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念踉跄着跑回了夜合院,其实有这样的结果,他早先已预料到,本来还心存一点侥幸,以为自己在那个人心中终究是有些不同的,可结果,竟然也只是这样。
那个女人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只肯对人露出一点细小的缝隙,曾经他亦和柳昱徐祁烟他们一样,以为已经挤进了她的心,却不料,她那么戒备的张望着,一旦发现了什么,便会将那条缝紧闭起来,不肯容人进内。
当初的徐祁烟如此,柳昱是如此,如今的他,亦同样如此。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阻碍都将要消失,幸福明明就在手边,你却想要放弃!”攥着拳,狠狠砸着院中的夜合树,枝干被他砸的‘扑哧哧’作响,手掌处血肉模糊,小安子听到外边的动静,匆匆跑出来,一看到自家主子那样狰狞的面孔,额上的血,颈上的血流下来,将半边的衣袍都染了血色,他紧紧捂住了嘴,猛地冲过去将他扶住,“来人,快宣太医,宣太医……”
众人不敢怠慢,慌忙去请了罗太医过来。
罗太医被人深夜叫了起来,脸色本有些不大好看,但一听说是枢念受伤了,他当即惊的脸色惨白,匆匆跟着来人往夜合院来。
枢念极是安静的坐着,任罗太医絮絮叨叨的在自己耳边说着话,颠来倒去的也就那么几句。无非是怪他怎么不这么爱惜自己,他也清楚,上次那透胸而过的铁针已经让罗太医吓破了胆,这一次若是再有什么闪失,罗太医就怕要以死谢罪了。
虽然不明白他好端端的怎么又会伤了,但看枢念面色阴沉,若有所思的目光总往水阁那边扫去,他心里猜到了几分,终是叹了口气,当年的玉妃,如今的六皇子枢念,都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这一对母子,总是能轻易的让人起了怜惜之情。
罗太医碰碰枢念脖子上包好的伤口,本应该是痛的,他却像是没感觉般,木然的盯着地面,他叹了声,小心翼翼道,“殿下……”
“什么事!”枢念回过神,飞快的瞥了他一眼,又垂下头去。
“脖子上的伤口要注意一下,不能碰到水,否则可很容易留下疤痕,额上的,倒是要日子久些。”他自顾自的说着话,一副嗔怪的口气,完全是把枢念当小孩子般碎碎念。
枢念轻轻笑了笑,抬手摸上了脖子上厚厚的一层纱布,嘴角僵硬的弧度也柔软了些,“不用了,那些疤痕就让它们留着吧,我不需要它们消失。”
罗太医动作一顿,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殿下,我是不是刚睡醒,听错了?”
“你没有听错。”枢念本有些蹙起的眉头轻缓的松了开来,他就着烛光细细看着自己在夜中越显纤细的手,曾经让他嗤之以鼻有些脆弱的如同女人的手,他一根根仔仔细细的看着,眼底的笑意混合着坚定慢慢涌上来,最终让那眼中溢出点沁入了骨血的温柔,“就让它们留着罢,那样,我才不会那么容易忘记。”
有个人的面孔和味道,不仅心要记住,连身体也想要牢牢的记住,思念入骨。
罗太医深叹一声,忍不住抚额,曾经以为这个枢念是最可以让人省心的人,一直那么隐忍,那么温顺,那么执着,却原来,他才是最让人操心的人,一个不慎,甚至可能抱着人一同堕落。
罗太医前脚才拖着药箱被人送走,后脚风璃就跟着姜姑姑往这里来了。
虽说风璃近日被那莫名其妙的妊娠反应折磨的面色憔悴,寝食难安,可一听到枢念受伤了,她还是忍不住担忧的一路赶过来。
夜合院虽然很小,但要避开一个人,还是很容易,所以风璃就算住在了夜合院,能见到枢念的机会,还是少之又少。
