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远镇外,民夫大营里,各营的领头的,能服众的人都被全副武装的士兵请到了大营中军的校场上,和几千的民夫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是惴惴不安。
挤在一起的人群很安静,在见识过那些官军士兵的手段后,没人觉得闹事能有什么作用,虽然只是在涿郡,怀远,辽东城之间往返,运送辎重,或是在怀远干些苦力活,对这些老实巴交的民夫来说,闲暇时像郭孝恪在辽东大发神威的那些故事也是他们平时爱听的。
郭孝恪在这些民夫中的名声并不坏,甚至被当成了一个大英雄,不过长孙无忌心中清楚,这次的事情一个处置不当,就会让郭孝恪坏了名声,这是他和魏征都不愿见到的。
中军的校场上,长孙无忌和魏征一起走上了搭建的木楼高台,“魏兄还是你来说吧?”长孙无忌摆了摆手,朝魏征道,刚才是他派了缇骑杀了那几个带头闹事的人,他若是此时说话,那些民夫未必会信他。
“我知道各位都是想着回家,但是皇上有旨意,要各位留于辽东,便是我家将军也抗命不得。”魏征看着底下安静的人群,中气十足地大声说道,不管怎么样,这强留这些民夫这件事情得推到杨广身上去,绝不能和郭孝恪有半点关系。
听到魏征的话,原本安静的人群中,开始有了窃窃私语的声音,杨广下诏的事情,这些民夫大半都是知道的,只是杨广走得急,他们都没太在意,如今听魏征这么一提,一个个都是变了脸色,那去年这位皇上下旨征辽时,他们就是给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官差给抓来辽东当了苦力,现在这位皇上又是一道旨把他们留在了辽东,叫他们如何不绝望。
“各位,我家将军宅心仁厚,不忍见大家客死辽东异乡,却是给大家想了条出路。”看到底下的人群都是脸色惨白,魏征适时地大声说出了郭孝恪的条件,“只要各位愿意,可以修书取家人来辽东落户,我家将军会拨给各位土地稻种,还有农具牛马,并免去五年赋税。”
魏征的话有如炸雷般在那些民夫耳边响起,每个人都是愣住了,辽东的气候虽然苦寒,可是他们一路上从涿郡走到怀远和辽东城,知道辽东的土地肥沃,只要好好开垦,就是上等的良田,如今郭孝恪可以分地给他们,提供牛马农具还有稻种,并免除五年赋税,大半人都是动心了,他们本就是在家乡生活最穷苦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被抓来当了民夫。
“皇上的旨意,我家将军违抗不得,若是有不愿留下,想着逃回去的,到时掉了脑袋,可别怪我家将军没有把话说明白。”威逼利诱,软硬兼施,魏征这一番话下来,差不多个个民夫都是认清了情势,留下还能得块地,能免五年的赋税,不想留下,就只有死路一条。
看着四周那些一个个高大魁梧,脸上神情凶狠的官军士兵,那些民夫都是不敢再提回家的事情,一个个都是绝了回老家的念头。
“前面的各位,回去把我的话,转告其他人。”魏征看着人群中靠前,那些各营的带头的或是有些威望的人,大声说道,十多万的民夫,他可没那么多功夫,一个营一个营地跑过来,就只有让这些人传话了。
不过片刻,数千人便散了个干净,这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打消了回家的念头,更何况如今天寒地冻,他们便是真地上路回家,恐怕走不了多远,就要冻死在辽东,于是一时间再也没人提回家的事情了。
