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年馨瑶因愤恨而激动得不能自抑的状态,胤禛明白,她什么都知道了。
他紧紧将她搂住,不住安慰道:“瑶儿,你先冷静下来,好好听我说。”
“听您说什么?您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不杀了他,反而还对他如此优待?我娘是他害死的,整个寨子里的人都是他害死的,现在他还害死了我爹。你为什么不杀他?”年馨瑶疯了一般捶着他的胸膛,已经痛入骨髓。
胤禛默然,承受着她的怒气,没有阻拦。
对于石明卜的死的确对她有所亏欠,毕竟是他决定按兵不动,先利用年羹尧再秋后算账。若不是如此,也许石明卜不会这么早死,年馨瑶还有个亲人陪伴在身边。
可是现在,她失而复得的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
年馨瑶捶累了,伏在他怀中嚎啕大哭,直哭到全身无力,这才精疲力尽的抽泣着。
胤禛握住她的手,轻轻道:“他……还不能杀。”
年馨瑶没有力气反驳,只是将手从他手中抽出,费力地支撑起身子,向后一仰倒在床上。她将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面朝床里,不再说话,也不再理会胤禛,独自舔着心上鲜血淋漓的伤口。
她当然明白胤禛的意思,自然知道年羹尧为什么不能杀。他现在是康熙皇帝面前的红人,也是胤禛谋权的一份力量,就连她在皇室中的种种优待也与他和年家的功绩脱不了关系。她的心中一片凄凉,完全不明白为何命运要如此安排,她和姐姐竟会被仇人收养,她则更加离谱,竟会爱上满手染着母亲和族人鲜血的仇人。
她情愿当时年家父子也将她一剑刺死,至少她不会离开自己的母亲,至少能和母亲死在一起,也感觉不到痛苦。而现在,她的心已经千疮百孔,再也不会完整。
为什么方才的动作不能再快一些,若不是胤禛突然出现,她现在已经得手了,她手中的剪刀一定会在年羹尧身上戳上上百个窟窿,为德夯苗寨中的每一个人报仇。
胤禛,他明明知道这个人罪大恶极,为什么还要帮着他,饶过他?为什么不让她报仇雪恨?
她想不通,胤禛说爱她,却要饶过害她父母和全族人性命的恶徒,他终究还是爱他自己更多一些。
盛怒下的年馨瑶已经失去了理智,将一切过错都推到了胤禛身上。
依旧坐在床边的胤禛只觉得心神俱疲,太阳穴上血脉突突跳动,脑袋异常疼痛。
连日来的忙碌加上方才那一幕的刺激,使他犯了偏头疼。他眼前一阵阵泛黑,双手紧紧拽住膝上的衣袍,几乎要将那厚厚的布料碾碎。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待在这里,不能再刺激沉浸在悲痛中的年馨瑶,拼尽全身的力气摇摇晃晃站起身,一句话都没有交代,便匆匆往外走去。
守在门外的高无庸见他面色苍白,冷汗直冒,吓得连忙上前扶住他,被他的手一拨推开了。
“去福晋那里,快走。”他看见凌嬷嬷和吕湘云正往这边过来,沉声对高无庸吩咐道。
高无庸知他意思,不敢声张,紧紧跟在他身后,万分警醒,生怕他支持不住跌倒在地。
王爷已经许久没有病过了,今日是怎么了?他心里疑惑着。
胤禛的离开,年馨瑶是有所察觉的,所以心中更加悲戚。
他说年羹尧还不能杀,他还要利用年家的力量,那是不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对她另眼看待,才会对她宠爱有加?若是没了年家这层身份,她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怕连个钮钴禄瑾玉都不如了。
她的心中满是惊恐,第一次对胤禛的爱充满了怀疑。当初他和姐姐,不就是因为姐姐是年家养女才突然冷落下来的。虽说那不过是个认错人的误会,但是也说明了他需要娶年家女儿来笼络年家的用意。再环顾府中妻妾,又有几个是他心甘情愿娶回来疼爱的,谁不是家里与胤禛这一派有着盘根交错的关系。
也许她是最特别的那一个,也是他求康熙赐婚才娶回来的,可年家的这层关系却是真真切切的存在,就算年家没有她,只怕也会娶个和年家有关系的族女回来,现在只不过是一举两得而已。
她曾经也有父母,身后也有靠山,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她们石家全族人都比不上一个年羹尧。
泪水又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氲湿了被褥,一片冰凉。可再怎么凉也比不上她的内心,仿佛坠入冰窖。
一连几日,胤禛都没有来青涟阁,凌嬷嬷等奇怪的同时又有些紧张。
当日她们只看见年大人慌慌张张的离开和胤禛怒气匆匆的背影,也不知道房中出了何事,几乎是闹得不欢而散。
年馨瑶一直都是恹恹的,整个人如同牵线木偶一般,给她药汁她就喝,给她饭菜她就吃,只是神智完全不在现实中,也不知游弋到了哪里。
凌嬷嬷有些急,让扶柳去打听了下胤禛的行踪,得来的消息却是除了公务,其余时间都在福晋房里。这下也不好去请了,除非王爷自己想来,否则她是不敢从福晋房中将他抢过来。偏偏自己这位主子,至始至终都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也不多说话,就连平素爱看的书也不看了,不是闭眼躺着就是瞪着床顶发呆,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
凌嬷嬷干着急,却也没什么办法!
