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对于年馨瑶来说简直就是度时如年,只呆呆地坐在炕上,浑身发冷。
她已经吩咐扶柳去书房请了胤禛来用晚膳,得到的答复是让她准备他最喜欢的那道水晶肘子,看样子心情甚是不错。
凌嬷嬷不知道去了哪里,一直没见踪影。不过,这一刻,她甚至害怕凌嬷嬷的出现,害怕一切与胤禛有关的人走入她的寝室。
吕湘云也不是时时刻刻陪伴着她,甚至消失了好一阵子,看样子是去做一些准备。
年馨瑶苦笑。
她的亲爹是土匪,连带着这个吕湘云也是一副风风火火的土匪样。其实她外形柔美,若是生在好人家,那也是个通情达理的大家闺秀,又如何做得来这样打打杀杀的事情。
喜欢一个人,就会将自己也变成对方的那个样子吗?
她想到了她自己,又是一阵迷茫。
曾经她很喜欢很喜欢她的二哥,却也没有养成与他相似的秉性。
她一直率性天真,直到现在才品味出人生百味来。
而她与胤禛的相处,反倒是胤禛处处容忍她的小脾气,处处宠着她的小毛病,唯有如此她才显得格外高兴。
如今想来,其实她还是不懂,不懂什么叫爱情,那些书中描写的挚情挚爱,生死离别,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一段消遣。
她喜欢胤禛,喜欢他宠她恋她,只要他的眼中没有她,就好像骄傲的孔雀被拔了羽毛,觉得浑身不自在。也仅仅是不自在而已,她在圆明园中所谓的示好也不过是将自己从那种无边的孤寂中解脱出来,也只是为了能够一报丧子之仇。至始至终,她都不曾爱过胤禛,所以她学不会乌喇那拉舒兰那样以大局为重,以及孤独的默默守候。
她没爱上他,她的心中一直只有她自己。
年馨瑶的脸色煞白,为这个结论而不寒而栗。
她突然觉得她走进了一段繁华,却满心空荡,什么都留不住。
就在年馨瑶盯着自己摊开的双手不住的颤抖时,扶柳小心翼翼的走进寝室,声音轻如蚊音:“侧福晋,十三爷来了,在荷花池边等您。”
年馨瑶一惊,心想十三阿哥来找她做什么?
想不去理会又不行,人家都等在院门口了,不去的话只怕会另生事端。
她没再多想下去,深呼吸一口,整了整仪容,往屋外出去。
许久未见十三阿哥胤祥,他还是那般随性而为,也不好好坐在石凳上,翘着二郎腿靠在柱子上,嘴里叼着一根杂草,脚尖还一晃一晃的,没个正经。
试想下,有哪个小叔子会这般没规矩的晃荡在兄长的内宅,还点名要见兄长的妾室。
这世上也就只有这么一个放浪不羁的十三阿哥敢如此了。
“给十三爷请安了。”年馨瑶挤出一个笑脸,却不甚自然。
胤祥大大咧咧,没注意她的情绪,见到她就抱怨起来:“四哥叫我过来,自己却躲在书房议事不出来,把我晾在了一边。我无聊得很,就来找小嫂子闲话几句。小嫂子近来可好啊?”
“托十三爷的福,还不错。”年馨瑶不敢多言,怕自己的情绪掩饰不过去,她假装欣赏池中渐绿的荷叶,不敢与胤祥对视。
“还不错就好。”没想到,胤祥也随她一同看向池塘,轻言道,似有重重心事。
这还是头一回与胤祥相处时这般沉默,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偏偏谁都没有开口打破这种尴尬的意思。
突然,年馨瑶转头,装作一副轻松的模样问道:“馨瑶有件事想要请教十三爷。”
“小嫂子还跟我客气什么,问便是了。”
年馨瑶组织了一下措词继续道:“之前看了一本书,讲的是一个将军剿匪的故事。忽然想到阿玛在湖广任巡抚时也剿灭过一群土匪,听说还是王爷亲自带了精兵过去支援的,有这回事吗?”
那么久远的事,胤祥回忆了好半天,这才想起来的确有这么一桩事。
“好像是。不过那时候我还小呢,具体细节根本不知道,只知道那是四哥第一次独自外出办差,回来后得了皇父的赞赏,直夸四哥有大将风范,还赏了不少好东西。不过,我跟着哥哥们去四哥房中凑热闹时,却见四哥笑得有些勉强,好似不怎么开心的样子。”
十七年前的事,他本记不了这么清楚,但是那时胤禛的表情太过奇怪,所以他印象非常深刻。
年馨瑶面露古怪,思索了一下,喃喃自语道:“不怎么开心吗?这是为什么?”
