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并不知自己的“兄长”正垂涎着吃自己的鼻涕,只是见他神情古怪的变幻来去,以为他在怀疑自己,当下放下帕子,微微抬起眼道:“我已经按你说的去做了,你现在可以将解药给我了吧。”
纪凡挥了挥手令小全子退下,这才走到阮清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纪家的人呢?”
阮清眨了一下眼睛,面不改色道:“相信定北王很快就会放人了。”
纪凡显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斜着眼睛定定的看着阮清,“很快?”
阮清点了点头,“定北王既然接受了杨灵儿,就一定会放人的。我该做的都做了,再多的我也没有办法了,想来你与杨灵儿早有协议,便是定北王不愿,看在杨灵儿的面子上也不会食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且,我也是纪家人,自是不想纪家人被定北王拿捏。”
这一句纪家人算是勉强打消了纪凡的猜疑,神情稍缓。其实阮清在城墙上的一举一动,都在纪凡的耳目中,他自也知道苏辄邀请杨灵儿入帐之事,但纪凡素来警惕多疑,熟知苏辄冷硬的性子,难保苏辄犯起横来宁死不屈,所以,他一时也拿不准苏辄会不会真的答应杨灵儿的要求。
纪凡倒不担心杨灵儿的性命,苏辄但凡不傻,也不会在这当头杀了鲁国的公主给自己添麻烦,只单看明日一过,苏辄是死是活。
当然,他还是希望苏辄能活着,毕竟苏辄活着,纪家人也才能活着回来,至于后患,只要他肯服用了杨灵儿的药,就说明他还是惜命的,半年之内自是不会再来生事。这半年足够他积攒势力,彻底掌握尧国的大权,到时还怕他苏辄区区一个北地小王?
想到这儿,纪凡眉眼都舒展开来,从怀中掏出半颗药丸,“解药性烈,一次服用怕是难以承受药性,伤及根本,这是一半的解药,你且先拿去给那老货服下,另外一半待明日此时再服。”
阮清暗骂了一声狡诈,面上却不露痕迹的伸手接过药丸,笑着道了一声“多谢兄长”便起身走了出去。
自从别院回来,这几日阮清一直对他不冷不淡,倒是也会笑,但多半不是冷笑,就是嘲讽十足的皮笑肉不笑,像今日这般和煦温软的微笑还真是头一遭,当真是有如春风拂面,令人浑身舒畅。纪凡一时间看的晃了神,等回过神时,早已不见了人影,只掌心被指甲轻轻划过的奇异触感。
兀自回味了片刻,纪凡方幽幽的起身,对外高喊了一声:“来人,准备沐浴。”
乾坤殿本是帝王寝居,太上皇退隐之后,便成了新帝的居所。阮清体贴兄长,在纪凡入宫之后,阮清借口新帝吵闹,将新帝送去了鸾凤宫交由太后照料,殷勤主动的将乾坤宫这座风水宝地让给了野心勃勃的兄长暂住。此举果然博得了兄长极大的赞赏。
介于兄长多疑的性子,阮清并没有亲自替兄长安排服侍的人手,而是由如太妃一手包办,调过来几名在如太妃身边的亲信宫人。所以纪凡住的很放心,待宫人熟练的点上熏香,打来洗澡水之后,便惬意的褪去衣衫泡进了热气腾腾的宽大木桶里。
阮清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在送完了那一半解药,看着太上皇服下,脸色见好之后方回到鎏英殿,连澡都没洗就躺下了。可是躺下之后却怎么都睡不着,闭上眼便看到自己站在城墙上,被一双吃人般的眼睛死死盯着,盯得她腿肚子都打转。
今日上城墙之前,她手里本是带了一卷圣旨去的。天子金口玉言,既是曾经下旨指婚,便不可朝令夕改,可当时下旨的天子如今退居幕后,新帝登基再撤回婚约便比较容易让人接受了。杨灵儿要嫁给苏辄,有那纸婚约挡着便是不妥了,当是该借由职权之便成全了那对苦命鸳鸯,好让杨灵儿心甘情愿的把解药拿出来。可当她站到城上,看见杨灵儿那张志在必得的嚣张嘴脸,心里头就止不住满腔的怒火,堂堂尧国摄政王,岂能被区区一个敌国公主拿捏轻视?真当我尧国是任君挑拣的妓院大排档了不成!你想嫁给那个貌美英俊的狗王爷,本王便成全你,可想要做狗王爷的妻,本王偏不如你的意!
本王才不傻呢,若是让你们一对狗男女结成连理,举案齐眉,再来个南北勾结,赵氏江山岂不是要被吞个渣都不剩!
