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莫名其妙的望着语无伦次的婢女,全不知在说什么。又想起刚刚听到的动静,若有所悟的问:“苏叔叔来过吗?”
半冬一怔,“殿下没有见到王爷?王爷不是刚刚从这里出去吗?”
阮清哪里知道自己熟睡期间苏辄曾经来过,摇头道:“我没看见苏叔叔。”又有些奇怪道:“便是苏叔叔来过,也不会对我做什么啊,你吓成这般模样作甚?”
半冬几乎立刻松了口气,忙擦了把眼泪,笑道:“那就好,那就好。约是奴婢多想了。”
想着大概她进院子时,定王也是刚进门突然又有事情离开正巧被她撞见,便误会了什么。总归是无事,心一松,便想起手里还抓着药瓶,忽然也不似方才那么烫手了。
半冬将药放到旁边的桌子上,眼神躲闪的解释道:“刚刚王爷走到时候将这药交给奴婢,让奴婢帮您上药,奴婢还以为殿下又是哪里伤到了,才会一时着急失态。奴婢倒是忘了殿下腿上的伤,大概王爷是专门过来探看殿下的腿伤,所以带了药来。”
阮清转头看着桌上那瓶药,拿不准苏辄突然送药来是不是已经不生气了,可若是消了气,为什么来了却没见他就走了?
阮清转了转眼珠子:“药先放这吧。”
半冬没说什么,从橱子里寻了一套衣服帮阮清穿上。
阮清素来是个知恩图报的,虽不知这几日王爷是被哪股子邪风打了头,但王爷既然亲自送了药来,就说明气消了一点。他这几日也是忍的很辛苦,却怕不小心再次触怒王爷,没敢往明月斋去。
眼下为表谢意,去看一看总不算出格吧?
于是,简单吃过晚饭之后,阮清就揣着那瓶伤药兴高采烈的跑去道谢了。
彼时王爷并不在院子里,听百合说王爷被太妃叫去了内院。阮清便顺便问了句,近日王爷可有按时喝药,内伤恢复的如何了?
百合神情古怪的迟疑了一会儿,方一本正经的回道:“王爷一直都有按时吃药,伤也好的差不多了。”
难怪,看王爷这几次发火的样子便是精力充沛,倒是他白担心了。阮清默默的念了一句,挥退了百合,兀自在屋子里找了本书靠在软榻上看了起来。
星光点点从夜空中铺开,落在窗边,此时天气渐暖,夜晚的风还有些清凉,吹动着榻上少年青色的衣袂和颊边乌黑的发丝,露出半张莹白昳丽的小脸。少年看的目不转睛,红唇微抿,偶尔抬起白皙的手指将被风吹的沙沙作响书页压下,这一幕淡静的画面实是美不胜收。
苏辄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一个时辰前意外撞见的香.艳景色,不由的失神站住。
五年,足够一个国家改天换地。他曾经躺在边关府邸的大床上无数次想象曾经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小儿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却从来不如此时此刻亲眼见证来的震撼。
若单论容貌之美,他苏辄可算是无人能及,可眼前那张精致的小脸,明媚干净的大眼,却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恍惚,生平第一次感到羞愧和卑微。
是了,便是这绝对不可能与他搭边的两个词语令他真正的意识到满身的鲜血和暴戾是多么肮脏。唯恐靠近一步就会亵渎了那份纯净的美好。
也许在很早之前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在这小儿面前极力掩饰住浑身的阴冷暴戾,充当一个温柔慈蔼的角色。可这一次回来,他也不知为什么,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屡屡显露出暴躁阴冷的一面。甚至一想到这小儿将来会因看透了自己的本质而离自己远去,便忍不住想要将之锁起来,彻底只为自己所有才好。
可是,不能。
越是这般想,心里越是难以平静。不觉已是带着满身的煞气大步推开门走了进去,待惊觉不对时,自己已经立在了窗下软榻前,一把攥住了那只纤细柔软的手腕。
阮清吓了一跳,手中的书也跟着掉在了腿上。
“苏叔叔?”阮清抬起眼,似乎还沉浸在书中的内容,眼神里尚有一丝迷蒙,直到看清楚那双飞扬的凤眼里清晰的怒意时,不由的打了个激灵。
这……又是怎么了?
察觉到掌心的手腕微微一颤,苏辄及时醒来,眼中煞气渐渐散去,换上一抹心疼和自责,连忙松了手,可指尖细腻柔滑的触感却如何都抹不去,只尽量心平气和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阮清闻言眨了眨大眼,好不委屈的指指自己的腿,道:“我是想让苏叔叔帮我上药……”
苏辄一愣。转瞬脸色又沉了下来。原来只是来让他上药的,他还以为……
阮清小心翼翼的斜觑着苏辄的脸色,心中奇怪以前撒娇的手段怎的如今竟不好使了?那他今晚要留在这里睡的计划还能成功不?