罗士信带着一千士兵在各营敲锣打鼓地四处巡视,同时大声念着郭孝恪的那分地免五年赋税的活路,却是和那些带话的各营的带头的一起让全营的民夫都知道了这事情。
怀远镇囤积的粮草最多,这也让长孙无忌和魏征有底气留住那些民夫,起码比起原来杨广驻扎在辽东城前线的时候,原本一天只能吃两顿,半饱半饥的民夫们如今都能吃上七分饱,这最直接的方法,让那些民夫都愿意相信郭孝恪的话。
于是不过几天时间里,各营的民夫都推举出了能做主的人,表示自己愿意留在辽东,也愿意让家里人来辽东落户,于是整个十月,长孙无忌和魏征都在忙着按照地方登记那些民夫提供的家人住处,往往是一个县一个县的大地方,派出了士兵和那些民夫推举出来在当地有些名声的人一起回去,去取那些民夫的家人来辽东落户。
郭孝恪在怀远只是逗留了一个月,等长孙无忌和魏征整理好那些民夫的名册后,便带着秦琼等人回了辽东城前线,他把乙支文德家人的事情在杨广面前瞒了下来,为的便是能够全取辽东城里的粮草物资,而不必交出其中部分,而且乙支文德也算是个人才,可以收归帐下。
…
“将军这一走,这怀远可就全靠魏兄打点了。”长孙无忌掌管缇骑,这一回郭孝恪要劝降乙支文德,他是非跟去不可的,虽然说对郭孝恪把怀远如此重地交给魏征经营,长孙无忌心里略微有些嫉妒,不过他还是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只是说话时难免带了些酸意。
“长孙老弟言重了,我看辽东城才是长孙老弟大展拳脚的地方。”魏征如何听不出长孙无忌话中的酸意,不过他并不以为意,反倒是笑着道。
长孙无忌是心思玲珑的人,魏征话音刚落,他心中便已是明白过来,郭孝恪让自己也去辽东城,恐怕是要把辽东城交给他打理,他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实在是不应该。
“那就承魏兄吉言了。”长孙无忌朝魏征一礼后,却是连忙带着身边的缇骑出了都护府,朝怀远镇外而去,他此时心思都已飞到了辽东城。
看着长孙无忌离去的背影,魏征眼中闪过了一丝精芒,长孙无忌现在只是太过年轻,行事还不够深沉,可是再过几年,便会成为连他也要头疼的人物,到时候自己绝不会像现在这般能够轻松应付此人。
“大哥。”魏征正自思量间,身后忽地响起了一个有些粗豪的声音,魏征回过头,发现却是魏刀儿来了,对于这个能文能武的族弟,魏征还是比较看重的。
“也好,这几日却是把那些琐事忙完了,正好小酌几杯。”辽东天寒,便是不怎么爱喝酒的魏征也是会经常喝上几杯以御寒。
看到魏征答应下来,魏刀儿却是欢喜了起来,他前几次找魏征喝酒都没有喝成,这回可总算是让他给请到了。
不过片刻,都护府内的一处厢房里,魏征和魏刀儿围着火炉,一边烫酒一边喝着说起了话,魏刀儿来找魏征喝酒是个幌子,其实他是为了自己那个宝贝妹妹而来,他这个做大哥的哪里会看不出这个木兰对郭孝恪的情意,只是木兰实在是固执不过,任他怎么说也不肯恢复女儿身,生怕不能再跟郭孝恪上阵。
“大哥,有件事我不想瞒你,今天我一定要说出来。”几杯酒下肚后,魏刀儿脸上有了些微醺的醉色,却是咬了咬牙道,“其实木兰是个女孩,是我小妹,当初我游学在外,这傻丫头居然顶替我应了征辽之役,一个人跑来了辽东。”
魏征听到魏刀儿的话,虽然有些吃惊,不过脸上却是没有半点吃惊的样子,他早就怀疑木兰其实是个女孩儿,只是他不是个喜欢穷根究底的人,而且木兰平时也没有露出把柄的地方,现在听到魏刀儿说出真相,他只是有些感叹,木兰,一介女儿身,居然能在一群男人里,靠着实打实的军功当上将军,光这一点就不知道该羞煞多少男子。
