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尧摇了摇头,苦笑着继续前行。就在接近王府大门的地方,他突然听见拐角处两个奴才的对话,吸引了他的注意。
其中一个奴才显然是从外面赶过来的,正缩手缩脚,连声音都在打着哆嗦。
“石老那边的炭火用完了,这大冷的天气若冻着他了,不好向侧福晋交代。”
另一个似乎是府里的,忙接过话道:“是是是,张大哥你等一等,我已经吩咐下去让他们送过来。我这有壶酒,张大哥喝一点御御寒吧!”
接着是咕咚咕咚地声响,看样子那壶酒被喝了个干净。
酒喝完了,话自然也多了起来。
府里的奴才问道:“这石老也不知道是侧福晋的什么人,就连王爷对他也是万分客气。”
他口中的张大哥将手指放在嘴边对他比了个“嘘”的动作,声音明显降低了不少。
“这事可不能乱说,这是一个秘密,说出来可是会要人命的。”
“那张大哥你知道吗?”
那姓张的奴才显然是喝醉了,声音中充满了自豪:“那是当然,你大哥我是什么人,这点小事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你说说啊,小弟保证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你自己说的啊,绝对不会告诉别人。那……那我就告诉你。那石老头是咱们年侧福晋的亲爹,也就是说年侧福晋并不是年遐龄大人的亲生女儿,而是从小领养的。”
府中那个奴才大惊失色,险些摔倒在地。
“张大哥,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怎么……怎么会有这种事?”
张大哥打了个酒嗝,继续道:“怎么不可能,有一日年侧福晋身边那个姓吕的丫头去找石老,两人亲口说的,我就躲在旁,所以听见了。而且你知道石老是什么人?你绝对想不到。那石老头是苗人,以前可是风光一时的湘西土匪,德夯苗寨的寨主。”
“那他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一直想找害他的人报仇,可是过去太久了,仇人都不知道是谁了。若不是姓吕的那个丫头,可能年侧福晋也不会找到自己的这个亲爹。”
就在这时,送炭火的小厮挑着两筐炭火走了过来,两人的谈话到此为止,随后一阵悉悉索索,那个拐角处恢复了宁静。
但这一番话却带给年羹尧惊涛骇浪般的震撼,心中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因为,他就是他们话语中的仇人,是害得年馨瑶失去母亲,害得德夯苗寨灭族的策划者。
年羹尧突然加快了脚步,紧紧跟上了那个姓张的奴才。只见他挑着两筐炭火,一边哼着小曲,一边东倒西歪的向前走去。一直走到离雍亲王府并不远的一个胡同里,在一间民宅前停了下来。
年羹尧躲在暗处,等那奴才进了门,这才爬上了高墙,悄无声息地跳了进去。
这是一处小巧的四合院,正中的一间房中亮着灯。他悄然摸了上去,靠在窗边的石墙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你又去喝酒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倒不像记忆中的那个人。
“这么冷的天,喝几杯又怎么了,石老不会这个也要管着我吧!”
“没有,喝多伤身,我只是提醒你罢了。”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门吱嘎一声开了,方才那个奴才骂骂咧咧走了出来。
年羹尧在纸窗上戳了一个洞,张眼往里瞧去,只见一个苍老的男人坐在里面,瞪着眼前两筐炭火直发愣。许是实在冷得受不了了,只好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自己往炭盆里扔了几块黑炭。
虽然是年侧福晋的亲生父亲,但是比起年家来说,他不过是个渺小的贱民。那些奴才,表面上对他照顾有加,其实私底下不知道说了多少讽刺的话,也只有在喝醉的时候,那些话才会当着他的面说出来,也就是所谓的酒后吐真言吧!
其实,他并不想待在这里,就好比一个废人,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还会连累到女儿。其实,他知道两个女儿都好好的,也就足够了,何必还留在这里自讨没趣?
他知道胤禛想要补偿他,但是他已经放下了仇恨,对寻找仇人也不那么热衷了。他想回到湘西,回到德夯苗寨,叶落归根,就算死也要死在妻子的身旁。
也许是时候离开了。
石明卜心里想着,吹熄了烛火,摸索着躺到了床上。
年羹尧在窗外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竟然从那张苍老的面孔中寻到了记忆中的痕迹。真的是他?
