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新春试,真如春雷一般,在大周全境激起了层层波浪,无数苦学多年的学子燃起熊熊烈火,奔赴大梁的人数顿时多了起来,当然,任何一项政策,有人支持就必然有人反对,一些老进士们不免觉得这一年的春试含金量未免不足,三三两两私下交谈之时,禁不住也要鄙视一番新政,只是这些鄙视稍稍有些微弱,而且上不得台面。
与此同时,在秦、凤、阶、成诸州,大周军队再次聚集起来,这是这两、三年第二次陈兵西蜀边境,第一次是北伐幽州之时,由李重进率军于西蜀边境,这是声东击西之计,以李重进大军制造假象,掩护北伐的真实目的。这一次陈兵西蜀,就有些真真假假,让人莫辨虚实了。
成都府内,花天酒地过了无数的日子,刘成通仍然没有见到蜀主孟极,就在他向礼部侍郎孟升明确提出要回朝之时,孟昶突然宴请大梁使臣。
刘成通虽然见识过王昭远等大臣府宅的阔气与奢侈,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还是被西蜀皇宫西蜀皇宫金壁辉煌所震慑。进入皇宫以后,经历过灵州创业艰辛的刘成通身不由已地开始了盘算:这根柱子包着些黄金,若是用来买马,可以买多少战马;这些雕像上的珠宝,又可以打造出多少弓箭;
刘成通就如守财奴一样,一边走路一边盘算一边叹息,孟升看着刘成通表情有些怪异,走到身边,轻身道:“刘侍郎,陛下就在前面。请循礼而行。”刘成勇这才收敛了心神,上前行礼。
孟昶腰些发酸,他让太监在龙椅后面垫了一个软垫,这才坐着舒服些,他把那一页薄纸放下,轻描淡写地道:“大梁陛下身边,连一个文采风流之人也无?堂堂国书,就这么干瘪瘪的几句话。”
刘成通素知西蜀君臣都作得锦绣文章。几年前,刘成通未到黑雕军中之时,对西蜀君臣还颇有些羡慕,这几年军中生涯,已使他看问题的角度发生了变化,在血与火之中,在生与死之中,往日醉心不已的文章已失去了绚烂的色彩,此时,听到孟昶的评价。他心里不由自主有些腻味。
不咸不谈地说了几句场面应酬话。孟昶脑中总想着后宫中那位柔若无骨的女子,想着如水如脂的细腻肌肤,再看着眼前黑不溜秋地大梁使臣。不禁也有些腻味。
孟昶忍不住有些走神,他想起前些天所作的《玉楼春》,又在心头低呤了一遍:“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廉一点月窥人,敏枕钗横云鬓乱。起来琼户启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呤完之后,自已也觉得意境深远,脸上便露出些微笑。
大殿之上,刘成通脸色一变。声调铿锵有力,道:“前年,蜀中唐门曾在大梁城杀人越货,唐门是蜀人,就是蜀人在大梁城内杀人越货,此事须有一个交待。”刘成通对着大梁方向拱了拱手,道:“陛下有旨,只要交出了西蜀唐门,此事就算了结。否则定然不会就此罢休。”
孟昶没有料到貌如粗汉子的大周使节,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的微笑凝固在脸上,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刘成通,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旁闪出了一位满脸红光的高品官员,正是孟昶宠臣王昭远,他怒喝道:“大胆,一个小小使臣,竟在朝堂之上口出狂言。”
