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河岸边,郭孝恪站在夜色中,看着那些被整齐地堆放在前方的尸体,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悲哀,这些死去的士兵就像路边的野草被弃置一旁,而活下来的人却得到了所有的光荣。
“将军,您已经尽力了。”木兰走到了郭孝恪身边,轻声说道,将军为了给死去的士兵争到更多的抚恤,已经被那些小人说成是发死人财。
“二郎,这个世道,人命不值钱,那些一发军饷就全部把钱赌光,嫖光,喝光的老兵也只是看透了而已。”老驴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郭孝恪身边,脸上的表情有些唏嘘,当兵吃粮,死在战场上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又有谁想死得默默无闻,死后连家人都没有荫蔽。
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兵,不肯成家,宁肯把军饷花在那些妓女的肚皮上,也不过是觉着一个人无牵无挂,死了也就死了。
“这是不对的。”听着老驴头的话,郭孝恪静静地开口说道,黑暗里,他脸上的神情木兰和老驴头看得不太清楚,但是他们可以感觉到那种沉静下被压抑的愤怒。
“我们走吧。”最后看了一眼河岸边的那些战死士兵的尸堆,郭孝恪转身走了,杨广给了他一个正四品的鹰扬郎将,在卫府之下,不过却是一方镇将,下辖兵力在五千到两万之间,如今大军已过辽河,最多半个月后就会攻打辽东城,到时候他手头的士兵更多,肩上担的责任也越重。
辽河北岸的平原上,四十余万大军点亮的营火,犹如天上的繁星一般密集,郭孝恪回营的路上,不时看到有士兵在那些营妓的寨门口排起了长龙般的队伍,他想起了老驴头的话,或许这些士兵并不想这样,可是他们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眼中,只是野草一样卑微,哪怕死在战场上也没有一个人会记得他们,不及时行乐又能怎样。
“将军。”看着郭孝恪回来,尉迟恭和罗士信迎了上去,昨天皇上论功行赏,郭孝恪升为鹰扬郎将后,他们这些人也都各有封赏,尉迟恭如今也是一个统辖千余人的都尉,而罗士信也成了一名稗将,几乎这次渡河之战后活下来的人都成了军官。
“敬德,给大伙的军饷已经发下去了吗?”从马上下来,郭孝恪朝尉迟恭道,他昨日向杨广要了三个月的军饷给麾下作为赏赐,而杨广赐给他的财帛,他拿出了大半,让那些受了轻伤的士兵去阵亡士兵的老家,亲自把钱交到那些阵亡士兵的家人手里,如果那些阵亡士兵的家人愿意的话,可以带他们去幽州安置。
“将军,军饷是发下来,不过却少了一半。”尉迟恭朝郭孝恪回禀道,脸上隐隐有愤怒之意,今日若不是贺廷玉去领的军饷,换了他去,恐怕早就把那军需官给打死了。
“好,很好。”听到尉迟恭的话,郭孝恪怒极反笑,他心里本就憋了一股气,如今听到自己给士兵们争来的军饷居然给人硬生生去掉了一半,自然是再也憋不下去,“敬德,士信,给我点兵,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胆子敢吞我们的卖命钱。”郭孝恪再次翻身上马,手背上青筋虬峦,看上去异常可怕。
“是,将军。”性子最暴烈的罗士信第一个高声喊道,而尉迟恭也是立刻回去召集士兵了,片刻间,还剩下的五百多士兵个个骑着马出了营地。
“将军,那军需官位卑官小,如何有胆量吞没我军的军饷,他背后…”见郭孝恪召集了全营的人马,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一向稳重的贺廷玉不由到了郭孝恪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他知道自家这位将军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而且非常痛恶喝兵血的人,只是眼下这事出得蹊跷,明显是有人故意让那军需官这么干的。
“伯阳,不必多说,咱们走。”郭孝恪挥手道,他虽然知道贺廷玉说得没错,他如今正是杨广身边的红人,小小的一个军需官根本不敢为难他,有胆子这么干的,绝对不是一般人。
看的郭孝恪掉转马头就走,贺廷玉也只能和其他人一起跟了上去,一路上,五百余人骑着马,全身披挂整齐,那股杀气腾腾的样子把其他士兵都给震住了。
