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大帐内,随着卫玄这样的军中大将离去后,渐渐分成了三拨人,人数最少的自然是郭孝恪他们这帮军中寒门和度地稽这个栗末靺鞨的渠帅,剩下两拨人里,一拨是杨玄感,李建成这些关陇世族,另一拨则是宇文化及为首的新贵子弟,而屡次出言讥讽郭孝恪的便是宇文化及的那帮人。-====-
“一群承袭父荫的纨绔,真是辱没我等世家的名头。”看到宇文化及那边调戏斟酒的侍女,不时爆发出浪笑声,杨玄感却是冷哼道,起身离开了,李密知道他不喜宇文化及兄弟,不过今上防范他们这些世家,自是重用宇文氏这样的旧臣新贵。
杨玄感虽然看不惯宇文化及兄弟,不过他也知道暂时还动不得这两个腌臜货色,一想到被杨广逼死的老父,走出天子大帐的他就不由脸色狰狞起来,本来这次征辽,他自请先锋,段文振也替他说了话,谁知道杨广仍然对他猜忌颇深,赏赐了他财物之后,仍旧让他当这个没有实权的礼部尚书。
“杨兄稍安毋躁,此次征辽,我看朝廷胜算不过三成,一旦大败,这天下必乱,到时只要杨兄举义兵,各地响应,何愁大事不成。”李密走到杨玄感身旁,却是低声说道,杨广即位以来,杀贺若弼,高颎,逼死杨素,又开科举取士,重用宇文述等人,对他们这些世家称得上是磨刀霍霍,若不是关陇世族在军中权重,山东高门于地方势大,他们这些世家怕是没有几家能留下来。
“且让那独夫再快活几天。”听到李密的劝告,杨玄感压低了声音,和李密一起离开了,这一次他随大军征辽,只是杨广不放心将他留在洛阳罢了,他如今还需要韬光养晦,让杨广对他放下戒心。
天子大帐内,杨玄感离去后,李建成看着胡天胡地的宇文化及他们,想想回营尚早,索性也去了郭孝恪那边,他李家在关陇世族中虽是大姓,不过母族却多是汉化的鲜卑世族,那些山东高门也是颇为看不起他这样的汉胡杂种。
自嘲地笑了笑,李建成自己提了一坛酒坐到了郭孝恪身边,“在下李建成,谢过郭将军对舍妹的相救之恩。”李建成举着酒坛朝郭孝恪敬道。
“世子客气了。”郭孝恪此时虽已有三分醉意,可是心中仍旧清朗,见李建成没有架子,也是举坛回敬道,他虽不愿和李家有太多的瓜葛,可若是太着痕迹,反倒是会惹人疑窦,还是顺其自然就好。
听闻郭孝恪称身旁坐下来的年轻公子为世子,在座的几个军中寒门却是竖起了耳朵,他们终究难免旧俗,却是想要和这位世子攀些交情,这大隋的天下终究是世家的天下,看看二十四军中除了麦铁杖等寥寥几人外,各军主帅都是当年北朝的将门之后便知道想要升迁,终究是需要朝中有人,尤其是他们这些军中寒门,若无人提携,怕是一个虎牙郎将就能让他们熬白了头发。
“这位是唐公家的大世子。”郭孝恪看到那几个面生的军中寒门脸上露出的神情,心道这魏晋以来,世家门阀果然是深入人心,这些军中寒门此时想要攀附李建成,倒也是人之常情,他日后的道路怕是艰难无比,不过无论如何,他都会带着那些相信自己的人杀出一条属于他们的血路来,想到这里,郭孝恪的眼神又有了神采,他看着谦和如玉的李建成,倒也不再执着于是否和李家有所瓜葛,和李建成做朋友,似乎也不错。
秦琼听闻李建成是唐公家的大世子,不由多看了几眼,他从军征辽,为的也就是扬名天下,唐公李渊的名字他也曾听说过,据闻是位宽厚的长者,如今见这位大世子谈话间使人如沐春风,心想那位唐公也肯定是个敦和的君子。
李建成家风严谨,李家世代又是将门,不似宇文化及这样的纨绔,郭孝恪他们谈论武艺,他也自是如鱼得水,只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郭孝恪似乎毫不避讳自己那些武艺,竟是直接将那些不传之秘的心得说来与他们众人听。
郭孝恪没有李建成的雍容华贵和谈吐风雅,不过他说的那些心得却是实实在在的战场上可以用来保命杀敌的散招杀手,秦琼初听还以为只是一般的实用招式,可是当郭孝恪详细地将那些练法说出来时,他却坐不住了,他年少时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和艰辛才学到了现在一身武艺,自然最清楚不过郭孝恪说的这些散招杀手对武人来说是何等重要的不传之秘。
“二十四军中,不说那些民伕,便是四十余万府兵中,真正练习武艺的又有几人。”郭孝恪最后长叹道,他在左翼第一军中待得时间最长,来御营之后又得了段文振的兵书战策和手札心得,才明白这个时代,他会的那些武艺,多是世家子弟习练,这固然是因为穷文富武,普通人家连饭都吃不饱,又哪有力气去练什么武艺,但也是统治阶层不愿意民间习武,大隋统一天下后,文皇帝杨坚就多次颁布‘戎旅军器,皆宜停罢。人间甲仗,悉皆除毁。’的禁武令,这些禁武令禁得只是平头百姓,甚至连街头角抵戏耍也都一并禁了,弄得如今大隋开国不过二十多年,能征惯战的府兵逐渐凋零后,新补进来的只是普通的青壮而已。
那些新兵进得军中,大多数只是一副皮札甲,一面盾,一杆长矛,一把刀,三日一操,也只是列队排阵,教些最简单的招式,长矛只是往前刺,刀只是往前砍,根本谈不上什么训练,郭孝恪位卑言轻,能做的也只是尽心教自己的部下习武罢了。
见郭孝恪一脸忧色,秦琼如何不明白他的所虑,不过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担忧的,于是开口道,“郭将军,我军府兵虽然新兵众多,难以和过往开国之兵相比,但高句丽国小民弱,也不是什么难对付的敌人,似乎不必太过担忧吧?”
