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明手脚得以解脱,立马自己扯出了嘴里的布团,站起身微微瞪着眼望着阮清:“可是女施主——”
话未出口便被阮清一把捂了回去,压低声音道:“慧明万万不可再这般称呼!你常年居于山中,自是不了解山下的情状,但你也该看得出我并非普通人家出身,可是想要我名节就此败坏?”
慧明虽然不通世事,可也知女儿家名声重要,更何况这位一看就身份不俗的少女,若是传出失踪多日寄居寺庙的话端,便是毁了清白。
阮清见他明白了,这才松了手,微微一笑:“这段日子还是多亏了你和老方丈的照顾,待天明我也该要随苏叔叔回去了,竟是不知该如何报答你们的恩情。钱财对你们出家人来说虽是俗物,可总是也能抵一顿饭的,老方丈因为我病倒在床,更是需要精心将养,不可再劳累。你便是为了师父着想也莫要推脱,到时我会让人送一笔钱过来,你拿着钱去山下买些吃的和药材,总是要比从山上挖找容易。”
慧明听闻此言连连摇头摆手,倒是没再女施主女施主的称呼,只道:“不可不可!师父救你乃是出家人行善积德,怎能因此便收取钱财,便是有违出家人的佛义了。”
阮清微微一瞪眼:“你怎的这般迂腐!便是其他的寺庙也都会收取香火钱,养活寺中的僧人,你们这座小庙偏隅深山,平日里连个鬼影都没有,倒是要你师父从病床上爬起来自个儿搓麻添香不成?你便将那些钱当做香火钱,以后日日焚香时多多替我向佛祖祈求些庇佑就是了!”
“你、你怎可这般……这般言语不忌……”慧明傻傻的张大嘴。
阮清被他的模样逗得噗嗤笑了出来,“怎么,我说的可是不对?”
这般一想,虽然话不中听,倒也有些道理。慧明讷讷的闭上嘴,只神情还有些别扭。
阮清想起隔壁还有位王爷在那儿候着,在此逗留久了也是不妥,万一王爷等不耐烦过来查看,一言不合,指不定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便又说了两句,转身告辞了。
这一夜的折腾下来,天也亮了。因为怕惊扰老方丈休息,又刻意等了两个时辰,阮清才亲自前去跟老方丈辞行,之后便坐上侍卫抬来的软轿下了山,回转京城。
然而,王爷的心魔注定是开解不得了。
也不知是憋着哪一口恶气,回转京城的这一路上,素来“平易近人”的王爷竟是舍不下脸子与那悠闲雀跃的小儿共乘一车,只兀自骑了马顶着偌大的日头慢行在队伍前头。
尤其当看到小儿换回一身柔软精致的锦缎华衣时,脖子和手腕处露出这些时日娇嫩肌肤被那粗糙鄙陋的布料磨得发红的印记,便是恨不得凑上去用唇细细碾转抚慰,心内的邪火蹭蹭蹭的往上冒。
早知如此,倒不如这小儿直接淹死在东海里,要他跟着跳下去喝一肚子水,也好过他现在憋闷着一肚子火晒日头!
可恨的是,这小儿死里逃生半点后怕和悔意也没有,倒是心心念念着那个李恪,一上来就问他李恪的情况。
他当然不会告诉阮清李恪被他关了起来,这些日子他没顾得上去问,大约也是挨了一顿好打,剩个半条命就不错了。只顾左右而言其他道:“回去之后便不可再像从前一样随意出宫了,那些不知所谓的朋友也少来往。这次的事情还需详细调查,免得识人不清将来再被钻了空子。”
这回小儿倒是一下子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小脸一白,然后对他细声细气道:“那日本是我坚持一个人去楼下解手,没让恪哥哥跟随,却不想会发生此等骇事,现在回想起来我心里仍是一阵阵悔怕。倒是再回到那一日,便说什么也要拉上恪哥哥一起的。然恪哥哥也是粗放惯了,不够细心,竟然没能及时发现我被人掳走,在我被人带出城前拦下来。还好我最终无事,否则恪哥哥也是难逃罪责,要挨一顿狠的也是活该。”
这话果然稍稍抚平了王爷心头的那一股子邪火,似乎很满意小儿的识趣,没有急着替那李恪辩解求情。说起来,他又怎会不知李恪压根与此事无关,当日命人将李恪抓起来也是存着一点私心,借故泄愤罢了,现在阮清平安无事,倒也不好再继续关着李恪,已然狠狠惩戒了一番也就足够了。
但王爷又岂是常人,过后细细一品味,便觉出了小儿一番话里的玄机,竟是拿住了他的性子明着摆了他一道,说到底还是拐着弯的替那李恪求情!
实在可恶!