原本几个守在御营辎重营门口的军官带着士兵想要阻挡郭孝恪,可是郭孝恪他们这队人都是刚经历过血战,个个手上都有人命的悍卒,那股子杀气腾腾的气势一下子就压得他们连气都喘不过来,更遑论阻拦了,当郭孝恪他们策马闯进营后,几个守营的军官才如释重负一般地瘫软了下来,他们刚才欲开口时,被郭孝恪那双黑漆漆的瞳子一扫,就好像被一头老虎给盯着一样,吓得他们连动弹都不敢。
“要,要出大事了,还不快去骁果卫那边禀报沈大人。”不一会儿,一个军官突然叫了起来,接着便匆匆让手下的士兵牵了马匹过来,打马朝天子大帐的方向去了。
到了全军发放物资的仓曹营后,郭孝恪从马背上翻身而下,附近已有士兵连忙进去报信了,郭孝恪也不看那些辎重营的士兵,只是朝身边的尉迟恭道,“敬德,你去把那个敢吞兄弟们卖命钱的狗贼给我带出来。”
“是,将军。”尉迟恭中气十足地大声喝道,接着便带着身边的部下,大步朝着仓曹营去了,脸上的表情狰狞。
“将军。”苏吉利带着几个郭孝恪的亲兵去了最近的营帐内,搬了张马扎出来,然后清出了场地,“六叔,去告诉那些围观的辎重营士兵,我们为什么来这里?”郭孝恪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刚才骑马一路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想清楚了,这件事他要闹得越大越好,他就不信那军需官背后的人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和他作对,这事情闹到杨广那里,便是官再大,也弄不过他。至于以后会不会给人记恨,郭孝恪可管不了那么多,到时候天下大乱,谁手里有兵谁拳头大,他的根本在于那些被当成野草一样的士兵,而不是朝中的那些达官贵人。
“大家都听好了,今日我家将军过来,不为别的事情,只为了有人吞了我们在战场卖命的钱。”老驴头吆喝了起来,吞没军饷在大隋军中不是稀奇的事情,基本上不克扣得太狠,就称得上爱兵如子了,像郭孝恪这样的,大隋朝也就独一个,便是他过去的老大人麦铁杖也比不上。
听着老驴头吆喝了五六遍,四周远远围观的辎重营士兵都是明白了过来,不过他们也有些好奇郭孝恪要怎么处置那个仓曹司的翟剥皮,一个个都是大着胆子靠近了过来。
这时,仓曹司营帐内,尉迟恭已经连续踹翻了五六个上前阻挡自己的仓曹司的士兵,只是瞪着一双眼睛,打量着帐内的人,当他的目光落在一个满身膘肉,穿着一身官服的胖汉子身上后,却是手一挥道,“给我把他绑了。”话音刚落,身后的部下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你们是什么人,想造反吗?”那胖汉子手脚被拧住后,大呼小叫了起来,不过却是一脸的色厉内荏,双腿更是不停地打着颤,他心里清楚,这伙身上透着血腥味凶神恶煞一样的士兵肯定是那个郭孝恪的手下,一想到让自己扣了他们一半军饷的宇文化及,他不由暗自咒骂起了起来。
“造反,就你也配。”尉迟恭走到了那胖汉子面前,唾了他一口,才恶狠狠地踢了他一脚道,“把他给我带出去,顺便把这里给我好好找一下,看看有没有这个狗东西的账本什么的。”尉迟恭虽是个猛将,可也是个粗中有细的人,把那胖汉子给逮住后,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让部下到处翻箱倒柜地搜了起来。
“我告诉你们,我家将军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你们中要是知道这个狗东西平时贪墨军饷,喝兵血的账本,现在说出来,大功一件,不说的话,可就别怪本将不客气,把你们当成这个狗东西的同党一起绑了。”尉迟恭看着帐内几个文吏模样的人,恐吓道。
“不说是吗,都给我绑了,带到将军面前,到时候自有他们求饶的时候。”尉迟恭见几人迟疑着,都是不敢第一个开口,显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于是大手一挥道,身后的部下立刻上前将他们抓了起来。
“将军,将军,有话好说,小的愿意出首。”被一下子拧住臂膀,疼得额头上直冒冷汗,几个文吏才连忙叫唤起来,他们不知道翟剥皮是受了宇文化及的授意,以为只是翟剥皮胆大妄为,不曾想却遇上了不好惹的主,自然是连忙要把这关系给撇干净。
不一会儿,帐中几个不起眼的地方,分别搜出了几本账本,尉迟恭拿过一看,上面都是鬼画符的玩意,半点也看不懂,于是朝部下道,“把他们几个都带走。”这些账本,也只有这些人才看得懂。
“将军,你说好不抓我们的。”几个被再次扭住的文吏都是着急地大叫起来。
“本将现在反悔了,怎么,不行吗?带走。”尉迟恭冷哼一声道,转身出了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