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昔日挚友,不同往日,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就着帐外惨淡的日光,只见昔日挚友笔直端坐俊美依旧,只是那张肃杀桀骜的俊脸上更多了一抹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威慑,漂亮的凤眼抬起,只轻轻一扫,便是浑身刺骨的寒意,直叫一路走来便已被威严阵仗恫吓的双股打颤的煜小侯爷,顿生一股神力,恨不得立马脚底生烟消失在这令人窒息的大帐。
高座上的人却是淡淡一笑,对右侧抬手一让,“寒帐简陋,还望煜小侯爷将就则个,请坐。”
许是如今局势大变,新帝势弱,再没了可以压制这位王爷的存在。又许是一路厮杀,百战磨砺,便只是一个微笑抬手的动作,煜小侯爷竟是感受到了一股子满溢的王霸之气。
秦煜如坐针毡的端详着王爷的神情,然而王爷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笑的硬邦邦的,也毫无要率先开口的迹象,当下不由的捏了把冷汗,小心试探的出声道:“不知远之你可是见到了安公公,新——”
话没说完,却是突然被苏辄打断,修长有力的手指高举杯盏,淡声道:“安公公为皇家操劳多年,如今年岁已大,从宫中至此,不堪身体疲惫,本王念其辛苦,特着人好生伺候着,只待安公公休养恢复些个再行接见。本王听闻煜小侯爷今日要来,甚悦,许久不见,倒是且好好把酒一叙,来,本王先敬小侯爷一杯。”
秦煜瞥了一眼桌上的酒杯,总觉得那杯中淡黄酒水看去甚是粘稠……喝下去会不会肠穿肚烂?然而此刻比那酒水更叫人胆颤的是苏辄刚才的话。
苏辄的意思是,安公公还没来得及宣读圣旨就被堵上嘴关押了起来?
苏辄不愧是苏辄,就是比一般人有魄力,便是死活都不愿承认新帝,故作耳背了!
作为好友,煜小侯爷觉得有必要在朋友“耳塞目盲”时提醒一把,可想到提醒之后的后果,惜命如金加之做贼心虚的煜小侯爷果断选择了闭嘴。反正他此次来,是为拖住苏辄攻城的计划,好让新帝顺利登基,诸如拨乱反正那类艰难艰巨的重任他小侯爷自认肩头孱弱,实在难以担当。
幸而他英明,在接下摄政王重托之后,自知无力将威风八面的老友拖上三日之久,便是心生一计,立刻给老友提前传了个消息,言明要在两日后拜访。因不确定老友会否不肯卖他这个面子,耐心等候他两日,又恶意唆使柳家小姐次日一大早就奔出城外,暂时将未婚夫堵在了营帐里。
柳家小姐果然不负期望,竟真的与未婚夫在营帐里呆了整整一日又一夜。至于两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秦煜不得而知,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不怪他卑鄙,隐约向柳家小姐透漏了王爷那点子见不得人的私情,直叫那念了四年佛经的清寡佳人也耐不住醋意横生,巴巴的跑去讨说法。
不管是委屈哭诉,还是强言威胁,只要有效就好。更是巴不得柳家小姐能一举将未婚夫拿下,直接荣登夫人之位,他煜小侯爷才好一劳永逸。
不过很可惜,第二天,柳家小姐就被送回了城中。据探子回报柳家小姐下马车时,一双妙目都还是红肿的。这便不得不由他煜小侯爷亲自出马,磨刀霍霍向敌营了。
明日便是登基大典,只要他拖过了今晚,便是大局已定,是以,百般思量之下,煜小侯爷痛心疾首的咬牙端起酒杯,借着举杯之际,飞快的往嘴里丢了一颗解酒丸,势要将老友喝倒在这大帐之中。
便是顺着王爷刚刚那句诛心之言,主动坦诚了罪行,一面泪洒长襟的忏悔自己实不该被情爱蒙蔽了心眼,做出背后插刀的无耻行径,一面请求挚友原谅的不停敬酒碰杯。大有,你不原谅我,我就喝死在面前以示诚心的意思。
王爷从来都是个小心眼的人,自然不会因为损友三言两语就大度宽容,但王爷男儿气概冲天,面子尤其紧要,一时不察被损友撬了墙角,怎能轻易咽下这口恶气,这一路杀来便是变相的将对损友的愤怒俱发泄在了那些不自量力的拦截军身上,勉强杀了个痛快。余下的那一点子怒火便要在此时全数还到正主身上。
是以,也正有将损友灌死在脚下的心思,煜小侯爷此举真是瞌睡送上了热枕头。苏辄二话不说就命人搬来了二十坛军中烈酒烧刀子,两人执坛牛饮了起来。
当秦煜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趴在一堆空酒坛子里,一股子刺鼻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而此气味正是昨夜从自己口中喷薄而出一滩呕吐物散发而出。尚未能起身,便又是一阵昏天暗地的呕吐,差点将肠子都吐了出来。
环顾四周却是早已不见昔日挚友的身影,秦煜撑着酸软无力的身子东倒西歪的出了帐子,待放眼望去,整个人都傻了。
方圆百里,竟然只剩了他身后这一个空落落的帐子,别说是兵,就是连一匹马都没给他留下。这是要他以宿醉无力的身子跑断两条腿不成?
