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怀素穿着一身素白色的裙子,正朝他微笑。淡淡的娥眉,秋水般的眸子,阳光下婉约如画,带着微不可查的欣喜和羞涩。
“苏哥哥。”柳怀素走上前来,这个从小一起长大,她看了十几年,也等了十几年的人,如今就站在她面前,她却感觉恍如隔世。
在苏辄离京的这四年多里,她虽然身在庵堂,却是日夜都牵挂担心,只能焚香祷告,求上天保佑他平安归来。听到他回京的消息时,她几乎控制不住当场落泪,只想快点看到他,看他是否完好。
还好,苏辄看起来并没有哪里不妥,甚至比五年前更加英挺出众,气势超拔。
“我听说你回来了,特地过来看看你。你……这些年过的好吗?”柳怀素轻声问。
苏辄微微颔首,“我很好,让你挂念了。”
柳怀素一向了解苏辄的性子,知道他是个清冷寡言的人,但他能说出这样的话,便已是很不同了。她心下满足,也不扭捏作态,笑望着他,落落大方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喝杯茶吗?”
苏辄面上虽然无异,心里却还因为刚才的事有些烦躁,但他还是点了下头,抬手示意:“若不嫌弃便到我院子里坐一坐吧。”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后院走去,一路都再无话,却似有淡淡的默契存在,看着不觉疏离,反而十分和谐安宁。
“阿阮哥哥……”
“殿下,您小心点,快些下来吧!”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两人微微顿足,苏辄寻声朝东面望去,正看到一群人呜呜泱泱的围着假山,青衣乌发的少年骑在假山上抓着一块帕子傻笑,笑声琳琅清脆:“没事没事,别大惊小怪的!”
话虽如此,假山下面一群人仍是惶惶的叫喊。皇上和皇后疼爱保平郡王,连早上梳头掉几根头发都要训斥宫人手劲粗鲁,恨不得让人将那几根头发再接回去,眼下郡王的腿上多出这么一道伤,伤虽不重,甚至没流血只微有些红印,但这些伺候的人的脖子上保不准就要多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皆是吓得气儿都不顺了。
苏辄的目光也落在了阮清搭在一旁的左腿上,裤腿上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雪白的小腿。阮清肤色一直都很白,不同于苏辄有些清冷的白,是细腻的温润的白,像玉石一般,因而更加衬的那道划痕鲜红刺目。而那截小腿搭在嶙峋的山石上,轻轻摇晃,便似摇碎了漫天的白月长虹,照在深清的湖面上晃的人眼睛生晕。
苏辄眼神微微一暗,沉下脸冷声喝道:“这是在做什么!”
众人都被这冰冷的一声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苏辄站在那里,更是吓得戛然止声,瑟瑟的低下了头。
阮清这才看到苏辄,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暴喝吓的愣了一下。随即又注意到了苏辄身边的柳怀素,惊艳的瞪大了眼睛。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户部尚书的千金慕容婉长得算是不错的,但柳怀素比慕容婉还要好看,除了五官更精致,那身上隐隐约约淡雅娴静的气质却更加令人心动向往。
这般姿色若是被太子看到,大概就要折断数支笔头,挖空心思狂赋美人仙姿才能作罢。
还是苏绾铭先反应过来,忙上前几步,怯声喊了一句“二叔”,道:“是铭儿的帕子被风吹到了上头,阿阮哥哥帮铭儿去取帕子……”
苏辄并没有因为这个解释脸色好看多少,反而更冷了几分,怒视着假山上的无状小儿道,“你这样子成何体统!难道这几年你就跟着学了这些糟污的行径吗!你可还知道自己的身份?堂堂郡王却爬上爬下,还当自己是没长大的孩子不成!”
虽然都知道苏辄严苛冷漠,但对待郡王却是从来与众不同,极尽体贴温柔,何时这般疾言厉色过?何况这话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有点重了。
不过是爬个假山,却被说的如此不堪,连旁边听着的柳怀素都觉得有些不敢听了,忙笑着上前,“苏哥哥做什么这么吓人,不过是孩子玩闹罢了,难得郡王殿下心思体贴,亲自爬上假山为铭小姐取帕子,没伤着便是大幸了,倒是没白的吓坏了孩子们。你看把他们吓得,脸都白了。”
苏绾铭确实吓坏了,她对苏辄的畏惧倒不是因为何时被这个二叔责骂过,却是源于苏辄那本身自有的冷漠威重,即使平日里偶尔也会笑一笑,可也令人感觉那笑不在眼底,远远盖不住那身周散发的凌厉疏离之气。说起来她还是头一回见着苏辄这样发火,实在是突然的让人难以招架。一时间只觉得都是自己的错,害的阮清受伤,还被二叔责骂,眼眶禁不住微微红了。
阮清也是傻了眼,此时苏辄的脸好像结了一层冰似得,阴沉的吓人,苏辄的话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脑门上,若非他定力深厚,这会儿子估计就要无颜以对的滚进那碧绿的汤池里,将一身糟污洗刷个干净不可。
但当面反驳太傅大人的教诲却是万万不能的,只能在心里默默的补了一句“这又是被哪股子邪风吹了脑门”,当下只一条腿前一条腿后的坐在假山上,落拓的英雄顿时像只被丢弃的小狗,全没了方才的英伟雄壮。
苏辄冷脸盯着假山上突然一副惶恐委屈的小儿,看到那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里慢慢蓄出一汪水来,忽然有些心塞,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没过脑子的话委实过分了。可听到柳怀素那一通安抚,刚刚平复些许的怒火又猛地蹿了回来,冷冷道:“他倒是哪里知道害怕的样子?要学别人那些个体贴细致的心思,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的斤数!这次只是腿上划了一道,下次就是磕破头。身为郡王,却连自己的身子都毫不顾忌,被这么多人看着也不知道脸面!我说两句倒是受不住了,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却是想怎样!”
