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太妃今日并未参加宴会,但李氏早已将大体的情况来向她说了一遍,两人合计了一番,决定还是先看看苏辄的意思,便让人将苏辄叫了过来。
苏辄进门的时候杨太妃刚刚命人撤了晚膳,正坐在软榻上喝着茶,与李氏闲聊着。
苏辄向两人行了礼,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李氏命丫鬟给他沏茶,笑着问:“先前宴席上,小叔匆匆离开,可是有什么急事?”
虽然知道苏辄不喜欢参加这样的场合,以往家中举行宴会也都是寻了由头跑出府去,但今日难得苏辄主动留在了府中应付,席上也看不出半冬不耐烦的样子,应是当真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去处理。李氏虽然深居后院不问朝事,可也隐约知道这回苏辄回京,朝中风向很是不同寻常。诸如今日来参加宴会却又中途匆匆离去的尤家,她只听下人说了个大概,详细情形并不了解,心内自是担忧不已。
杨太妃也模糊的听了两耳朵,喝了口茶,顺着李氏的话道:“你在边关惹下的麻烦,自当处理妥当了莫要带回府里头才是,尤家和蒋家是世代姻亲,尤家早就心怀怨恨,今日来也没打算空手而归,势必要惹出些麻烦来。既是如此,便让他们得意一回也无妨。你行事一向稳妥,今次却怎的就忍不得了?保平胡闹,你就当安抚着些,适当给尤家留些脸面。可你看看,非但假装不闻,还任人抬了尤家那小子游园示众,在那么多世家面前狠狠打了尤家人的脸,你是生怕尤家报复不得,主动往人手中送把柄吗?”
苏辄微微不悦的皱眉,但不管他在外面行事多么张狂,在杨太妃面前仍是一向孝顺听话,所以只是皱了下眉,便平心静气道:“母妃教训的是,孩儿知错了。”
可想到尤肃说的那些话,心里说不恼火是假的,顿了一下,又道:“其实,那尤肃少不更事,随意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按理说自当他放了个屁便算了,可阿阮毕竟是皇家子嗣,皇室颜面不容有损,在咱们府上有人出言不逊,即使阿阮心善不放在心上,咱们也无法充当不闻,否则日后传入皇上耳中,却如何看待定王府?”
苏辄虽个性张狂冷漠,但教养摆在那里,素来还算周全得体,即使再生气也都是不动声色的软刀子磨人,在外鲜少轻易表现出来。杨太妃还是头一遭听他说话这般粗暴直接,连放屁这样粗俗的话都出来了,不由的吃了一惊,半张着嘴好像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一般,半晌儿没说出话来。
李氏自认也算了解这个小叔的品性,闻言也是愕然不已,悄悄觑了眼杨太妃的神色,直觉气氛有些尴尬,忙试着缓和的出声问:“我与母妃听到消息皆是十分震惊,但毕竟不了解情况,小叔既然这般说了,必是那尤家的小子确实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不知?”
苏辄沉吟了一下,放下茶杯淡淡道:“尤家因为蒋家的事对孩儿心怀不满并不外乎,尤家有怨气只管照着我来,可他们却将这怨气无故转移到苏家儿女身上却是落了下乘。铭儿还小,女儿家名声尤为重要,若是落下什么不好的话柄,将来还如何嫁人?”
李氏神情微微一紧,“这事还与铭儿有关?”
何止。苏辄心道。但他并不打算将阮清受辱,甚至自己都未能幸免的那些话说出来供众人娱乐。杨太妃和李氏执掌后院最在乎的是什么,说什么最有效果,他再清楚不过。
苏辄虽未明说,但杨太妃和李氏在京中世家圈子里混迹多年,哪个不是人精,当即便意会了那尤肃说了些什么糟污的话。也难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苏辄会这么生气。
两人随即想到阮清因此出头的事,便猜到八成阮清也被牵扯在内了。就如苏辄说的,定王府受人非议不要紧,阮清身为皇家子嗣却是不容人随意折辱的。
杨太妃因此叹了口气,缓下口气道:“保平这孩子打小就是个有心的,虽然这次行事欠妥当了些,可也难得他愿意为了咱们苏家出这个头。我是看着保平和铭儿这两个孩子长大的,铭儿虽小,但有什么心思也瞒不过别人,若是皇上肯点头,将来铭儿嫁给保平倒也不失为一桩良缘,决计不会受了委屈。”
苏辄眉梢突突一跳,手指在茶杯边缘轻轻抹了半圈,淡淡道:“母妃现在便谈及这些是否过早了?”
杨太妃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自己的儿子一眼,“你自己不着急自己的婚事,拖到这把子年纪还要让我和你大嫂跟着操心受累,却还指着府里的孩子都步你的后尘不成!宫里头哪个皇子不是保平这般年纪就早早收了通房,订了人家,再加上保平生的出色,人又聪慧机灵,哪家见了不是喜欢的不得了,若是等到铭儿长大再议,只怕这郡王妃的位置早已没她的份儿了。方才你大嫂还跟我说起,在宴席上已经有好几位夫人向她打听保平,却是开始为自家的女儿做打算了!”