刘成通凛然不惧,道:“蜀中唐门在大梁所害之人并非常人,而是三公主,所幸有高人相助,三公主这才幸免于难,当年陈汤有句名言,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蜀中唐门不过是如蚂蚁一般的江湖门派,他们绝对没有胆量做如此大罪,在下出大梁之时,侯相特意交待,如果不交出唐门,战事必起。”
王昭远飞快地看了孟昶一眼,并没有因为刘成通的不恭而恼,脸上也露出了微微的得色。
“乱其政”正是出自于他地手笔,蜀中唐门和李重进、田敏等人相勾结,谋杀三公主,暗中揽乱朝局,正是他的得意之作,李重进反叛虽然败亡得极快,却让大梁城打了几月内战,也算达到了战略目的。此时由大周朝的官员来说出此事,让他隐隐有些自豪。
孟昶此时已站起身来,他轻蔑地道:“若不是看到你是使节的份上,刚才所说足以让你受凌迟之刑,你不过呈口舌之利的匹夫,我也不难为你,滚回大梁吧。”孟昶脸色微沉,道:“回去转告侯大勇,你们纵有虎狼之师,大蜀也有不怕死的巴将军(名将巴蔓子)。”
刘成通没有料到孟昶如此强硬,竟然敢于向使节传达战争的信息,浑不似传说中昏君,他话已说到,便不再作骄横之状,恢复彬彬有礼的本性,行过使节之礼,就退了下去。
刘成通到西蜀之前,曾经从竹园得到过一份介绍孟昶的资料,资料皆称孟昶近女色重小人远贤明,动用无数钱财修建后宫,弄得民怨沸腾,但是到了成都以后,得到了印象却并不如此,特别是和孟昶这一次见面,孟昶更是气度沉稳,颇有明君之气。
在离开大梁之时,刘成通从竹园得到了孟昶地情报,竹园情报有三个来源,一个是正式地官方来源,一个是飞鹰堂提供的情报,另一个就是由军情营提供的情报,西蜀情报自然出自军情营,军情营注重收集各地军情,对于君臣之间地勾当并不是十分重视,而且军情营的细作们多以商人行走在蜀地,接触到西蜀权贵的时间很少,对西蜀孟昶的看法多是于茶舍酒楼而来,有很多似是而非的地方。
刘成通从大殿退下之后,这才对以前不屑一顾的孟昶产生了兴趣,也渐渐了解了孟昶的诸多逸事。
孟昶是孟知祥第三子,继位时年仅十六岁。姿质端凝,少年老成,个性英果刚毅。
孟知祥晚年之时,对故旧将属非常宽厚,大臣们依恃是“老人”,放纵横暴,为害乡里。孟昶称帝之后,他在故旧将属的眼中。不是翩跹少年郎,这些老人们就更加骄蛮,夺人良田,毁人坟墓,欺压良善,全无任何顾忌。
诸人之中,以李仁罕和张业名声最坏。孟昶素知其恶名,继位数月,就以迅雷之势派人抓住李仁罕问斩,并族诛其家。张业是李仁罕外甥。当时掌握御林军。孟昶怕他起内乱,杀李仁罕后不仅没动他,反而升任他为宰相。以此来麻痹对方。张业权柄在手,全不念亲舅被杀地前鉴,仍然放肆任性,竟在自己家里开置监狱,敲骨录髓,暴敛横收,令蜀人大怨。
稳住了张业之后,孟昶不动声色地调兵遣将,时机一到,就与匡圣指挥使安思谦谋议。一举诛杀了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权臣。藩镇大将李举来朝,自恃前朝重臣,倚老卖老,拉着拐杖入见,称自己有病不能下拜。闻知李仁罕等人被诛死,再见孟昶时远远就扔掉拐杖,跪伏于地,大气也不敢喘。
降服了父亲孟知祥地一帮老臣旧将后,孟昶开始恭亲政事。亲写“戒石铭”,颁于诸州邑,戒令官员:“朕念赤子,肝食宵衣。言之令长,抚养惠接:政存三异,道在七丝。驱难为深,留犊为规。宽猛得所,风俗可侈。无令侵削,无使疮痍。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尔俸尔禄,民旨民膏。为民父母,莫不仁慈。勉尔为戒,体朕深思。”
其中“尔俸尔禄,民旨民膏”之句,更是成为后代县衙大堂上常书的警句,到了侯大勇所经历的另一个时空,与西方民主结合,演变成了“政府官员所用的都是纳税人的钱”这个观点,从这一点来说,孟昶认识社会的能力还真有独到之处。