不管好使不好使,也要先试试再说。
下定决心,阮清立马从榻上爬起来,拽住苏辄的一片袖子轻轻摇晃着,柔声道:“白天不小心划伤了腿,泡了水好疼……苏叔叔帮我上药好不好?”
苏辄眼角抽了一下,当他瞎呢,白天的时候他虽然怒火冲头,可也没忘了仔细查看他的伤,不过是蹭了一下,连皮都没破,如何就伤的这么严重了?
他之前送了药去,也不过是自寻了个理由想去看看这个小儿,心里其实清楚这药压根用不上。
不过王爷断不会揭自己的底,便是顺着小儿的话,绷着脸道:“你还知道疼?知道疼还敢爬那么高,可是这几年长能耐了要扎翅上天不成!”不过转瞬又压低嗓音,轻声问:“可是疼的厉害?我看一看。”
阮清立马重重的点头,伸手将裤腿拉了起来,指着那几乎肉眼难见的“伤痕”,面不改色道:“倒是没有破皮流血,但疼的厉害,约是受了些内伤。”
苏辄险些呕出一口老血。倒是个会学以致用的,竟连内伤的梗都拿出来了。恕他见识少,被石头轻轻蹭一下也能蹭出内伤来,那石头是成精了不成?
可他看着那完全没有半点伤,甚至连先前的红痕也早已不见的光洁白皙的小腿,眸光只是微微一暗,便伸手在那片细腻的令人惊心的肌肤上随处一按,煞有其事的问:“可是这里?”
那点子伤早就没了感觉,表面上又看不出什么,阮清也忘了之前到底伤在了何处,便是跟着胡乱点头,“大概是的,这么一按便是锥心的疼。”
还锥心的疼。纵是素以冷静自持的苏辄也差点绷不住笑了出来,虽然已经看不出先前的伤痕,可他记得清楚,那伤是在小腿的前面,他现在按的却是小腿的左边,感情这内伤还自带转移效果?
不过这般拙劣的谎话,非但没有让他生气反感,反而有些愉悦。他要再看不出这小儿是在故意冲他撒娇也是白活半辈子了。
那便顺他一回又如何?
于是在旁边坐下之后,装模作样的从玉瓶里倒出一点药,在掌心搓热了覆在了那片受了“内伤”的小腿肌肤上。
大概是不适应如此滚烫的热度,那只小腿微微绷了一下。
苏辄眼底含着不自觉的笑意,偏头撩了眼身侧的小儿,掌心微微用力,轻轻的揉了起来。
明明知道这小儿是在装病,然而手指触及那片肌肤却是舍不得松开,让他禁不住想起儿时吃过的一种饴糖,清凉而又柔软。
王爷手上尽心的疗着伤,嘴上也没闲着,斜觑着小儿渐渐绯红的面颊,问道:“你脸红什么?”
阮清咽了口唾沫,总不能说是因为做贼心虚吧?想了一下,脱口道:“是疼的……”
苏辄“哦”了一声,便是善解人意的放轻了力度,直到掌下的药汁揉的一点不剩,完全渗入了肌肤,保证再严重的内伤也会立马痊愈,这才恋恋不舍的松了手。
阮清知道苏辄一向爱干净,出于负罪的心理,连忙讨好的要唤人来打清水给苏辄净手。
谁知苏辄瞥了一眼手心,淡淡道:“不必了,这药是好物。”说完便自走去内室,一边脱着衣服,丢下一句,“时候不早了,那书不看也跑不了,洗一洗睡吧。”
阮清眨了眨眼,揣摩着王爷这句话到底是让他回清风苑睡还是留在这里睡,坐在榻上没动。
苏辄转头见人还坐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微微皱了下眉,“怎么还坐在那里?难道腿疼的走不动,还要本王亲自将你抱过来不成?”
阮清顿时眉开眼笑的拉下裤腿,从榻上跳下来,“苏叔叔的药极好,腿已经不疼了。苏叔叔赶紧沐浴吧,我来之前已经洗过了,马上就睡!”
苏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转身进了净房。
阮清只觉得几日来的沉郁顿时一消而散,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几乎是蹦跳着上了床,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苏辄就洗好了,披着宽松的寝袍从净房走了出来。
说起来,虽然以前也每晚都在一张床上抱着睡,但都是端端正正的穿着里衣。洗澡也都是各自分开,阮清还从未见过苏辄的身子。