柳怀素微微张大嘴。王爷这是在说什么?
王爷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心中越发烦躁,目光落在那截小腿上,扫过众人的头顶,厉声道:“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吗,还不赶紧下来!”
阮清哪里还知道怎么下去,被妖风阵阵的王爷这一顿骂,骂的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了。
底下一圈人更是不知该干什么,浑身结了冰似得硬邦邦的立着。
苏辄目光一冷,抬脚就要上去将人拎下来,脚刚抬起却又顿住,对假山下的一圈雕塑喝道:“都傻站着做什么!难道要看着郡王坐在那上面被风吹成人干吗!”
柳怀素莫名的想笑,但也知道不该笑。她隐约也听闻过这位受宠的保平郡王,那眼屎大的划痕虽算不得什么,但得分在什么人身上,忙温声催促那一干被吓傻的下人:“快些上去将殿下好生接下来吧。”
众人听到这道温柔悦耳的声音方回过神来,七手八脚的要爬上去接人。阮清已经自己缓过来,小心顺着石壁爬了下来。手里还抓着苏绾铭的帕子。
苏绾铭经此突变,倒是生出些许要与阮清共进退的决心,再不顾那暴起骂人的二叔,急急的跑到阮清跟前,眼圈红红的问:“阿阮哥哥,你的腿没事吧?”
又不是纸糊的,这点伤能有什么事。阮清将帕子还给她,勉强的笑着摇了摇头,却不敢去看苏辄。
苏辄倒也不觉得那点伤算什么,但大庭广众之下露腿的形象实在令他看不过眼去。冰冷的目光在那截泛着红痕的雪白小腿上一顿,终于忍不住快步上前,脱下自己的外衣扔到阮清身上:“快些穿起来,回院子里去!”说完再不看他,转身拂袖朝明月斋走去。
柳怀素安抚的对几个人笑了笑,也跟了上去。
阮清听着脚步声走远,这才抬起头望了过去,却已经不见了暴躁王爷的身影,只看到柳怀素雪白的衣角从拱门那头荡了过去。
“那位姑娘是谁?”自方才起便好似被冻住的季香凝,突然出声问道。
苏绾铭是见过柳怀素的,但儿时的记忆并不深刻,只回忆了一下,轻声道:“好像是二叔的朋友,同二叔感情很好。”
季香凝的脸色顿时白了。倒不是被王爷一通没头没脑的怒火给吓的,而是早先一个慕容婉就令她头疼了好几年,好不容易缓过神来,觉得自己近水楼台还多了一把子希望,却突然又冒出一个柳怀素。看起来,这个柳怀素还远比她这个靠的近的楼台的基本功要扎实许多,苏辄竟毫不避讳的将人带进了自己的院子。虽是大白天,可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是不大妥当的,她只恨不能马上追上去一探究竟,心中急的火燎火燎的。
阮清却似没听到,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白色外袍,抬手扯了下来,递给旁边的丫鬟玲珑:“你帮我拿去还给苏叔叔吧。”
玲珑似乎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嘴,又不知到底该说什么,说实话她也是闹不清王爷这是唱的哪一出,入府多年她还是头一回见着这般喜怒浮于表面的王爷,真真是叫人瞠目结舌,不敢相信。便是只恭敬的应了一声,将衣服接了过去。
这刚抽芽的兰花也不必赏了,怕是经历了王爷的一番邪风怒火,那点子嫩芽也断断不敢再卖弄招摇,供人赏看。阮清便道着自己要回去换衣服,辞别了苏绾铭和季香凝。
在屡次见识了王爷莫名的暴怒之后,阮清甚有自知之明的认王爷最后那句“回院子”是让他滚回自己的清风苑。何况此时明月斋还有一位特别的客人,他自是不好贸然前去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