他的神色有些慌张,这是很久没有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
一直以来他隐藏的秘密随着石明卜的出现不攻自破,王爷和年馨瑶都已经知道,但为何没有揭穿,反而待他如贵宾一般?
他心中想不明白,但也来不及多想,现在首先要做的便是解决眼前这个麻烦。
又等了一会,屋内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年羹尧轻轻地推开房门,一闪身走了进去。就在他接近石明卜床前时,却见到原本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此时正端坐在那里,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这位朋友如何称呼,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他倒是忘了,石明卜原为德夯苗寨的寨主,功夫好,谋略也胜过一般人,自己在外面躲了那么久,自然逃不过他的耳朵。虽然他已经老了,却依旧敏锐。
年羹尧没有回答他的话,转身就走。
屋内黑暗,他不相信石明卜能够看清他的面目,也不相信他能追得上他。只要先离开,往后再从长计议,一定不能放过这个隐患。
可惜,他再次错误估量了石明卜,这个在他眼中已经毫无用处的老头一个纵身就闪到他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是年家小子?”石明卜看清了他的面目,不觉一愣。
年羹尧当年还是毛头小子,跟在年遐龄身旁前去德夯苗寨谈判,几句言语不和就吵了起来,若不是对方顾忌他们是朝廷的人,差点将命留在苗寨中。
石明卜对年羹尧的印象非常深刻,以至于过了那么多年,还是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石寨主,真是好久不见。”年羹尧知道再躲也是于事无补,干干脆脆认了下来。
“寨主?苗寨都没了,何来的寨主?”
年羹尧笑了笑:“苗寨是没了,石老不是攀上了更好的靠山,以后就可以好好颐养天年,万事不愁了。”
石明卜一双眼如鹰一般盯着他,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深意。
“年大人说笑了,这不过是托了侧福晋的福,不然我这个老不中用的家伙何德何能能够住在这里?不过,侧福晋似乎有些事并不清楚,不知道年大人有没有兴趣将那些往事说给她听一听呢?”他有一种感觉,当年之事与眼前这个阴郁的男人脱不了干系。
他很后悔,之前明知道胤禛已经查出当年的罪魁祸首,而他却逃避般的躲开了,情愿自己不知道,也不想打破认回女儿的幸福感。
所以,他只好出言试探,果然看到年羹尧眼色一变,几乎是同时,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年羹尧正值盛年,石明卜如何是他的对手,双手死死拉住他的手,却无力将他的手掰开。他没想到年羹尧会如此狠决,几乎要将他一掐毙命。
强烈的窒息,石明卜的脸色已经憋得通红,眼睛瞪得溜圆,满眼愤恨。他的双手在年羹尧身上乱挠,却依旧阻止不了他逐渐加大力气的手劲。
最终,石明卜也没有挣脱开来,满眼愤恨地瞪着年羹尧停止了呼吸。
年羹尧的手渐渐松开,眼见着他的身子滑落在地,忽然出手托了一把,才没有发出巨大的声响。他拖着石明卜的尸首往床边走去,伪装成他入睡的样子,这才匆匆离开了现场。
他的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生怕有人会发现他的所作所为,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回到家中。
石明卜该死,早在十多年前就该跟着苗寨众人一起死去,现在让他残喘苟活了那么多年已是老天的恩赐。他该死,所以自己所做并没有错。
年羹尧在自己房间来回踱步,思索着方才是否留下了什么痕迹。他将身上的衣袍褪下放入炭盆中燃烧殆尽,这才真的放下心来。
第二日,那姓张的奴才酒醒已是巳时,他急急忙忙赶去石明卜的屋子,却发现里面毫无动静。
“这老头昨天也喝酒了?”他挠了挠头,推门而入,直奔石明卜床前,推着他叫道:“石老,石老快醒醒,已经不早了。”
石明卜毫无反应。
那奴才迷迷糊糊地继续摇晃着,终于将石明卜的头给摇晃了过来。
只见他身体僵硬,眼睛瞪得溜圆,面容狰狞,脖子上还有一条黑紫色的痕迹。
那姓张的奴才吓得惊声尖叫起来,一溜烟跑出来屋子。
怎么会这样?他不过是难得喝了一壶酒而已,怎么石老就不明不白的暴毙身亡?
他完蛋了,王爷一定不会放过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