“但愿是我多想了。”看着问话的稗将,郭孝恪笑了笑,他本想和他们讨论一下征辽的事情,可是想想大家不过是刚刚相识,他有些话若是传到有心人耳中,怕是难逃一个动摇军心的指责,当下也不多言。
“来,我们喝酒。”郭孝恪让自己不去想那些心烦的事情,举起酒坛朝众人大声道,他现在的地位注定他只能管好自己的部下,想得多了也无济于事。
渐渐地,只是喝酒的几人都开始有些醉了,郭孝恪也觉得头昏沉沉的,不过此刻他却很享受这种似乎一闭眼,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的感觉。
李建成瞧着有几分醉色的郭孝恪,忽然觉得这个比自己尚小了两岁的年轻将军心里藏了很多事情,叫人看不清楚,这反倒让他更加想和这个神形沉静,有燕赵遗风的同龄人交朋友。
“郭兄弟,我们再喝。”度地稽已经喝醉了大半,刚才郭孝恪他们谈论武艺,那些什么内状外勇,刚柔相济的东西他听得一个叫闷,可是他又不好意思说自己听不懂,只能一个人在旁边喝酒,此刻见郭孝恪他们终于说完了那些东西,连忙抱着酒坛子拉住了郭孝恪。
“好,今夜不醉无归。”看着这个老实的靺鞨人,郭孝恪笑了笑,拿起自己的酒坛和度地稽的碰了碰,仰头喝了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大醉一场过了。
见郭孝恪爽快,度地稽也是抱着酒坛一阵鲸吞牛饮,他平时喝不到这么好的美酒酒,如今又有郭孝恪这个看得上眼的人陪他一起喝酒,自是喝得越发起劲。
喝了酒,度地稽也没了太多的拘束,竟是絮絮叨叨地和郭孝恪说起了靺鞨的风俗人情,这时一起的那几个军中寒门见李建成起身告辞,也是连忙跟着一起走了,只有秦琼留了下来。
李建成虽然心中有些遗憾,可是他却不得不走,他父亲和皇上虽是表亲,但却时时如履薄冰,生怕遭到皇上的猜忌,他此次是借谢郭孝恪对三妹救命之恩的名义相识,若是一下子显得太过亲密,却是难免让皇上有所想法,看着天子大帐内的那些宦官和宫人,李建成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双眼睛是监视他们的。
见李建成走了,罗士信却是朝仍旧坐着的秦琼道,“你怎么不跟那位大世子一起走。”罗士信对李建成刚才让那几个走掉的军中寒门都是围着他打转颇为不喜,此时见还有一个人没走,不由问道。
“我秦琼虽然还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可也不会去做那攀龙附凤之徒。”秦琼此时刚从军征辽,心中自有一股傲气,他服郭孝恪是因为郭孝恪值得他敬重,而李建成虽然家世高贵,风度翩然,可他还不屑去靠讨好这位唐公世子而获得升迁。
“秦琼。”听到那个一直坐着,话不多的青年稗将自报性命,郭孝恪心中一动,眼前这个青年稗将,剑眉星目,气度不凡,应当就是那个秦琼。只是看过一眼之后,郭孝恪便没有再说什么,他现在还没什么本钱能招揽到秦琼这样已经是稗将的军中寒门,只有当他拥有不下于关陇世族,如李家那样的‘势’时,他才能让那些寒门和小姓子弟投效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