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全程没能找到机会开口,眼下在马背上寒风灌满了口鼻,更是开不了口。一只手还被苏辄死死抓着,抓的她手腕都快断了。
今晚是个阴天,天上无星无月,一片沉黑,只街道两旁零零散散的亮着几盏暗黄的风灯,马蹄飞驰而过,一盏挂的不甚结实的风灯被卷落,坠地之后点燃了竹纸,瞬间化为灰烬。
阮清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苏辄这是怎么了,现在又是要带她去哪儿,只是勉力睁着被风吹得生疼的眼看着两旁陌生的道路,猜测这并不是回别院的路。
难道王爷已经知道什么,这就要取了她的小命,抛尸荒野不成?
阮清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整个人都僵了。
苏辄却好像失去了理智一般,只拼了命的打马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才在一处四下荒凉的沙坡上停住。
翻身下马,又是用力将阮清拽下地。
阮清腿脚虚软,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怀里还抱着同样被风吹得毛发凌乱的小狐狸。一大一小就这样坐在地上睁着惊惧的大眼看向跟前的男子。
在对上那双散发着寒意的猩红凤眼时,阮清直觉被自己猜中了,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
这一个轻微的动作看进苏辄眼里,显然就是躲避和排斥,身周的空气顿时又冷了几分,“你在怕我?”
能不怕吗?你都要杀我了,我还高高兴兴的摆出笑脸欢迎来杀不成?
不过这话阮清不敢说出来,只咽了口唾沫,强打着精神摇头,“我、我只是有点冷……”
苏辄将要抬起的脚微微一顿,忽然想起这小儿天生体寒,更是不能受凉,刚刚他怒火冲头不管不顾的狂奔倒是忘了去想会不会冻着这娇弱的小儿,眼下看着这小儿瑟缩的坐在地上,心中便是一疼,可心中的火却依旧烧的旺盛,只冷着脸沉声道:“还不起来,是要把自己冻死在沙堆里吗!”
嘴上虽这么说,还是迅速解下外套扔在了阮清的身上。
阮清被衣服整个盖住,有一瞬傻住。
这算是死前的优待吗?
可她宁愿不要。
阮清头顶着衣服慢慢的爬了起来,整理好神情,这才将衣服拉下来动作略有些僵硬的裹上。低声问:“苏叔叔是要在这里杀我吗?”
纵是聪明绝顶的苏辄,此时也有些跟不上节奏,只愣了一瞬,便凄凉的冷笑一声,“怎么?你就这么想跟着那个姓李的离开,便是要我杀了你也不愿留在我身边?”
我什么时候这样说过!阮清几乎要喊了出声来。
她不过是看柳怀素到了,怕自己留在别院里被识破女儿身份,也怕因此坏了王爷和未婚妻的好事,暂时出来躲一躲,怎么就成了死都要回京了!
她虽然平日里在苏辄面前乖巧听话,可骨子里自有倔强,加之不明不白的就遭受了王爷的怒火,胆战心惊,又吹了一肚子寒风,这会儿倒是脾气上来,忍不住瞪大眼睛直直对上那双凤眼,“王爷是在说笑吗?强要一具尸体留在身边作甚!可是要放在床头辟邪不成!要杀便杀吧,我死了就直接丢在这荒沙之中,让野狼啃了去,如此也不会有人知道是王爷下的手,干净利落!”
苏辄气的眼都差点瞪了出来,竟是口不择言道:“再干净利落也难解我心头之恨,倒是要当真将你挂在床头日日看着才能舒坦!”
阮清梗着脖子,一副舍身就义悍不畏死的气势,大声道:“我知道王爷胆子大,连鬼都不怕,却是不怕把别人吓到么!王爷若是真想将我的尸身挂在床头泄恨,还请王爷怜惜一下身边的人,挂起来之前给区区罩上一层体面的布袋,免得吓坏了枕边人,还留下把柄!”
苏辄咬牙切齿的瞪着凤眼:“殿下打算的还真是长远,本王是否还要感激你替本王想的如此周全!”
阮清眼泪都快出来了,如果可以,谁会想死的这么屈辱。便是咬着牙求个痛快,“王爷还说那么多废话作甚,赶紧动手吧!”又补充了一句,“记得一箭穿心,那样死的比较快,死相也好看一些,千万别掐脖子,我怕忍不住伸出舌头,那样挂在床头,怕是王爷也没胆量看!”
苏辄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原本一腔的怒火还未能发泄,却是被这小儿一通胡诌搞得全没了方向,他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到底在做什么,难道拎她来就是为了讨论怎么死的好看?
人都死了,还要好看,还真是替他着想!
他都差点被感动了。
苏辄深吸了口气,“你就这么想死?”
