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的脸色瞬间就阴郁下来,沉默着,一声不吭。
积压在年玉莹心中这么多年的恨意猛然席卷而来,若是不释放出去,只怕她再没勇气活在这个绝望的世间。
她主动走向胤禛,一步一步重如千斤。
“从前在家时,瑶儿总是喜欢黏着二哥,一刻都不愿离开,每日不管多晚总要等到二哥回来才肯回房休息。家中上下都知道二哥久久未娶夫人就是在等瑶儿长大成人。你想知道瑶儿爱二哥爱到什么程度了吗?只怕二哥让她即刻去死,她都不会多问半句。哈哈,真是造化弄人,想嫁的偏偏嫁不到,反而嫁给自己最最害怕的那一个。王爷你可知道我与你在一起时,她是如何评价你的吗?如此冷冰冰的一个人究竟有什么好的,姐姐你怎么会喜欢这么可怕的人?”
年玉莹学起年馨瑶的话来惟妙惟肖,果然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同胞姐妹。
十三阿哥紧紧地将年玉莹抱住,在她耳边无奈叹道:“别说了,你这是何苦呢?”
年玉莹的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心里一片茫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只觉得若是不这样做,她连生存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虽然读了这几年的佛经,但她愚钝,始终无法领会佛经中的道理。她心中的恨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因为无从发泄而越积越深,终于爆发出来。
“哈哈哈哈,想必是二哥为了讨好王爷,所以亲手将瑶儿送到您手中。瑶儿那么爱他,怎么会驳了他的意愿,就算要她嫁给别人,只怕也是会接受的。”
这个真相对于胤禛来说虽然也有心理准备,但万万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倾慕,这个词在年馨瑶和年羹尧的这段关系里简直就是最最微不足道的。
“四哥,她疯了,你别听她的。”十三阿哥不顾年玉莹的挣扎,死死地禁锢着她,生怕她再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举动来。
他已经后悔带胤禛来这里,只怕年玉莹的心结没解开,反而给胤禛的心上了一道枷锁。
胤禛没有理会他的好意,眼神一直停留在年玉莹脸上:“你不懂我与瑶儿之间发生过什么,所以你所说的一切即便是真的,那又如何?你的话我信,但那也是瑶儿未嫁前的事了,与现在的她有何干系?”
十三阿哥听他这般说,松了一口气,只是怀中的挣扎更加剧烈。
“为什么?为什么不管她做了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帮着她,都不跟她计较?她究竟哪里好?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让你们一个个都为了她神魂颠倒?四阿哥如此,八阿哥也是如此,你们眼中只有她,如何能看到身旁其他的痴情人?”
年玉莹提到了八阿哥,这令胤禛坚定的内心蒙上了一层阴霾。他竟然忘记了,八弟对年馨瑶的感情丝毫不比自己少多少。但一想到是年馨瑶自己拒绝了皇父对她和八阿哥的赐婚,他的心又平和下来。
不觉中,他的声音柔和下来,决定为他们俩之间的恩怨做个了断:“伤害了你,只能说声抱歉,但我并不后悔做出那样的决定。你是个好女孩,应该会拥有属于你的幸福,只是那个给你幸福的人不会是我。瑶儿这些年也不容易,王府中生存也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她无心去争,却深陷其中,就连我与她的孩子都成了那些暗战中的牺牲品。若是换做你,你会如何?可还有勇气生活在那样恐怖的地方?”
年玉莹慢慢冷静下来,她瞧见胤禛眼中的疲惫与落寞,竟有些不忍。
有谁会将自己的家说成恐怖的地方?有谁会将自己的家形容成一个战场?
扪心自问,她真的适合那样的环境吗?她的性子冷清,比起年馨瑶的热情,自己更容易被孤立在王府中,孤独地老去。
有了这样的认知,她茫然地转身,一把扶住了门框,防止自己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我累了,王爷和十三阿哥请回吧!”
她没有关门,自顾自的坐回到方才的位置,又拿起那串佛珠,一边拨弄着一边念着经。
十三阿哥看到她这个样子有些不忍,回头对胤禛说:“四哥你先走吧,我还想再待一会。”
胤禛点了点头。他想要的答案已经要到了,虽然比他的推测更加触目惊心。
他转身,忽然想起什么,又问了一句:“你想见瑶儿吗?”