而昨日之前还在的十几万大军和昔日挚友又去了哪里?
秦煜晃了晃疼痛欲裂的头,好半晌儿才缓过神来,便是悚然一惊。
今日正是新帝的登基大典,苏辄这是率兵攻城去了!
此时的宫中确实正在为登基大典热闹一堂,礼部官员总算是对得起多年的朝廷俸禄,短短两日便匆忙里筹备出了一套尽善尽美的登基礼程。因摄政王说了,新帝登基是为尧国喜事,是百姓的喜事,然尧国新近遭受了几场战事,国库紧张,民生亟待修养,登基大典则是当省则省,节俭处之,这也是为百姓积福,彰显新帝仁德。
礼部一开始听闻此言,觉得甚是不妥,登基大典乃是国之盛事,理应极尽隆重,以告天下百姓天子最尊威严,怎可简而化之?
但御林军统领纪凡却觉得这个登基大典实不过是走个过场,那新帝也不过是个跑龙套的,日后坐到龙椅上的人只会是他们纪家的血脉,这尧国也将更名改姓,是他们纪家的江山。既如此,何必铺张浪费在一个龙套身上,反贻误了时机再被他人搅乱了时局。
于是,在礼部官员准备开口提出异议时,纪凡挺身而出带头表率,摄政王此举代表新帝,乃是大善,是黎民百姓之福,一切俱以摄政王的意思马首是瞻。随即又温言劝谏提点了礼部官员几点简洁快速登基的利弊,一时令本就心生犹豫的礼部官员顿觉醍醐灌顶,唯恐手脚慢了再生出什么惊心变故,当下痛定思痛回去命人将礼程单直接减去了一大半。
果然,摄政王在过目了礼部极尽缩减的礼程单之后,表示甚是欣慰,不仅大大的褒赞了礼部一番,还特意指出纪统领忠心国事,才能卓著,满腹锦绣,如今尧国刚刚经历了一番变故挫折,亟待整顿安定,正需纪统领这般睿智才干辅佐相助,只在御林军做一位提刀拿剑的摆设实在是屈才,暴殄天物了。
是以,摄政王甚是惜才的将纪凡从摆设上捧了下来,调到吏部,代替因年老体衰在前几日宫变时受惊过度病倒床榻的吏部尚书,继任吏部尚书之位,望纪贤臣慧眼明心,日后能够为尧国朝廷再多多发掘提拔些能人良才,为发扬尧国繁荣昌盛做贡献。
御林军统领之职虽然身兼紧要,执掌着整个宫廷的安危稳定,享有无限荣光,但比起可在朝议政的文官,自是不能相提并论,各有千秋。若纪凡是武将出身,自然对这统领御林军的帝王近侍倍感心悦。但偏偏纪凡小时文不成武不就,后来经过纪明泽严厉敲打教导方成就一番文才,是个地地道道的文弱书生。加之吏部尚书之位,拥有的可是各级官员的卸任审核之权,将来尧国可会是他们纪家的,臣子自然也要全部执掌在纪家手中才好,如此方可牢牢把持住整个朝廷。
所以,对于这意外的升迁,纪明泽和纪凡都甚感荣宠愉悦,当即磕头领旨谢恩。
而纪凡交出了御林军统领的职位,也不可日久空悬,当选一位合适人选填补才是。摄政王“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了一个人,谦谨的表示虎威大将军镇守南镜功在社稷,其子李恪更是传承了虎威大将军的将帅之才,个人又身手不凡,忠心耿耿,早在之前便是李恪一路保护照料摄政王才得以安然回京,在宫变之时又立下汗马功劳,堪为御林军统领的最佳人选。
此言一出,有心想要借机争夺御林军统领之位的臣子们俱是在心里暗骂摄政王狡猾,此番怕是早有打算,明面上是给了纪家一个甜果子吃,实则是不动声色的摆了纪家一道,叫纪家心甘情愿的交出了宫御大权。但摄政王所言句句在情在理,不容质疑,便是心中再如何肖想,又怎能跟摄政王打小交好且确实有功在先的原御林军校尉李恪相较量?
在一阵暗地不甘和腹诽之后,群臣也只能恭领王命。新任御林军统领李恪上前听封接旨,从纪凡手中接过御金令牌。登基大典也便隆重的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