于是,二话不说,她带着那揣的热乎乎的毁婚圣旨就跑了回来,反正她不做那个好人,杨灵儿也不舍得魅力弗边的狗王爷去死。便是让那高高在上的鲁国公主去给狗王爷做妾吧!
堂堂公主给人做妾,不恶心死鲁国皇帝都不算完。
杨灵儿若是嫌委屈,不愿嫁,那就更怪不得她了。太上皇的圣旨摆在那里,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她这个中看不中用的摄政王也不好违逆啊。
说不定那狗王爷还要感激她这般思虑周全呢,既留住了正妻怀素之位,又得享娇妾公主,左拥右抱,人生美哉。就是不知那北地沙漠里的王宫殿宇可是建造的宽裕,安不安得下两位宫妃的大床!
阮清忽然在被窝里重重的踹了一脚,腾的坐起来,“来人!”
小全子一直在门外候着,听到呼声立马推门而入,隔着屏风隐隐见着床上的人怒目圆瞪,满身的杀气都似要溢出床外,立马垂下头小心翼翼的问,“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去,找蒋侍郎,从我的私库里取一百两黄金,打一张大床给定北王送去漠北王宫,就说本王恭祝定北王妻妾和美!”
“啊?”小全子张大嘴,半天没能回神。待想起除了那杨灵儿,定北王身上还有一纸婚约,这才依稀明白过来所谓妻妾从何而来。可便是如此,哪有人送贺礼送床的?偌大的定北王宫还能缺了娇妻美妾的床,共挤一处不成?
阮清见小全子站着不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又喝了一声,“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办……”小全子再不敢迟疑,连忙跑去给定北王置办新婚嫁床了。
阮清又直直的坐了一会儿,这才重新躺了回去。可了却了一桩心事,自觉所做所为足够弥补之前诓骗王爷,害王爷中毒的那一笔了,心里仍然烦躁的厉害,有种脚落不到实处之感。且闭上眼仍挥之不去那一双吃人的凤眼,总觉得暗处也有一双冷飕飕的利眼在无声的瞪着自己,无处不在,辗转难眠。
就这样翻了大半夜的烙饼,到最后是怎么睡着的也不知道了,只依稀间不停的做着梦,梦境乱七八糟辨不清楚,却是每个梦里都有一张同样的脸在狠狠的瞪着自己。
那眼神清晰的好似就在眼前,压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这一夜便似鬼压床一般,昏昏暗暗的被人按住了手脚不得动弹,想要张口呼救却又被什么严严实实的堵住了口鼻。阮清迷迷糊糊的想着,人果然是做不得亏心事的,坏事多做了连鬼都看不过去,要替苦主伸张一把正义,将自己活活憋死在睡梦里。
是以,当阮清第二天喘着气醒来的时候,真是侥幸自己还不算坏事做尽,且艰难的保住了一条小命。
为了免受梦魇之苦,阮清吃过饭后又叫来了忙着造床的小全子,心平气和道:“本王认真的想了一下,定北王虽然可恶,但该受的教训也足够了,本王素来不是睚眦必报的小度之人,眼下定北王身受剧毒折磨已然十分可怜,本王怎能再落井下石让他在这个时候千里跋涉饱受颠簸之苦?你且去传本王的旨意,只要定北王和和气气的交出纪家人,便允他暂时留在京郊别院养病,待身体好些了再回转北地。”
小全子这次干脆不敢再提出半点疑问,顺着摄政王的脉象,小心谏言道:“殿下仁德,想必定北王一定会感念于心。要不要奴婢再顺便捎带一些养身的珍稀药材补品前去,好让定北王早日康复,一身轻松的回北地完礼?”
阮清一瞪眼儿,好半天后又缓和下脸色,欣慰道:“你考虑的甚是周全,如此,只送些药材补品倒也欠缺诚意了,你再多挑些实用的物件,定北王素来挑剔,衣服不合身也是不会穿的,便带些上好的娟麻绸缎,配上两名巧手的绣娘,去给定北王亲自量体裁衣。厨子也挑上两个,定北王口味清淡,青菜瓜果不要断了。另外,将近年关天气越来越冷了,多送几车无烟的银丝碳,莫要冻坏了定北王。”
小全子听着摄政王老妈子关心游子一般的絮叨半天,吃力的吞了一口唾沫,事无巨细一条一条记下了,这才恭敬的领命去了。
人生在世孰能无过?可见立时弥补还是来得及的。在充分的表达了忏悔和示好的诚意之后,阮清果然感觉轻松了不少,夜里也不再鬼压床了,虽然还会做梦,梦到那张俊脸,但明显的那双恶狠狠的凤眼柔和了许多,不但没了那吃人的狠劲,反而如同春风细雨般柔柔的覆盖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