“木兰原来是个女孩儿,难怪我看她每次在将军身边时都有些怪,看起来木兰是爱慕将军。”也未等魏刀儿开口,魏征已是笑着道,让魏刀儿一脸的错愕,他什么话都没说,魏征就好象已经全都知道了。
“大哥,我也知道,有那李小姐在,木兰高攀不上将军,可是我就这么一个小妹,我实在不忍心看她一个人…”说到这里,魏刀儿这个昂藏八尺的男儿竟然声音有些哽咽,他这个妹妹打小就吃足了苦头,好不容易现在有了盼头,可她又喜欢上了郭孝恪,这叫他如何放心得下。
“谁说我家小妹高攀不上将军。”魏征心思电转间,口中却是脱口而出,把木兰说成了我家小妹,对于李秀宁,魏征虽然不反对郭孝恪和她在一起,可是魏征心里,李秀宁都不是郭孝恪正妻的最好人选,虽然李秀宁叛出家门,可是像她这种世家小姐,谁知道以后会不会为了家族出卖郭孝恪,就算不会,可万一以后郭孝恪和李家对上,李秀宁又该如何自处。
要是说得更远些,万一这天下动乱,神州板荡,到时候郭孝恪和李家逐鹿天下,李秀宁再给郭孝恪生下个儿子,日后又会多生事端,魏征从不认为自己想得有些多余,在他看来这完全都是有可能的事情,看看这次杨广直接一纸诏书就把那些民夫强留在辽东,就可见杨广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回去之后仍旧会滥用民力,到时候各地不变生祸乱才怪。
看到魏征的脸色一下子郑重起来,再想到刚才魏征那句我家小妹,魏刀儿心中明白,这个族兄怕是站在小妹一边,有这位族兄相助,小妹未必就争不过那个李小姐。
“二弟,这事情你不必操心,只要将军一日没和李小姐大婚,我家小妹就有机会。”魏征朝魏刀儿沉声道,木兰的性子他明白,虽然上阵得时候浑然不像个女孩儿,倒是比一个个男人都要狠上三分,可是平时里为人处事却是最好不过,根本没有半点在战场上的样子。
“可是大哥,我看将军好像对小妹她?”见魏征不急的样子,魏刀儿却是有些急,虽说这李秀宁给郭孝恪留在了这怀远镇,打理女营的事情,可是他也不是瞎子,如何看不出两人之间的情意。
“将军未必不是对小妹无意,我看将军心里恐怕也猜到过小妹的女儿身,只是不愿承认罢了。”魏征如今想起郭孝恪和木兰之间那种若有若无的情愫,却是眉头舒展了开来,他虽然来得晚,可是在军中那么长时间,郭孝恪当初发迹前的事情也早就打听了个清楚,木兰可是最早就跟随郭孝恪的,要是论感情深厚,木兰绝对不输给李秀宁,想来郭孝恪自己也是心里犹豫难决,才故意不愿去知道木兰的女儿身。
“二弟,这事情,你须得多开导开导小妹,只要小妹恢复女儿身,我不信将军会无动于衷。”魏征宽慰着魏刀儿道,若是木兰能当上郭孝恪的正妻,他的地位也是能更加巩固,不用担心长孙无忌。
“那傻丫头从小就倔,我说什么她都不听。”魏刀儿想到自己劝了妹妹几次都没用,却是有些气恼地自语道。
“小妹只是自己钻了牛角尖罢了,我不信她就甘心眼睁睁地看着将军被李小姐抢走。”魏征看向魏刀儿,心中已是盘算开了,这事情李秀宁也是个关键,要是李秀宁肯主动让出正妻之位,这事情就好办得多。
“大哥,要不你来劝劝小妹吧?”一口喝下杯中的酒,魏刀儿说出了他真正的来意,他就是看中魏征这个族兄能言会道的那张嘴,想让他去劝劝妹妹。
“好,等过几日,我找小妹谈谈。”魏征点了点头,木兰是个秀外慧中的女孩,论才智绝不输给李秀宁,而且比起有些野心的李秀宁,木兰的性格更适合当家,在魏征眼中,女人干政不是件好事,虽然李秀宁还没有干涉郭孝恪决定的事情,但是看李秀宁打理女营时表现出来的那种手段,魏征都不觉得李秀宁会是个甘于寂寞的女人。
…
