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随后赶上山来的李恪紧跟而至,正好目睹了王爷怒踹活人的一幕,也是震惊的脚下顿了顿。
方才他从前面过来,看到那一地残肢断骸,血流成河,便已是深深的领教了王爷的残忍暴戾,心中巨骇,此刻亲眼看着那崖上仙子一般的人物衣袍染血,凤目狰狞,才意识到这才是那个沙场朝堂上皆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狠拧魔头,白担了一副欺人的好容貌。
李恪终是耐不住心中的焦急担心,一顿之后便快步上前,急迫的问:“阿阮呢?阿阮在哪里?”
话音刚落,崖上的人霍然回头,竟是二话不说便冷冷喝道:“将他给我抓起来!”
李恪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一左一后两名身手矫健的黑衣人按在了地上。不由得大声喊道:“定王这是作何!”
苏辄一双泛红的凤眼冷冷的盯着地上挣扎的少年,咬牙切齿道:“保平郡王是被你引出宫外,如今郡王遭人绑架,下落不明,本王倒是要问问你,郡王出事之时你在做什么!又要如何证明你与此事无关!”说完便一挥手:“带下去,严加拷问!”
李恪本就因为弄丢了阮清而自责忧心不已,连着两日都没能合上眼,只恨不得一刀先剐了自己,如今被苏辄当头怒骂,倒也生不出辩驳的念头。但听到阮清下落不明,整个人顿似被一头冷水浇下,疯了一般挣开黑衣人的束缚,不敢置信的跳起身叫道:“你说什么!”
苏辄却再不看他一眼,只冷冷道:“你最好祈祷阿阮没事,否则本王不介意送你一道下去陪葬!”然后便厉声对赶上来的护卫吩咐:“派人下山一寸寸的搜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正磕在一颗尖锐的石头上,刺穿了膝盖,鲜血顿时染红了裤子,然他却好似感觉不到痛楚,呆呆的望着空荡荡的山崖,最后被那两名黑衣人一路拖下山去。
苏辄下山后并未立刻回转京中,重回了山下的驿站,便在山下随时等候手下的消息。
然而直到傍晚,回来的人皆是没有结果,苏辄便坐在客房里,面色阴沉的对着一桌子分毫未动的饭菜,听着来来回回的手下胆战心惊的汇报搜寻情况,俊脸几乎阴冷的滴出水来。
子夜,终于有一队人快马赶回,带着一件青色的杭绸锦衣前来。这件衣服一看便是阮清所穿的外套,与挂在崖边的那片碎布一个材质,但除了衣摆处缺失了一块之外,肩膀上也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护卫将衣服捧到苏辄面前,垂头禀道:“属下们在山下找了一整日都未见郡王的踪迹。而山下正是流经城外的碧河,属下们猜测郡王许是坠崖后中途被山壁上的树木挂了一道,掉进了河里,被河水冲到了下游,便沿着河岸一路往下寻找,在几十里外的一处河岸上找到了这件衣服。”
只有衣服而不见人,显然人已经被河水冲走。然而这条河越往下游水势越加湍急,一直汇入东海,如若人没有在中途被打捞起来,便极可能会被一路冲进东海龙宫,做那龙王的快婿。只是这话便是借护卫一百个胆也不敢说出来,只大气也不敢喘一个的低着头等候指示。
苏辄闻言大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震得碗碟齐齐飞起桌面一截又落下。“那就沿河到两岸仔细的找!所有村落住户一个不漏挨家挨户的找!若是找不到,你们就不用回来了,直接提着脑袋去东海把水喝干吧!”
护卫颤着声应了,心道,便是把所有人撑死,也喝不干东海的水啊。然而下一瞬,便见着那被拍了一掌的桌子忽然轰的一声四分五裂的碎了一地,众人不敢再有半刻停顿,急急的退出房间去执行命令了。
密集紧张的搜寻持续了整整三天,护卫们几乎翻遍了沿河所有的村庄住户,只差没将两岸的土地给一寸寸刨开来,却仍是没有半点阮清的踪迹。有人甚至绝望的已经做好了奔赴东海去喝水的准备,只待濒临崩溃的王爷一声令下,便放开裤腰带投身深海龙宫。
想来天机卫建立百年,代代传承至今,尚未完成真正的复兴使命,便要因一个意外殒命的花样少年终止于此,真真是令人痛心疾首死不瞑目啊!
主子这是疯魔了不成?便是当年亲兄长被害,尚且能够保持冷静,伺机等待的人,如今却全没了分寸,真不知那娇滴滴的美少年究竟给主子下了什么迷魂汤!
