会无依无靠……姨母……也不是不得已。”
一口气说到这里,程老夫人有些不敢去看外甥女的眼睛。虽然她表面上是在为公孙筠秀着想,说到底其实还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她不瞎,儿子的心思在谁身上她很清楚。可程仕之如今有家有室,这样惦着自己的表妹已是不妥,公孙筠秀的丈夫醋劲又那么大。
穿鞋的最怕光脚的,程仕之已经吃了大亏,若再有下回,程老夫人实在是承受不起。思来想去,她觉得让公孙筠秀离开是最好的办法。还有她的儿媳王媛,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多半也是这么盼着。
说这番话之前,程老夫人还有另一层顾虑,毕竟公孙筠秀来程家待产是王后的意思。现在让她离开,也不知道王后那边是不是同意。但据王媛所说,王后在意的只是她的孩子,如今孩子已经抱走了,母亲何去何从并不紧要。
想想外人待她如此炎凉,自己还要将她拒之门外,程老夫人很是内疚,却依然狠下了肠。谁叫她就程仕之这么一个儿子,慈母拳拳爱子之心毫无疑问地压倒了一切。
别说公孙筠秀现在已为人母,就算她没有生育,也能理解姨母的这个决定。事实上,程家她一开始就不想来,陆惊雷的失控都始于她与程仕之之间的纠葛。前尘旧事她已无力更改,往后如能避开,对她来说反而是好事。
至于姨母,疏远已是注定,她心中遗憾,只求亲情不断。
看到公孙筠秀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安排,程老夫人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地。松懈之余,悲伤涌起,于是匆匆告辞离去。
出了门,见着自己的儿媳,程老夫人又再三嘱咐了一番,让儿媳安排好仆妇,并日日亲自过问,以确保公孙筠秀这个月子坐得万无一失。
王媛连连称是,送走了婆婆之后,又折回来交待了润莲一番。婆婆的交待自是不能违背,但让她伺候公孙筠秀却是万万没可能。
润莲虽然不喜陆惊雷,甚至有些怨恨他,但她同时也是个重情义的好女子,所以不用王媛特别交待,她自是当仁不让。
而公孙筠秀接了姨母的逐客令,却仍然记挂着去求程仕之的事,不过因为身体的问题,在润莲与梁小环强力的阻挠下,始终未能成行。
生命可贵。
当公孙筠秀意识到自己暂时无力改变现状,便开始积极配合恢复治疗。想要渡过难关,健康的体魄总是必不可少的。她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孩子的事,只是初时总是被哺乳本能胀痛了胸口,看到浸湿的衣裳,总是免不得黯然神伤。还好,撑过了那一段,也就平静了。
关于公孙筠秀,陆惊雷有一个看法十分准确。她是属竹子的,韧性强劲。即使被压得再弯,只要稍有余裕,她便能反弹回来。
十天之后,公孙筠秀迎来了两位访客。这时她的月子已经坐了一半,身子骨好了些,但终究还是虚弱。润莲本想帮她把人挡回去,但小环还是坚持把人领了进来。
原因无他,因为来的人里有一位是陆惊雷的结义兄弟李克勇。梁小环在平冗见过李克勇,知他与陆惊雷交情深厚,公孙筠秀肯定会想见上一面。
果然,一见到李克勇,公孙筠秀多日不曾滴落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看得李克勇直皱眉头,想安慰又不得法,只能在一旁叹气。
“我想和弟妹谈一谈,你们先出去吧。”有旁人在不好说话,李克勇如是交待。
润莲与梁小环对看一眼,觉得不妥。虽然北泽民风还算开放,但男女始终有别,李克勇和同道来的男子能进内室已是极限,再把旁人遣得一个不剩,实在是没有道理。
公孙筠秀知道润莲的顾虑,她自己也有相同的担忧,但见李克勇欲言有止,估摸着他应该是有重要的事与自己商谈,于是劝走了润莲,留下了梁小环。
梁小环有些紧张。因为李克勇不仅长相凶恶,又是一副眉头深锁的模样,随便动动都像要找人拼命似的,她真的害怕他会对公孙筠秀不利。
公孙筠秀倒不担心这个,她在意的是与李克勇一同前来的那人。举手优雅、投足贵气,他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物。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李克勇出生祁风寨,这几年又混迹在军中,很难相信会有这样斯文得体的朋友。
“这是户部尚书左大人。”
李克勇一介绍,公孙筠秀就想了起来,这人名叫左玄成。当年与程仕之一同应试,技压一筹的状元郎。公孙筠秀曾在三王子的小宴上远远地见过他几面。因为并无接触,所以对他的相貌记忆,只是隐约记得此人年纪轻轻却手腕了得,是三王子一派一直想招揽的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