几日后,都护府内,巡视完女营回来的李秀宁刚回来,便有侍女禀报,魏征求见,对于魏征,李秀宁是非常敬重的,如今怀远镇上十几万民夫,仍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可以说全是魏征的功劳,不过魏征一向都对她有些刻意的疏远,不知道这回突然来见她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魏征见过李小姐。”片刻后,李秀宁在偏厅见到了魏征,她如今在郭孝恪身边没有名分,虽然人人都当她是将军夫人,但是她心里清楚,贺廷玉,长孙无忌这些郭孝恪身边的心腹并不愿意她来当郭孝恪的正妻,只因为她是李家的女儿,看眼前魏征的样子,恐怕也是其中一个。
“魏长史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请魏征坐下后,李秀宁沉声道,身上自有一股气势,不过这让魏征更加坚持自己的想法。
“不瞒李小姐,魏征此来,却是为了木兰将军而来。”魏征并没有先去找木兰,在他看来只要能说服李秀宁让出正妻之位,木兰那里根本不需要花太多心思。
“魏长史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李秀宁说话时,声音已经冷了下来,她早就心中肯定木兰是女儿身,只是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她才一直没有说破这件事情,如今魏征这个木兰的族兄忽然跑来找她,她便是再蠢笨也知道了魏征心里在想些什么。
“李小姐明白就好,只是不知道李小姐愿不愿意将正妻之位让出来。”看着脸色陡然变冷,有股不怒自威的英雌气势的李秀宁,魏征也是硬着头皮道,他今日也算是冒险,如果这事情传到郭孝恪那里,他可以预见自己绝对会激怒郭孝恪,郭孝恪是霸主,是奸雄,他是不会容忍别人来管他的家事的。
“魏长史,就不怕日后将军责怪吗?”看着正襟危坐的魏征,李秀宁也是有了些怒意。
“便是将军责怪,魏征也要请李小姐让出正妻之位。”魏征看着李秀宁,沉声道,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一切都是为了郭孝恪好,郭孝恪要成就大业,就绝不能娶李秀宁当正妻。
“魏长史,难道我就真地那么不堪吗?”看到魏征的样子,李秀宁想到贺廷玉和长孙无忌,脸上神情也不由有些黯然。
“李小姐言重了,若非李小姐的家世,魏征绝不会如此唐突地来找李小姐。”看到李秀宁那冷艳脸上露出的哀愁神情,魏征心中虽有些不忍,可还是说了出来。
“家世吗?”听到魏征的话,李秀宁脸上忽地笑了起来,只是看上去却有些凄楚,生于李家,本非她所愿,她亦无法选择,可是她既然离开李家,便是一心一意跟着郭孝恪,就如她当日对父亲所说,她若嫁作他人妇,心中便只有夫家,可是为什么这里的每个人都怀疑她,除了郭孝恪。
“我知道木兰将军是个好女孩儿,也爱慕将军,但是我不会让什么,是不是正妻,我也不在乎。”李秀宁猛地抬起了头,那双曼妙的凤目顾盼生姿,那种不似女子的凌厉眼神看得魏征也是心头有些寒意。
“李小姐的意思,魏征明白了。”听完李秀宁的话,魏征站了起来,李秀宁未必对正妻之位有什么心思,倒是他今日这番话,把李秀宁给得罪了。
“木兰,为什么你不愿恢复女儿身。”魏征走后,李秀宁一个人喃喃自语道,她知道木兰不愿恢复女儿身,是想成全她和郭孝恪,可是她宁可木兰穿上女装,到时不管郭孝恪最后选谁,她都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