“谁想死了!”阮清瞪圆了眼睛,眼泪却是止不住的滚了下来,心里的委屈和害怕也一股脑的伴着眼泪挥洒了出来,“明明是王爷要杀我解恨,倒是以王爷神鬼莫测的身手,我能如何!我只是想死的体面一点也不成么!”
苏辄怎么也没想到刚刚还牙尖嘴利趾高气扬对着自己大叫的人,突然间说哭就哭了,而且还哭的眼都不眨,那泪珠子就直直的从瞪得滚圆的眼眶子里滚了出来。顿时间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更多的还是懊恼。
这些年一直恨不得捧在心尖上的人,从不舍的她受一点委屈掉一滴眼泪,她也确实坚强,从没有被人欺负的哭过,反倒是欺负她的人最后都哭了。可来到北地短短的几日,就被他弄哭了两次,在他面前从来不发脾气的人,也头一遭叫他见识到了什么叫烈性,该是有多委屈才会这般隐忍不得?
苏辄忽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好似真叫这小女子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真正委屈的人不该是他吗?
心中这样想着,终究还是不忍的迈出脚步,捧起那张眼泪模糊的小脸略有些粗鲁的擦拭着,嗓门却是不由得降低了几度,“我何时说过要杀你,你倒是口口声声一心要死在我剑下,是要置我于佞臣贼子残害皇家血脉的罪名不成?我只是气你一声不吭的跑去找那个姓李的,要跟着姓李的私奔而已。”
“谁要私奔了!”阮清甚有骨气的撇开脸,挣脱那双手,随即反应过来苏辄说了什么,再次瞪大了眼,“苏叔叔没想杀我?”
阮清脑子前所未有的转的飞快,难道王爷并没有发觉什么,只是生气她偷偷跑出来?
就这样?
可即使她没打招呼跑出来,也不至于叫王爷气成这个模样吧?而且,她是想打招呼的,只是王爷不在,不过是准备晚一些再传信罢了。
苏辄本是还想再呛两句的,可看着那双明净湿漉的大眼,心中顿时又软成了一团。好容易才止了眼泪,再要说上两句又哭起来怎么办。便是握住她擦眼泪的手,柔声道:“疼你都来不及怎舍得动你一个手指头。”
阮清看了看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没过脑子就问了出来,“那苏叔叔这是在动我什么?”
苏辄微微一愣,差点气极而笑。
阮清说完也觉得羞愤欲死,自己这是哪根筋搭错了!果然是风吹多了的缘故么?
好在怀里的小狐狸瞅着那两只手,好奇的伸出爪子扒拉了两下,阮清假装按住小狐狸的爪子,顺势就将手抽了回来。
她也不知道话题怎么会吵着吵着就跑偏到了这个份上,真是有种莫名的尴尬。不过回想刚才苏辄的神情,她心里还是余悸犹在。现在只是气她偷偷跑出来就这般吓人,若是有一日……她觉得苏辄连剑都不用,眼神就能将她杀的体无完肤。
难怪连皇上都忌惮他……
苏辄见阮清情绪稳定了些,倒是没忘了正题,可这一回他学聪明了,这小儿明显的吃软不吃硬,再发火只会将她越逼越远,却是该反其道而行,当下直勾勾的盯着她,声音落寞道:“当初我就不该将你带来这里,你本就身子虚弱,需要好生调养,在这荒凉混乱之地,我非但没能好好照顾你,还可能会令你陷入危险。是我太自私了,总想着有你陪在身边心里能踏实些……你若是想走,我便叫人护送你安全的回去……”
阮清眨了眨眼,颇有些不适应王爷的变脸速度。她心里是打定主意要留下的,虽然因着柳怀素不能再住在一起,但并不妨碍她在一旁帮着出力。
她还要帮王爷找齐铁矿图呢。
只是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剩下的两张地图,等找齐了地图,她大概也要回去了……
阮清心中黯然,面上却不露分毫,睁大眼睛道:“我说过要留在这里陪着苏叔叔的,苏叔叔不用担心我在这里有什么不好,半冬照顾的我很细心,你看我来到这里之后身子不也越来越好吗,肉都多长了好几两呢。”
苏辄嘴角微不可查的一勾,目光若有似无的往那多长的二两肉处撩了一眼,却是绷着脸道:“可是皇上派了人来接你回去……”
阮清扯了下嘴角,“我已经跟恪哥哥说过了,叫他自己回去,顺便给皇舅父带个话,就说我在这里养病,不宜长途奔波,等病好了再回去。”
苏辄忽然觉得一整日的烦闷尽数消散了个干净,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差点吓坏了这小女子。不免越发心疼起来,便是上前将阮清披在身上的衣服细细的裹紧,“这里冷,先回去再说。”
伸手拉起阮清就要上马,阮清却是“嘶”的一声,眉头紧紧的皱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