就在所有人都绷紧了最后一口气,满心惆怅的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开拔东海之时,终于在第七日上传来了一个消息。
而此时,被人日夜挂在心尖上,掀起大半尧国河土动荡的人正坐在一间清净爽利的庭院里喝茶。茶是山上自种自炒的小叶绿茶,水是引自山中的清泉水,用寺中简陋的土肧老砂壶煮沸,倒也别有一番清淡雅致的风味。
那日阮清坠崖后,不同于被定王一脚踹飞的倒霉蛋直接飞过了碧河磕死在岸边的白石上,脑浆迸裂,因是自己竖直的滚下了山崖,中途被山壁上生长的老树挂了一道,缓去了大半冲力之后方掉进了碧河里,虽未摔伤皮肉分毫,却也被河水没顶昏死过去,一路漂浮起落给冲到了下游,恰被路过采药的一位老僧给捞了起来,一番救治之后,昏迷中被带回了山中的寺庙里。
然而这座僧侣屈指可数的破庙也已是距离扎翠山数百里,离那条河也甚远,僻处荒无人迹的深山幽林之中,往常也没几个过路的香客,寺中僧侣全凭着一心向佛的虔诚自给自足,偶尔远涉采些药草到附近集市上换取些米粮度日,相比各地香火鼎盛的庙宇,日子过得可谓十分清苦。
可叹定王一声令下,素来对命令不置疑问坚决执行的护卫们便是一股脑的顺着河岸两侧大肆翻找,竟是没有想过朝更远的地方扩展范围,一心要去龙宫长长见识。
阮清在寺中将养了几日,身子便恢复的七七八八,又是活蹦乱跳了。这也全赖老方丈医术高明,日夜精心看顾。
阮清十分感激,原是醒来之后便要托寺中的人给京中递个消息,可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除了略清闲的老方丈之外,便只剩了一个光头小和尚,亦是为了填饱肚子镇日忙碌的脚不沾地,几乎都见不到半个人影。而唯一可以见到面的老方丈,且又因着一副老胳膊腿不远千里的将她背了回来,加之日夜操劳照料她的身子,一把老骨头水到渠成的病倒在了土炕上。
阮清感动愧疚之余,竟是不好意思再开口麻烦人家。只能每日呆在寺里养好身子,再选个黄道吉日下山回转京城。
也不知现今京中乱成了个什么样子,李恪和凌风在茶楼里不见了她肯定急的不行。现在只期望蒋良生遵守承诺下山之后及时通知了王爷,莫要叫王爷真的不管不顾只身闯上山去送死才好。但她失踪了这么多天,便是蒋良生暂时稳住了王爷,怕是还有后续。
王爷他……应该也很焦急吧?
在寺中这几日,阮清静下心来细细的回想了无数次,觉得不管怎样,苏辄待她的好都是不可否认的,即使是虚情假意,她也甘之如饴。毕竟从小到大,能有几人像苏辄那样对过她?
既然是她欠下的,那么更应该心怀感激,只要苏辄没有挑明,她都要虔诚接受,努力补偿。
算一算,明日便是六月初二,宜嫁娶、祭祀、纳采、冠笄、会亲友、动土、出行,乃是个好日子。优哉游哉的喝干了一壶清茶,阮清懒洋洋的回了自己的厢房。
要说这寺中简陋什么都不讲究舒适,唯沐浴洗漱还算方便。寺中常年自食其力的结果便是造就了一老一少两位劳动能手,劈了山中的翠竹做管道,引了一股子清泉入寺,基本上饮水上头不会出现三个和尚没水吃的窘况。此时正值炎夏,山泉被日头晒的温热,夜里打上几桶,不用架火煮汤便可舒服的泡上一泡,甚是清爽解乏。
老方丈医术高明,为阮清诊治把脉期间便不意外的识破了阮清的女儿身,自是秉持着佛家人的清净修为,专为阮清在这不算宽敞的破落院里辟出了一间独门小院。
实际上只是为了提醒约束光头小弟子,在最角落的厢房外架了一层木篱笆。那小和尚倒也不是那没眼色的蠢笨之人敢越雷池一步,方便了阮清的隐私独处。只苦了每日沐浴之时,需得自己动手,提不动木桶便一铜盆一铜盆的端了水进屋,等灌满大半桶洗澡水,身娇体软的郡王也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了。
好在郡王在宫中便吃惯了清淡的饭食,寺中毫无油水的素斋尚可填饱肚子,补充体力。
饭后按例泡了一会儿澡,洗净了浑身的燥热油腻之后,阮清便裹上小和尚送来的自己的粗布僧袍爬上了硬邦邦的土炕,不一会儿就在山间的鸟叫蝉鸣里睡了过去。
一直睡到下半夜,迷迷糊糊间,阮清突然被一声巨响惊醒,睁开眼未及坐起身来。便见着正对土炕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脆弱的破门轰隆倒地,黑灯瞎火里一道阴森挺拔的身影正立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