姜姑姑有些不耐的盯着焦虑不已的风璃,心头一时又闪过一双微微
眯起的眼眸,已经被那样危险而又魅惑的眸子看定时,心头不自然涌出的恐慌,那个时候,被云卿掐住手中命脉时那种窒息的痛苦又涌上了心头。
她从太后那里就得知,风璃只是个打击纪云卿无关紧要的东西,没了风璃还会有琉璃,什么璃出现,而六皇子的眼里,根本没有这个风璃存在,就算风璃当真怀着六皇子的骨血,也不能让人看她一眼,因此,对于风璃,她也不需要太过提防,只要按着云卿的吩咐就行。
她并不是太后的心腹,也不是任何人的,她只忠于自己。
看到风璃一脸担忧的进来,枢念眼中的温柔一滞,不着痕迹的退了开去,他淡淡的别开眼,尽量温和道,“你还有身孕,先去睡吧。”
“我担心你。”风璃冲口而出,随即就已经羞红了脸,她有些扭捏的用手摸了摸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笑道,“枢念,孩子他……”
视线一触到她的小腹,他就不可抑制的想起太后在夜合院里说的话,那个老女人竟用手上捏着立他为储君的圣旨逼他想法对付云卿。他那个时候是怎么回答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嗤笑,打击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也无非是将她最想要的东西生生剥夺,她最想要温暖,便将她身边能够给予温暖的人一个个扫除,她想要爱……那便将能够爱她的人,一个个赶离,到最后,那个人只剩下孤身一人,孤独的可怜。
很好很好……那个老女人眼中的怨毒将她满脸的慈祥尽数破坏。
她却不知,他正是他从很早之前就想做的事,而那恰巧,也是那个老妖婆最该有的结局,秦太后在乎的,他箫枢念将让它们一点点消失……不管是什么,谁若敢伤他的云卿,便只有死……
被他眼中突闪而过的煞气惊的后退一步,风璃的身子直直撞在门框上,小腹不由绞痛起来,她伸出手想要去抓住那个人,“枢……”
然而他却只是侧转了头,淡淡吩咐道,“送她回去。”
“不……枢念,抱抱我好不好,我好难受,好痛……”她毕竟是第一次怀孩子,还有些青涩有些害怕,姜姑姑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就算是痛死了,也以为这是正常孕妇该有的模样,也曾经一度想要放弃这个孩子,但每次想到那天受了伤的枢念那么温柔的对她笑,说要一个孩子的时候,她便忍了下来。
姜姑姑面无表情的伸手将她半拖半扶起来,“别这样,六皇子要休息了。”
这句话的效果比任何的都要好,风璃虽是满心委屈,却还是无可奈何的跟着姜姑姑走了,看着她一步三回头的往这里看,小安子的嘴角不免得抽搐起来,这个风璃对自家主子的痴情他都看在眼里,可这个人的脾气当真不好,着实让人喜欢不起来,种种恶劣,让小安子也宁可选择铁石心肠,让自家殿下远离这个疯女人。
似乎谁都把那晚在水阁发生的一切当做了是个梦。
他依旧往水阁跑的勤快,她也依旧像往常般被他留在水阁,不得自由。
她的温润纤弱是装的,她的娇羞嗔怒是装的……
看着她用曾经对着柳昱和徐祁烟那般客套而又虚伪的面具对着自己,对着自己颤抖着双手奉上的真心,他只觉得被这肮脏无情的皇宫磨砺了十八年的心跟着坑坑洼洼痛心起来。
她不再要求出去,只因为出与不出,她都能够做到她想做的事。
随着风璃小腹越渐隆起,云卿竟也着手开始缝起小孩衣物来,女孩的男孩的,各缝了一套,有一次被枢念看到了,本来献宝似的捧着的椰果也被他重重的惯向地面,伸手将那几件小衣裳几个撕扯,便裂成了好几片。
在衣裳的残屑中,她与他遥遥相望,忽而嘴角轻咬,已是笑了开来,“不喜欢么?我以为你会喜
欢的!”