“不想,凡尘俗世已经跟静心毫无关系。”
胤禛摇了摇头,再没多说什么,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天宁寺。
回到王府,他站在青涟阁门前踌躇,想了一会,还是叹了口气准备离开。
“王爷,您回来了?”
青涟阁的院门开启,吕湘云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胤禛的背影,慌忙喊了一声。
也许这就是天意,在他茫然时替他选好了答案。
“王爷,侧福晋方才又昏过去了,嬷嬷请了大夫来瞧,重新换了药,现在已经醒过来了。”
胤禛再没有纠结感慨的情绪,大步往年馨瑶的寝室走去。
年馨瑶靠在床上,精神有些虚弱,面对凌嬷嬷递过来的汤药,偏了偏头。
“侧福晋,不喝药如何能好起来呢?乖,快趁热喝了吧!”
年馨瑶心里有了事,完全没有理会凌嬷嬷的劝说,翻身面朝床内。
她就像站在断头台上,等着对她的最终审判。所以,那碗汤药还有什么喝下去的必要?只怕等王爷回来,自己就如同钮祜禄瑾玉一样,被关在这青涟阁中。
“怎么这么任性,连药都不肯喝了?”胤禛走进来,从凌嬷嬷手中接过了汤药,轻拍着她的肩膀。
年馨瑶不知道他何时进来的,竟被吓了一跳,身子猛然一震,伤口又疼了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很疼?我去请个太医来瞧瞧。”胤禛当真以为她非常难受,回头唤了高无庸进来,准备吩咐下去。
“不用,王爷,妾没事。”年馨瑶连忙转过来阻止了他。
胤禛看见到她眼中的泪,挥挥手,将屋内伺候的人通通赶了出去,自己则在床边,试了试汤药的温度,这才舀了一勺送到年馨瑶嘴边。
年馨瑶还在惶恐,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顺从地将汤药吞了下去。
两个人都有心事,谁也没说话,只是一个喂药一个喝药,屋内寂静得可怕。
好不容易将汤药喝了个干净,胤禛将汤碗放下,静静瞧着她,并没有想要说话的欲望。
年馨瑶忍了半天,还是开了口:“王爷可有心事?”
胤禛俯下身,避开她的伤口,将头埋进她颈脖间,没有回答。他鼻中呼吸出来的热气喷在她的肌肤上,酥酥麻麻地,身子一下就瘫软下来。
“王爷,大夫说不可以,不然,您去其他姐妹院里?”
胤禛忽然轻笑起来:“你舍得?”
年馨瑶见他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悬着的心放松下来,双手抚着他的头,道:“自然是舍不得的,但是,妾更舍不得王爷忍得这般辛苦。”
“你这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胤禛抬起头,好笑的看着她脸上的绯红一直延伸到锁骨那里。
他将年馨瑶往里推一推,自己和衣躺了上去,闭着眼,眉头却紧紧皱起。
忽然,他感觉有一只手在他脸上游走,最后停留在眉头处,将那些褶皱一寸一寸地抚平。
他想了一会,最终还是开了口:“钮祜禄氏说你想嫁的是年羹尧?”
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一顿,悬在眉头上,再也没有按下去将那最后一寸褶皱轻轻抚平。
原来,真的和她想的一样,她的把柄最终还是将她给害了。
千思万想不如当时的心头一转,年馨瑶忽然就安宁了。她做过的事,她必须去承认,至于后果,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她将手收了回去,依旧侧过身背对着胤禛,缓缓开了口。
“是,在闺阁中妾的确想嫁给自己的二哥,做他的妻子。”
她感觉到胤禛的身子瞬间就绷紧了。
但是她没有退缩,将往事娓娓道来,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从小,爹和娘就从未隐瞒我与姐姐是养女的事情。每年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团圆饭,娘总是会对妾说,‘瑶儿,娘好喜欢你,干脆以后不要外嫁了,就嫁给咱们家二小子,这样娘就不会再同你分开了。’这话几乎年年都说,从妾还不懂事一直说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二哥就是未来夫君的印象就这样烙印在妾的脑海中。长大后,一切顺理成章,妾一直以为等妾长大,二哥就会与妾成亲。妾不愿嫁给八阿哥,也不愿嫁王爷,妾的脑子里全部都是二哥的样子。谁知道,二哥竟然会欺骗妾,他说妾和姐姐都是爹在外面的私生女,妾和他根本就不能在一起。妾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现在想这些也再没有任何意义。妾只知道,在嫁入王府后,王爷待妾的好,让妾终于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