胤祥听见了,瞧了她一眼,觉得小嫂子今日也很古怪,便接了口:“我事后好奇问过四哥,四哥并不答我,只是拿着一对染血的玉佩,模样很是惆怅。过了几日,我突然听说皇父在朝堂上训斥四哥喜怒不定,还打了几板子。从那之后,四哥就性情大变,常常板着一张脸,也就成了现在人见人怕的冷面王爷了。”
染血的玉佩?
年馨瑶似乎抓住了什么,猛然转头看向胤祥,面孔有些扭曲,惊叫道:“那玉佩什么样子的?”
她脸色一变,胤祥只觉得目瞪口呆,像是被她的气势所吓,不自觉答道:“四哥不让我碰,但我还是偷偷瞧过,这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上面好像刻着一只凤,背后刻着几个字‘凤飞翱翔’。我当时年幼,瞧着喜欢,就偷偷拿了一块。当时还紧张好久,好在四哥似乎把这对玉佩忘记了,所以一直都没发现少了一块。”
“那玉佩呢?你拿走的玉佩呢?”
胤祥更加迷茫了,心想小嫂子如何这般在意这玉佩,现下的情绪如同失心疯一般。
“玉佩在我府里收着,小嫂子若想看,改日......改日我带过来就是。”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年馨瑶瞬间沉静下来。
她低下头,双手自然垂落在身体两侧,整个人瞧着像是放弃一切般的绝望。
“不用了,请十三爷恕馨瑶失礼之罪,馨瑶告退了。”说完也不理胤祥在身后叫唤,如幽魂一般回了青涟阁。
胤祥摸了摸鼻子,觉得今日是不是来错了,四哥和年馨瑶都不怎么正常。也许是吵架了吧,他想着,也不等胤禛召唤他,出了雍亲王府便找地方喝酒去了。
年馨瑶躲在房中细细回想着方才胤祥说的话,听起来倒像是胤禛并不愿导致这样的结果一般。可是,最后还是这般惨烈。
胤禛的冷面无私,那是整个北京城都熟知的事,尤其是在查处贪官的事情上,更是令人闻风丧胆。不过,对于老百姓来说,倒是备受推崇。
他这样一个人,生于皇家,为人处事不能不圆滑,但也不是没有原则底线的。
先哄骗再下杀手,这样的事他根本没必要做得如此复杂。
德夯苗寨的那帮土匪虽然也能舞刀舞枪的,但如何能与皇家精兵相比,即便是一路杀上苗寨最终也是一样的结果。
那么胤禛不顾危险深入苗寨就显得毫无意义。
如此一分析,年馨瑶的心更加混乱,随着时间的流逝,心脏突突直跳,人也焦躁起来。
她明白她的反常,她知道自己不想要胤禛死。
这个念头一点一滴清晰起来,即便是她的亲生母亲就是死于胤禛所率领的精兵之下,她的心还是不可抑制的偏向了胤禛。
她不想他死,她喜欢他,她还没有学会如何爱他。
她想起她年幼时,被胤禛所救,因为一个不会丢下她的承诺,哪怕得罪太子也执意要娶她。
她想起在木兰围场,胤禛救她于危难之中,甚至误导太子,保她安全。
她想起他们刚刚成婚时,她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是胤禛守着她,将手放在冰块上降温再覆在她的额头和面颊上。
这些点点滴滴还有很多很多,全部渗透在漫长的岁月里,习惯成了自然。
年馨瑶已经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了胤禛,她未来的漫漫岁月将如何度过,是否会一辈子都活在悔恨中。
一边是杀母灭族的仇恨,一边是一次又一次救她怜她的恩情,究竟怎样做才能两全,究竟怎样做才能不负家族不负卿?
年馨瑶忽然就镇定下来,焦躁痛苦的情绪消失殆尽。
她终于想到了一个方法,虽不高明,但却是唯一能够解决一切的办法。
想透这一点,她只觉得浑身上下无比轻松,从寝室出来去了她的小厨房。
她要亲手做那道水晶肘子,这是她第一次做菜给胤禛吃,只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夜幕降临,年馨瑶已经置办出一桌丰富的菜肴,还摆上了酒杯,暖了一壶好酒。
吕湘云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餐桌旁,将一小包药粉倾倒在酒壶中。
她看着年馨瑶点了点头,神情肃穆,带着大事来临前该有的紧张。
年馨瑶对她笑了笑,问道:“如果报了仇,你会做些什么?”
“回到师父身边,保护师父和小姐。”
“不需要,我希望你能做你喜欢的事。”
“这就是我喜欢的事。”
年馨瑶不置可否,笑容淡淡的:“一会若是有危险,赶紧走,别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