“你明知那不是我的。”他顿了顿,忽然面上的冷笑阴沉沉的而来,“或者,即便是我的种,你也能这样欣然的缝着小孩的衣裳,是不是?”
对他骤然的怒吼不以为意,她只是看着地上的碎屑皱了皱眉,暗自嘀咕,“这可是我花了好多天缝制的,你怎么……”
“够了,纪云卿。”他被气的浑身发抖,头上的紫玉冠也跟着微微发颤,慢慢平复着心中的怒气,他又轻巧笑了起来,笑的温和又有些灼人,“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在乎我?”
“只有在乎,才会想着法怎么激怒我,也只有在乎,爱之深才会恨之切,你老实讲,于柳昱于徐祁烟,你可曾有过这样的念头,偏不想让他们好过?”
男人凑的太近,湿热的气息尽数喷在她的耳根处,那里慢慢烫了起来,她微微侧开了头,露出一大截修长而又姣好的脖颈,那悠扬的弧度,让在盛怒中的男人身体里起了些许的躁动。
“殿下,殿下……”小安子有些急躁的声音传来,随即有一身柳色已快他一步,先进了屋内。
见着两人那般暧昧的姿势,柳昱的眼眸不易察觉的动了动,旋即邪笑的挑了眉,道,“箫修祈跑了!”
枢念脸上并未有惊诧的目光,似乎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云卿也只是淡淡的笑着,微垂下的眼眸,遮掩去了那里面一瞬而过的狡黠和冷寒。
柳昱微微颔首而笑,“看来,我的消息来的,似乎晚了些。”
他顾自寻了个位子坐下,一双眼却直愣愣的盯着云卿看,对于枢念眼中那样冷寒的目光故意视而不见,他轻轻支着下巴笑道,“那么我说,连家当铺有可能易主的消息,想来也不能让你们脸上出现惊讶的表情了?”
枢念面色如常,显然早已知道。
云卿侧身避开了枢念的触碰,起身理了理有些皱褶的衣衫,轻轻笑了笑,一步步走向柳昱。
柳昱的双眼微微发亮,就算身后枢念的脸色已经阴沉的让人恐惧,他也忘了,只是支着身子向前一靠,笑道,“如果我猜的不错,应该是你和徐二哥的杰作。”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柳昱也。”云卿勾唇一笑,额上的疤痕似乎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的困扰,她伸手替他倒了杯茶,与他笑着说起话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似乎已将身后的那个男人,彻底的忽略。
枢念挑了挑眉,看向柳昱的眼中有刹那杀气一扫,只是一个瞬间,他便已经平静下来,唇边勾起令人熟悉异常的一抹温笑,便坐下,就着她的书桌整理起公务来,一个屋子,神态迥异的三人,在这诡异的气氛里,竟然谁都不肯退让,足足呆了一下午。
最终还是连衣进来打破了这个僵局,她看看柳昱再看看枢念,又瞧瞧自家似乎心情不错的郡主,嘴角抽了抽,旋即对着柳昱和枢念行礼,凑近云卿说了几句。云卿眼里染了抹笑意,拽着连衣的手便跟着她出去了。
屋内的两个男人互相望了眼,谁都不肯先离开。最后还是柳昱抵不住宫禁,心不甘情不愿的出宫离去。枢念暗暗抽了抽眉,眼中寒光一闪,嘴角挑开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重又低头下来批阅奏折。
跟着连衣来了水阁的一个僻静处,云卿还未站稳身子,有个人便从阴影处闪身出来,对着云卿重重跪下,对着她便‘噗噗’磕起头来。
察觉到云卿略有些不悦的神色,连衣踢踢那人,沉声道,“起来说话,你这样,想将人全引这来是不是?”
那人小心翼翼的起身,就着暮色时分的宫灯偷偷瞧了眼云卿额上的伤,随即又心慌的低下头去,云卿静静的看着她,眉不易察觉的皱了皱,“你这么着急的要见我,可是太后那里,有了什么动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