秉持着眼不见心净的态度,一回到京中,刚入城门王爷便一声令下,令马车直接将人送回了宫中。
阮清这几日的遭遇并没有传入宫中,小全子和半冬也被苏辄严声厉辞的警告了一番,回宫之后自是嘴巴闭的比阮清还紧。是以,回到宫里的这些天倒也风平浪静。
只到了六月十五,三年一度的科考隆重拉开了序幕,阮清听闻凌风果然也报名参加了科考,便在科考将将结束就撇开人悄悄奔去了翰林院。
此时翰林院里正是一番热火朝天,考生的卷子按照优劣经由礼部官员在贡院批阅之后,筛选分列,再交到翰林院由几位阁老看过,商榷出最后的名次,最后递交到龙案之前。
今次负责审阅的主官正是继苏辄之后教授太子课业的吴阁老。吴阁老年逾六十,为人严正不阿,敢言敢行,在朝几十年单凭一张嘴便得罪了不少人,素有“茅坑里的石头”之美名。更是兼具一视同仁的美德,连太子在他手底下也是没少挨贬斥。
此时摆在吴阁老案桌前的一摞卷子便是礼部考官筛选出来的优等考卷。然吴阁老看了半大个上午,皆是眉头未得舒展,不甚满意的模样。
阮清进门的时候,就看到言辞犀利的吴阁老正扯着手中的一张卷子,甩抹布一样对旁边的礼部官员喝斥:“这等糟污文笔倒是如何混入优等考卷里来了?可是我尧国无有才有能之士,偏剩了些投机取巧鱼目混珠之辈,需得退而求其次,自绝了我尧国仕途朝纲不成!”
那礼部官员惯知吴阁老的德行,也懒得与之辩驳,自寻不痛快,只铁黑着脸一个劲儿的赔笑。“天气炎热,吴阁老年岁大了可是不宜上火,且慢慢看下去,总有能入眼的不是……”
吴阁老哼了一声,将那卷子重重的扔甩到一旁,翻出下面的来看。倒是没留意门口有人走了进来。
还是那礼部官员眼尖,转头看清来人,连忙站了起来,堵在门口道:“保平郡王如何大驾光临?可是来此借书的?那可真是不巧了,今日在此批阅考卷,负责监管书库的人都提前遣退了,要不,您改日再来?”
阮清不以为意的一笑:“倒真是不巧了,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虽说着不是时候却并未转身就走,反而推开那官员大跨步的走进了大殿,展开手中的玉扇略有不耐的扇着风,懒洋洋道:“今日可真是热的厉害,我走了一路汗都出来了,却没想白跑一趟,这殿内倒是凉爽的很,且先借了地儿歇息一二,待日头不那么毒了再走,不然一准要出门中暑。”
那礼部官员微微张着嘴,想说阅卷场所实在不可外人随意逗留,但也不好直接赶人,谁不知这位郡王娇弱的跟朵花似得,万一真的晕倒在门口,可是他吃不了兜着走,左右思索之下,只好笑眯眯的道:“殿下出了一身汗,该是浑身难受的紧,莫不如下官命人抬了轿子来,先将殿下送回宫里梳洗一番,好舒爽自在些?”
阮清歪着头想了一下,从善如流道:“如此也好,那就麻烦大人了。”
那官员见阮清这么好说话,顿时松了口气,巴不得快些将人送走,便跑到门口唤了人去抬轿子。一回身却见刚刚还摊在椅子里一动也不想动的郡王以及兀自起身走去了内殿的案桌前,翻动着桌上那一摞卷子。
那官员惊的魂都飞了,急急跑过去想要出言提醒。可不等他开口,郡王已经抽出了一张卷子,响亮的扯着一把嫩嗓子道:“咦?这些卷子可是此次选中的优等考卷?果真笔力独扛,沉博绝丽!这思路也是奇巧新颖,可圈可点啊!”
那官员连忙伸手要去夺卷子,口中慌张道:“殿下说笑了,这些卷子乃是落选的劣等考卷,虽然乍一看文笔优美,却都是些徒有其表的渲染之辞罢了。殿下不是嚷着热吗?殿中备有凉茶,还是莫要让这些不堪入目的卷子扰了兴致,到那边喝口凉茶歇一歇吧,轿子马上就来了……”
可是不等他抢到卷子,那边专心批阅的吴阁老已经闻风而动,因两张桌子并联,吴阁老一抬手就轻松的将那卷子给捞到了手里。
卷子到了吴阁老手里却是不好再撕抢了,那官员心中暗骂着郡王多事,便是弯身对吴阁老劝言:“时间紧迫,吴阁老还是专心批阅那些卷子好早些交差,莫要因这些鄙劣文笔耽搁了时辰……”
吴阁老精光四射的老眼一目十行,飞快的看完了手中的卷子,却是老眼一瞪,怒道:“这是什么情况!为何这般绝佳的考卷却是被判入劣等?老夫不才,竟是不知这才思文笔哪里鄙劣,哪里不堪入目了!你们礼部便是一直这样批阅筛选考卷的吗?依老夫看,需要参加科考的不是那些考生,倒应该先让礼部的人再重新考上一遍,好生筛选筛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