一直到除夕,阖家团圆的日子,青涟阁也是冷冷清清,早早就熄了灯火。
年馨瑶伤愈,康熙皇帝因为年羹尧回来,特意嘱咐胤禛将她带入宫中赴宴,却被胤禛找了理由回绝了。他病了好些日子,年馨瑶一直无知无觉,让他心里也有些不舒服。更何况她现在的状态如何能带进宫去,只怕会徒生事端。
年馨瑶早早给青涟阁的丫头奴才们赏了小荷包,便将所有人打发了,自己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暖阁中,望着天上的月亮。
今日月色不错,无风无云,新月如钩挂在空中,伴随着繁星点点。
她好久没有这样欣赏过夜色了,回想起小时候,年羹尧常常抱着她爬上屋顶,双双躺在上面数星星。那曾经是她最幸福的时光,有疼爱她的养父母,有亲姐姐的陪伴,还有那个即将成为她夫君的爱人。
而现在,她只有一个人,如此孤独的望着夜空。
突然间,她羡慕起姐姐年玉莹。虽然没有锦衣华服,没有美味佳肴,没有权势富贵,但她身边有个疼她爱她的人,不离不弃那么多年,终是得到了回报。
也许,爱上胤禛的那一刻便是错的,他心怀抱负,他不甘屈居人后,他想要那个位置。这就注定他们之间的爱情并不纯粹,也经不起考验,脆弱的就如同一层窗户纸。
可是,她无力反抗。嫁过来后满身伤痕,甚至连命都不要却换回这样一个结局,真的很不甘心。
报仇,她无能为力,那昙花一现的冲动此时此刻已不复存在,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胤禛,只有他才能替她报仇雪恨。
到头来,她唯一能够仰仗的也只有他了。
年馨瑶心中烦闷,猛然站起身来,推开暖阁的门,也没披上披风,就往雪地中走去。
她漫无目的,穿梭在王府中,几乎走遍了王府中的每一个角落。路上偶有遇见下人侍卫,对他们的问安行礼也不理会,只是稍稍加快了脚步,很快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最是怕冷的身体因为心是冷的,也毫无知觉了。
最后,她走到了书房,那是她曾经最喜欢待的地方。
不顾负责书房的丫头诧异的目光,年馨瑶让她打开了门,也没点蜡烛,她费尽力气将密室的门打开,走了进去,再将门闭合,把自己锁在那个绝对黑暗的空间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觉得在这里才能找到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摸索着寻了个靠墙的角落,抱着双膝坐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没有人抱着她给她一点力量,那么,她必须自己抱着自己,这样才不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年馨瑶了,即便是满心的绝望也不再那般幼稚的去哭去闹。命运将幸福美好给了她,也将痛苦折磨给了她,她年纪不大,却经历了酸甜苦辣,心境仿佛老了十几岁。
她是胤禛的侧福晋,是雍亲王的侧妃。
一直以来,这样的身份对她来说并没有太多的在意。她没有爱上胤禛前只把自己当做他娶回来的摆设,爱上他后,以为是他心中挚爱,侧福晋不过是称谓罢了。
也许,她应该像乌喇那拉舒兰学习,摆正位置,无关爱情,无关私心,真真正正去做一个王府侧福晋。也许那样,她满是伤痕的心才会轻松一些,才不会因为失望而觉得万分痛苦。
无欲无求才没有痛苦,这便是她在这个除夕夜中所悟到的人生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