后晋被契丹灭之后,趁后汉刘知远立足未稳,孟昶也曾想趁机染指中原,“永日志欲窥至中甚锐”,但终于所将非人,大败而归,不能成事。反而被侯大勇大败,丢掉秦、成、阶、凤四块土地。此役之后,孟昶忙与南唐、东汉等周边小国联合,以谋抵御。
蜀地物华天宝,极易让人生懒怠之心,悠闲之生活,也让蜀地文章有花团锦绣地历史,孟昶同样才思横溢,但是殷鉴不远,继位初期常常对左右侍臣讲:“王衍浮薄,而好轻艳之词,朕不为也”。
可是,应了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话: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地腐败,再加中原那边后晋、反汉、后周交替迭兴之际,各家都注力中原,无暇顾及川蜀,外部压力减轻,又是据险一方,正好“关起门来作皇帝”,孟昶年青时一直压抑的“打球走马”、“好房中术”爱好一下子释放出来,逐渐奢侈放纵,重用王昭远等人,将大好的蜀地河山稍磨在花香月色之中。
从大殿退下之后,刘成通再和礼部侍郎孟升将一些双方前些的协议重些探讨一番,然后就离开了大梁。
让西蜀交出唐门的决定最终被拒绝,这个出使、这个要求本身就是对西蜀君臣的试探,面对面接触了西蜀的君臣以后,又在其土地上走了两遍,也基本上达到目地。
离开大梁地时候,刘成通回头遥望锦官之城,不禁对据险独居的肥沃河山暗自嗟叹。
锦官城的高大城楼之上,王昭成手扶城墙,目光炯炯地望着大周马队朝东而去,对两边地部下道:“大周使节逼我朝交出蜀中唐门只是托词,刘成通明明是武人,定然是来探我虚实,这等雕虫小技,如何能瞒得过我。
“王昭远在城墙上随意走动着,他让身边之人皆退去,只留下一名一名身材短小的干瘦老人,这名老人脸上满是老年斑,一幅萎靡不振的模样。
锦绣城的城墙之上,一位意气风发朝廷重臣,一位相貌平凡甚至有些萎缩的老头子,就在城墙上随意地走着,倒了有些奇异。
走了一会,王昭成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对身边之人笑道:“唐先生,大周使节可是来要你们的命。”被称为唐先生的人是一个,他他看着远去的马队,低声道:“我们这等小民,怎么当得起大周朝如此看重,言重了。”
城墙风大,吹乱了王昭远的发丝,他潇洒地道:“大周使节也真是可笑,若是探我虚实,尽可派出细作,何必派出一队使节来。”
被称为唐先生的老人愁眉不展,却并不答话,他脑海中仍然想着那一队绝尘地大周马队,这个马队人数虽少,行进间却有一股杀气,他相貌虽然普通,却是蜀中极为历害的人物,从这一支马队,他立刻感到了战争的阴影,他走南闯北,对大周实力知之甚深,蜀马向来驽钝,蜀军骑兵战斗力从来不如中原骑兵,包括天纵其才的诸葛亮,也是靠着强弩才能勉强和中原骑兵相抗,如今西蜀军队更是远远不如久经战火的大周军,这一次,大周使节居然要拿唐门开刀,让他心胆俱丧,唐氏家族,这个名号,在他心中比生命还要重要,或许大周威胁将对唐氏家族造成灾难性后果,拿惯了暗器的双手禁不住也有些颤抖,只是他掩饰功夫极好,外人皆不能觉。
唐先生就是唐毫,亦是蜀中唐门人物,他是白衣少年的师傅之一,此时,他心中充满了悔恨,唐门立于蜀中数百年不倒,有一条重要原则就是不和官府来往,但是这条原则却毁于眼前这个得意的权臣。
五条唐门弟子的鲜血,就白白地流在了大周朝陌生地土地之上,却丝毫没有价值,就如同以前许许多多的死亡一样。
“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全体唐门遁入蜀西大山之中,再也不与蜀主有任何联系。”唐豪心中已暗自下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