今日的宴会不是为了给他相看人家的么?怎么竟都打起了小儿的主意?苏辄挑了挑眉,然后问道:“都有谁家问过?”
杨太妃不悦的放下茶杯:“谁家问了不必你操心,你倒是先管好你自个儿再说!你来说说,今日可有中意的姑娘?”
苏辄却好像没听见后面一句,垂下眼睛道:“阿阮既然喊我一声叔叔,我操心他的事也是理所应当,总不该叫一些不知斤两的人家胡乱将主意打到阿阮身上来。”
这话倒是挑不出错来,听进杨太妃的耳朵里便理解为了苏辄这是要先将人给自家女儿护下,莫要给别人占了先去。可杨太妃还是觉得今日的主题比较重要,毕竟孙女还小,也不是谁着急就能成的,慢慢再计较着来便是。当下,给李氏递了个眼色。
李氏会意,笑着对苏辄道:“保平的事以后慢慢再来,纵是铭儿有心,但也要看保平的意思。我今日在席间同夫人们闲聊,特意留意了一下几位年纪相当的小姐,我瞧着那柳阁老家的小姐倒是不错,除了年纪略大了些,容貌却是没得说,性子也温婉大方,挑不出什么不好来。户部尚书家的小姐虽容貌稍逊于柳家小姐,但瞧着性子活泼开朗,也是个不错的。还有大理寺卿家的林小姐,年纪虽小了些,但颇有些才华,知情知趣,也可以考虑一下。”
李氏一连串的列出了几位中意的小姐,一边说着打量着苏辄的神色,似乎还有滔滔不绝之势。
苏辄面色平静,却是听得有些不耐烦,尤其李氏最后提到的那位大理寺卿家的林小姐,立马让他想起了方才那一桩乌龙,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可不就是知情知趣,小小年纪就已经懂得上赶子搭讪献媚了,真真是个可造之材!
待李氏停顿的当头,便是接了话去:“大嫂一向有观人的眼光,既是大嫂觉得好,合该是好的,远之没有意见,全凭母妃和大嫂做主便是。”
苏辄难得如此听从安排,杨太妃和李氏都略感惊异,不由得欢喜,可细细一琢磨又觉得苏辄的态度过于敷衍了,好像不是在给他挑媳妇,而是随便给府里的厨房挑萝卜白菜一般。
但苏辄能松口就是好事,总比前几年一直借口年轻推脱能令她们安心得多。似是生怕苏辄反悔,杨太妃连忙敲定:“那赶明儿就让你大嫂再去细细打听打听这几家,你也别太不当回事了,既然是给你选的婚事,以后便是跟你过一辈子的人,你总要有个分寸才是,没事的时候便接触接触这几家的姑娘,若是你自己也满意了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孩儿记得了。”苏辄淡淡的应了一声。
丫鬟们趁这间隙,又上来替几人添了茶。解决了积压在心头多年的烦心事,杨太妃顿时轻松惬意了许多,便又问起了这次回京,苏辄打算怎么应对朝中的那些弹劾。
苏辄并不愿跟杨太妃说起这些朝堂政事。自古女子不闻政,但素来有些大男子主义的苏辄却知杨太妃不是个喜欢干涉政务的,大概是担心大哥去世后,他刚刚接手定王府,行事便过于张扬而显得经验不足,容易落人口舌留下祸端,将来不好收场。苏辄却是自有分寸和打算,也不希望本该安于后院享福的杨太妃和兄嫂去关注操心那些尔虞我诈的朝事,坏了规矩。便只淡淡道:“母妃不必忧心,孩儿知道该做什么。”
杨太妃只得闭上了嘴。
苏辄陪着又说了几句家常的话,便起身告辞自回了院子。
这几年苏辄在南边除了指挥战事,也私底下做了不少事,这也是他为什么故意将战事拖延的缘由之一,借此时机他在军中已安插下不少自己的人手,逐渐掌握了大半军营势力,即使他如今撤手回京,那些势力仍埋在了军中,并且只增不减。
但仅仅如此并不足以解除定王府要面临的危机,真有一天皇上要清算苏家,单只靠那些远水远远无法解了近火。所以,他还要再做些细致的打算。
回了院子之后,苏辄并没有立即回房,而是再次进了书房,命凤扬取来了舆图,点灯研究了将近一个时辰。
回到房里时,只内室的灯还亮着。苏辄忽然觉得一天的疲惫在这一刻都无声的散去,脚步轻快的绕过屏风走了进去。就见穿着白色寝衣的少年,肌肤莹白,眉目潋滟,靠坐在床头,一只手托着书,一只手正从枕边的盘子里捏着点心往嘴里送。樱红的小嘴微微鼓着,沾了些许点心渣子犹不自知,看的十分入神。
苏辄放轻脚步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